萧郁的指尖颤了颤，却又落了回去，脱力一般的垂在身侧。
他抬首望着空荡荡的天空，一滴雨水正好落下，砸的黑睫一抖，萧郁忽然低头吐出一口血来。
——她不在意自己，纵使他受了这般重的伤，纵使他追在她身后，可她再也不会看自己一眼了。
萧郁的身形晃了晃，忽然间就跪了下去。
膝盖重重的磕在粗粝的碎石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光是听着就痛极。
“呵……”
他低低的笑出声来。
原来祁嘉未了的夙愿，竟然就是萤萤。
百年之前的那一世，祁嘉之所以会被困在妙高幻境中无法离开，只因那一世中，他没有成功救下苏萤。
而这一世，祁嘉终于如愿了。
***
苏萤化为龙身，速度立刻就提高了数倍不止，可即便如此，那缕光的速度却更快。苏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缕金光离自己愈发的远，她咬紧了牙关、将周身所有的灵力都放在了腾云之上。
可即便如此，双方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白龙晃了晃尾巴，终于停了下来。苏萤心念剧转，直接调转了方向，朝雷泽山去了。
——苏泽，苏泽！
他既然知道这个幻境，那他肯定也知道祁嘉的真正身份。
***
雷泽山，鸿玉殿，一派祥和静谧。
如瑶夫人一身浅色衣裙，正缓步迈上台阶。两名婢子站在殿前，遥遥望见她正要弯腰行礼，却被如瑶夫人抬手止住，她看一眼紧闭的殿门，低声问：“龙主在里面？”
“是，还与萧老山主在一处。”
“我知晓了”，如瑶夫人点点头，又挥手让两名婢女退下，这才倾身靠近了门扉。
***
苏萤倒也不含糊，她甫一到雷泽山，就风风火火的去找苏泽了。可兄长的殿内空荡荡的一人也无，让她扑了一个空。
她想了想，又转头往鸿玉殿去了。
她这兄长长年漂泊在外，几年没有踪迹也是常有的事，若是爹爹也不知晓的话，她又该去哪里找？
此处距鸿玉殿也不过隔了一座山头，一眨眼的功夫苏萤就到了。她落在一片极宽阔的空地，数不清的台阶伫立在眼前，而台阶的尽头就是龙主的住处。
苏萤刚抬腿踏上台阶，两侧便袭来数道威压，她朝两侧望去一眼，淡淡道：“是我。”
那迫人的威压便又尽数散了去，只听一人唤道：“小殿下。”
台阶的上方空空如也，可苏萤却朝那处点了点头，才继续腾空，直奔鸿玉殿而去——这便是龙主最受宠小女儿的特殊优待。
鸿玉殿前，禁绝一切术法，若是没有龙主的手令，任谁来了也必须如凡人一般一步一步的走上去。唯有苏萤，不受此规则束缚。
苏萤心急如焚，直接就落在了鸿玉殿门前，她步子迈的急，一时倒忘了这殿中还有她不想见的人。
只见如瑶夫人小步行来，先是朝苏萤微微伏身，而后直起腰来，细细打量了苏萤一眼，面上竟露出笑意来：“殿下闭关百年，妾实在想念。”
这事后的苏萤哪里还能有半分耐心与她周旋？只警告一般盯了如瑶夫人一眼，就要绕开。
可如瑶夫人身形一转，竟然又拦在了苏萤面前，竟仿佛看不懂苏萤的神色一般，笑道：“殿下闭关的这百年，岐山数次差人前来送来数不尽的灵宝珍材，我已吩咐人整理完毕，尽数搁在小殿下的宝库中了。“
苏萤“哦”了一声，倒是没继续朝前走了，耐不住的烦躁：“有事就直说。”
看如瑶夫人这架势，若是不让她说完想说的话，定然是不会罢休。
如瑶夫人掩唇一笑，“哪里有别的事……”她话风一转，“只是小殿下如今年岁渐长，岐山那边递了话头来，说起了岐山仙君与小殿下的婚事……”
“回绝了便是”，苏萤硬邦邦的扔下一句话，说完就要走。
这一次如瑶夫人倒没上千阻拦，可苏萤才迈出几步，就听见如瑶夫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殿下是要寻龙主？可龙主现下怕是没空见殿下。”
苏萤脚下的脚步微缓，又听见如瑶夫人继续道：“龙主正与萧老山主一起，在商量雷泽与无妄山结亲一事呢。”
原本刻不容缓的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
如瑶夫人见苏萤慢慢转过身来盯着自己，她面上的笑意愈发愉悦了起来，“我猜，这桩婚事小殿下大抵更是不愿吧？”
苏萤冷冷的望着如瑶夫人，“你都知道什么？”
如瑶夫人笑道：“我知晓小殿下对岐山仙君无意，只是现在这般境况，一语回绝怕不是上策……否则照我看来依龙主的意思，雷泽与无妄的婚事怕是板上钉钉子。”
““我若是不愿，爹爹定然不会应允。”
“哦？”如瑶夫人拉长了声调，笑得愈发的迷人，“小殿下如此信心满满，倒叫妾难过极了。”
苏萤面无表情的望着如瑶夫人。
“殿下若是不信妾的话，大可去试试。只是千万别提前将自己的底牌露了出来。免得到时候鸡飞蛋打，什么都是一场空啊。”
如瑶夫人说完这话，竟也再不等苏萤的反应，遥遥行了一个礼便转身离开了，像是笃定了苏萤会如何做一般。
第30章
“小殿下, 龙主让您进去呢”，行至苏萤身侧的婢女朝她俯身行礼，低声说道。
苏萤朝她点头示意, 正要往鸿玉殿去，倏的又停下, 转身看了如瑶夫人的背影半晌，这才终于转身走了。
此时日头正当空, 阳光被雷泽山上的皑皑白雪折射出极绚丽的色彩来, 美轮美奂。
等苏泽听到消息，急急忙忙赶去惩戒崖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刺骨的凉意坚持不懈的朝人衣物里钻，手指都冻的发僵。
圆月静静地挂在一棵姿态扭曲的树枝上, 倒叫这夜又添了几分寂寥凉薄。
惩戒崖位于雷泽山脉的最高处, 寒风凛冽、霜雪不停，更是天地之间极为罕见的无法施展灵力的地界。在万年前天地动荡时, 原是用来关押犯人叛徒，直到近些年太平了许多之后, 此处才空置了下来, 用来关押惩戒犯错的龙族。
万万没想到，这一次被罚至此处悔过的竟然是龙主最宠爱的小女儿。
苏泽爬上一处陡坡, 白气从他的口鼻之处不断涌出，他抬头远远的一看，就望见一小团黑影正孤零零的坐在峭壁之上……
苏泽立刻什么都顾不得了，攥紧了手中的披风, 几步就奔了上去。
待距离近了才发现苏萤整个人都缩成极小的一团，双手抱住膝盖, 头也埋在双臂中，一动不动的好似死了一般。
苏泽最后几步迈的异常艰难——他虽已从龙主口中得知，自家妹妹已寻回龙筋，可苏萤的身体情况到底如何，他没亲眼瞧见也无从知晓。
眼下见苏萤这般模样，他心下着实没底。
好半天之后，苏泽才走至了苏萤身后，手探出又收回，犹疑了半天，才在苏萤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干嘛？！”
没好气的声音骤然响起，夹杂在冰雪中，吓了苏泽老大一跳。
“啪”的一声轻响，一件瑞兽纹绛纱大氅便骤然兜头罩下，将苏萤周身遮了个彻底，隔绝了一切寒意。
苏泽被苏萤的声音刺激得瞬间没了好气，“听见人来了，你也不知道动弹两下？！”
苏萤没开口也没回头，只紧了紧披风，整个人缩的更紧，从头到脚都在散发出一种“我不爽、别来惹我的”气息。
苏泽自来是疼这个妹妹的，他看了那黑漆漆的一团半晌，无奈道：“父亲脾气暴躁，你又何苦与他犟着让他下不来台？当场服个软也好过来惩戒崖受罚。你从前不是最会撒娇讨饶的，往往棍子还没沾着身就嚎得整座山都听见了，现如今怎么倒成了直肠子、死脑筋？”
苏泽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目的很简单，就想要苏萤低个头，别和龙主闹得这样僵。
却听见小黑团动了动，开口说起了毫不相干的话题，“——那位仙君到底姓甚名谁？”
清清冷冷的声音，一下子就将苏泽的苦口婆心打乱了彻底。
苏泽挥袖拂去地上的霜雪，挨着妹妹坐下：“既然你已重铸龙筋，想必仙君也该成功渡劫了罢”，说至此处，苏泽面上露出一个笑意来，“你也不必挂怀，虽然你是因他才寻回龙筋，可你也助他成功历劫，这样算下来你二人也是两不相欠，因果相抵、不生因缘。”
纤细的手指从皮肤中探出，指尖粉色的肌肤上还带着未干的水渍，苏萤将披风扯开了些许，露出一个小口子，声音闷闷的，“这话得由他亲自来说，别的人说了不算。”
——这犟脾气，苏泽叹了口气，忽然又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我今日一回来就收到消息，天界岐山一脉与无妄山都有意与你结亲，你……”
他思来想去，还是问的委婉：“这两处人家，你可有心仪的一方？”
苏泽心道，他问的这话倒也不算是违背诺言吧？毕竟这也算是大半个雷泽山都知道的消息，任谁也想问上一问。
可谁知苏萤回绝得干脆利落极了，“这两方我谁都不选。”
此话一出，苏泽喉头顿时一哽，面上的神情颇是一言难尽，他为难道：“这样啊……”
少女的声音从披风下传出来，既闷又低：“那个什么天界岐山的小公子，我见都未见过一面，又谈何嫁娶？”
“啊——其实倒也并非没见过，你幼时……还是一颗蛋的时候，其实很喜欢岐山的那位公子的。”
一个明晃晃的白眼从披风中扔了出来，“我还是颗蛋的时候？这话你也说的出来？”苏萤极不愿讨论这个话题，才聊了这一两句就已十分不耐，可强自压着性子，只软了声音，央求道：“兄长行行好，你告诉我那位仙君的身份罢，我想见他一面，有些话需得当面说清。”
苏泽沉默着，没开腔。
于是那湿淋淋的手指便又握住了苏泽的胳膊，不住的来回晃，“你就告诉我罢，好不好？我保证我绝不会乱来。”
苏泽的身形被牵着动了动，他仔仔细细看了一眼苏萤的神色，见她眼中俱是认真执着，终于还是败下阵来，无奈道：“我发过誓不可泄露他的身份……”
眼瞧着少女的神色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苏泽笑了笑，这才将剩下的一半话慢悠悠说出来：“我只能告诉你，一个月后归墟试炼即将开启，此乃是天界持续了万年的传统。我听人说这一次试炼只要能进入前三，便可有机会参加仙界蓬莱盛会。蓬莱盛会、仙界共举，你若是能进入前三，便可前去参加，到时候所有仙家均会出席，你自可见到那位仙君。”
苏萤哪里肯依，“兄长分明知道仙君身份，为何不能直说？”
苏泽的神色更为难，“誓言不可违，哥哥答应了那人……你，你权且听哥哥一句劝罢，若是心意未定，便不要去胡乱招惹。”
苏萤奇怪的看自家兄长一眼，这话说得……不知为何竟让她品出了几分责怪之意。
苏萤隐隐约约觉得哪处不对，却也没细想，只迫切的想要再次见到祁嘉，于是道， “那我便去试一试这试炼，到时候若是我进入前三，哥哥可不许再阻拦。”
苏泽含笑的擦去苏萤鬓边的几滴雪粒子，“自然不会，只是这次试炼必须要你自己独自完成，不论是我还是雷泽，都不会帮你。”
苏萤仰起下巴，面上依稀又有了从前的娇矜之气，“这是自然。你们要帮，我也不让。”
***
可她话说的这样满，却没料到自己竟然在归墟试炼的最开头就被难住了。
这般盛会自然是空前瞩目的，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参加归墟试炼的名额早早的就定了下来，半个空位也无。
苏萤不死心的又朝登记的仙官确认：“就没人忽然生病、受伤，不能参加试炼了吗？”
仙官笑道，“仙友年纪还小，想必还不清楚。这归墟试炼机会极为难得，只要能进入，便是运气差的当日就败北，也能从中获益。先不说那处灵气浓郁可使人修为进阶，更有奇珍异宝、天材地宝无数。这样的好地方，数百年才开一次，能有机会入围自然倍加珍惜，不会让自己在这期间受伤的。”
苏萤满脸的失望，却也没法子，只得谢过仙官转身走了。
那仙官瞧着苏萤的背影半晌，终究心下实在不忍，追了出来将她拦下，小声道：“仙友不必灰心。小仙听闻最近有人在街头当街斗法，声称只赢过他，他就将名额拱手相送，小殿下若是当真想要，不妨前去一试。”
苏萤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问仙官要了具体的位置、又朝仙官道谢之后，便腾云往那处去了。
可等她赶到时，却只见一片狼藉和四散的人群。苏萤忙忙的拉住一人问道发生了何事，这才知道原是她来晚了一步，方才的争斗已分出了胜负来，归墟试炼名额已被人夺走了。
苏萤哪里肯死心，那人禁不住她再三追问，只得指着一正坐在街边喝茶的人，小心翼翼的低声道：“喏，就是此人。只是道友万万要三思，方才我见此人使的法术，怕走的是震碎神魂的那路子。反正这试炼每百年就有一次，犯不着为了这一次冒日后无法修炼的风险。”
可这人话音才落，就见少女朝自己道过谢，便头也不回的朝那汉子走去。远远看去，少女在那壮汉对比之下，更显得身姿纤细，竟叫人生了几分不忍。
那是一个肌肉虬结的壮汉，半张脸都埋在了络腮胡中，双眼炯炯有神，还不等苏萤行至他身边，便看了过来，满眼的杀气毫不掩饰。
苏萤笑道：“这位仙友……”
“——你想要试炼的名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