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字才吐出一半的音,就见数不清的黑色触角溘然全体破土而出,朝漂浮在半空中的众人一一攻去!
霎时间乱石翻飞、哀嚎不止。
苏萤旋身后退,险险躲过三只触角的围攻,又甩出冰鞭,卷在一名慌不择路的仙友腰间,助她逃出生天。正要收回冰鞭之际,却见自己周围的触角忽然被切成了七零八碎的巨大肉块,雪白的剑光穿透破碎的血肉,在苏萤脸上头上深深浅浅的亮光。
萧郁手腕一甩,抖落剑身上的残血,飞至苏萤身侧沉声道:“此怪极难缠,我留在这儿拖住它,你先去城中。”
不过短短一句话的时间,又有两只触手朝两人的方向袭来,苏萤闪身躲过,正想出手,却见那两只触手并不与自己恋战,反倒弃近求远,追着萧郁而去。
她眼皮半阖,垂眸看着足下地面——数不清的巨大肉块不知在何时竟然已垒成了小山一般,应当都是萧郁的杰作,怪不得这些黑色触手愈发的疯狂……
苏萤抬起头来,冷眼瞧着萧郁的方向。
只见萧郁砍杀的黑色触手愈多,就会有成倍的触手接二连三的从地底冒出。如此这般,仿佛没完了似的,越来越多的触手破土而出、都朝着那身着黑袍的男人涌去。
数不清的黑色触手投下的剪影,几乎要融合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城墙,眼见着就要萧郁的身影全部笼罩起来。
——可他手中的剑挥舞的没有半分迟疑,甚至愈发有凌厉破空之势。
粘稠滚烫的血液几乎覆盖了整个纯白的剑身,惹的那仙剑发出铮鸣哀叫之声。
一只黑色触角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萧郁的脚下,偷偷摸摸的从下方猛地袭去,眼瞧着就要触到萧郁,只见他眼风都未曾扫去一下,却有一道风刃直直的落下,将那只触角利落的切割成了无数块的碎肉。
如此血肉横飞的血腥可怖之事,萧郁却做的坦然娴熟极了。
在这般迫人的气势和压倒性的实力面前,原本还想再次进攻的触手们都有了些许忌惮的意思,没再鲁莽上前,反倒是徘徊在萧郁的四周,伺机寻找他的破绽。
萧郁倒是也不惧,手持长剑,任由这群触手环伺左右。只不过……才僵持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见萧郁身形猛地一颤,竟从半空中跌落了半寸。
这破绽自然逃不过怪物的眼睛,下一瞬间,铺天盖地的触手骤然就朝萧郁袭去!
下手既猛又狠,像是要趁此机会,一举将此人绞杀,已报之前的仇怨!
萧郁死死咬牙,这才险险稳住身形。可后背的伤口传来噬骨般的剧痛,竟让他连操控灵力都变得困难了起来。他鼻尖微动,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起,空气中竟然弥漫开了一股极为古怪刺鼻的味道。
这般程度的打斗原本不应该让伤口崩裂……是这味道有问题!
萧郁立刻回身,正想将此事告知苏萤,扭头却见少女正站在不远处,视线恰恰落在自己身上。
他心下骤然一喜——
这难道……在担忧自己不成?
可此念头才起却骤消,萧郁极慢的眨了一下眼。
他立刻就察觉出了不对来,少女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极其淡漠冰凉、浑然不似担忧的样子,倒像是在观望着陌生人的斗法、权衡着利弊。
薄唇动了动,萧郁却一个字也未能说出,他面上将将挤出一个笑来,下一刻却见少女长鞭一甩,紧紧的卷住两人的腰身,扔下他独自一人,毫不留恋的转头离开。
下一刻,数不清的巨大黑色触手相互交织在一起,遮天蔽日一般,将萧郁的身影网罗其中。
命悬一线之际,他却仍旧一动不动,只透过那一丝残存的缝隙望着少女的背影,像是凝固了一般。
外人虽瞧不出来,可萧郁却知道从后背伤口流出的鲜血已经浸湿了自己的衣袍,体内紊乱不休的灵力正肆意冲撞,痛到让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剑。
不应当如此的。
这般小伤、这种境地,他受过无数次了,哪一次不曾咬牙挺过来?
为何唯独今日,竟让他觉得无法承受。
***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苏萤卷走的两人,正好是杜贡与池景元。三人一路不停,直奔酆都城门外,直到远远的望着那仿若高山般的城门后,才终于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杜贡气喘吁吁,双手撑在膝头,连说一个字都费劲。这般疾行,便是池景元也显出些许狼狈来,几缕黑发从玉冠中落下来,垂在耳侧。
他偏头去瞧,去见苏萤一点儿事也没有的样子,只凝神望着不远处的城门。这般淡然的模样让池景元心中浮出一些不服气来,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再开口时就只剩下笑意了:“苏姑娘……咱们就这样扔下萧公子,是不是有点——”
“——噤声。”
苏萤却是毫不客气的打断了池景元的话,只凝神打量着四周。
这反应让池景元着实有些难堪,他还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自己的左侧似乎有什么凉飕飕的东西正在缓慢掠过。
他缓慢的转动脖子,朝自己的左侧看去,只见一盏幽幽鬼灯忽然浮在自己的头旁,昏黄的光线下一张芙蓉面纤毫毕现,却也……
阴寒瘆人。
他面上的肌肉重重一抖,下一刻就死死咬住了后槽牙,再不出声了。
如高山一般耸立的巨大城门前,是一方看不见尽头的宽广空地,微微泛着碧色的浓重雾之中,若只是晃眼一看,便瞧不出任何古怪。可若是凝神细察,便可见无数半透明的影子正漂浮其间,缓缓朝城门的方向迈近。
冷……
太冷了……
杜贡的牙齿止不住的发颤,他只觉得周围极冷,可他修为不够,瞧不见周围的鬼影。他转头一瞧,却见池景元整个人都仿佛被定住了一般,脸色极为难看。
杜贡瞥了一眼苏萤,小心的靠近了去,低声问:“怎么了这是?”
“闭嘴!”又急又低的呵斥猛然响起,堵了杜贡满脸。他有些愣,但也察觉了四周有些古怪,只好闭紧了嘴巴,紧张的不住打量四周。
池景元的心脏跳动的快极了,他扭头去瞧苏萤,却只见少女极为沉静的面色,浓黑纤长的睫毛半压着,笼去眼中神色。
一身红裙在这浓雾中,竟也显得诡异了起来。
忽然,黑睫颤了颤,紧接着抬了起来看向了自己,碧色的光落在少女的瞳仁之中,幽幽然可怖。
苏萤眨了眨眼,看着池景元突然猛地跳离开她身侧,原本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转而奇怪道:“——怎么了?”她蹙眉看了自己四周一眼,又问:“有什么不对?”
池景元:……
他轻咳一声,又缓步走了回来,压低声音:“看这群鬼出行的架势,酆都鬼王的大婚怕是就在这几日。”
苏萤倒也没计较他方才的古怪,只仰起头来,看着天空中那愈发浓重的红光,“不是在这几日,就在今日。”
说至此处时,她忽然间收回视线,目光炯炯的看着池景元那张娃娃脸,“我有一计,不知池公子意下如何?”
池景元原本就想俘获苏萤的芳心,好不容易听到少女有所求之意,本该利落答应,但他被苏萤这般的眼神望着,不知怎的心下一突,忽然间就警惕了起来,斟酌道:“是何计谋?苏姑娘不妨先说来听听,多一人商议也不是什么坏事。”
第33章
片刻之后。
池景元看着笑眯眯望着自己的苏萤, 又低头看了看她双手递来的新嫁娘衣裙,还在不死心的做最后的挣扎:“……我觉得,咱们应当从长计议才是, 苏姑娘的此计虽好,可是……”
他抬起头来, 一下子便迎上了少女那双清泠泠的杏眼,剩下的话便被噎了回去。
苏萤面色异常严肃正直:“池公子这话的意思……莫非是信不过我?”
此话一出, 就好似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
池景元眼睁睁看着少女无比缓慢的眨了一下眼, 纤长浓黑的睫毛在明亮至极的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显得真挚又坦诚,“既然归墟幻化出了酆都鬼城,又恰恰遇到鬼王大婚之日,必定不会是偶然。我们如果瞻前顾后、不抢占点击前去一探究竟, 必定会被旁人占了先机, 到时候试炼结束空手而归的话……”
苏萤拖长了音调,留下了后半句话未出口, 凭池景元自行想象。
池景元自然也明白苏萤说的话不无道理,可他仍旧为难不已:“……这……苏姑娘说的话的确没错, 只不过……”
他看了看杜贡那五大三粗的莽汉脸, 第一次痛恨自己生的这般俊秀模样!
杜贡却舔着脸凑近了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搭腔:“池兄也别推辞了, 咱们总不能让苏姑娘一个弱女子去冒这哥险吧?若不是我这身材实在装不得像女子,我定然义无反顾!你也不必担忧,我同苏姑娘会随时守在你周围的,一旦事情有变, 定然不会留你一人身陷囹圄。”
池景元深深的看了杜贡一眼。
那眼神直让杜贡紧紧缩起肩膀,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躲得远远的去了。
池景元这才收回视线,对苏萤道:“我并非不信苏姑娘。只不过此事说来简单,其实复杂。如何混进迎亲的队伍中、又如何能瞒天过海替换掉鬼新娘,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得从长计议才是。”
他哪知苏萤恰恰就在这里等着他。
只见少女面上浮出一个极狡黠的笑来,“这个嘛,就不用池公子担心了,我自有妙计。”
池景元:……
到底什么妙计你倒是说出来听听啊!藏着掖着算什么英雄好汉!这样子他很心慌的好不好?!
***
青瓦白墙的一处宅院。
只见三道黑影悄悄的窜上了主屋的房顶之后,便小心的趴了下来。
苏萤小心翼翼的揭开几片砖瓦,腾出一方约莫手掌大小的孔洞来,而后朝房看去。空荡荡的房中只有一名身着红衣的姑娘正在静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扭头对趴在旁边的池景元比了一个手势,而后小心的挪去了一旁。
池景元倾身上前来,同样探头看了看房内的景象后,这才咬紧了牙根对苏萤点点头——他哪里能想到苏萤当真有这本事,不仅可以找到鬼新娘待嫁之处,甚至还能避过守卫在此的厉鬼们。
如此一来就好比是那在弦上的箭,已经由不得池景元说不了。
苏萤从手上的灵戒中摸出来了一个小瓷人来,若只是晃眼一瞧,想必只会惊叹于此物身上逼人的灵力。可若是再瞧上第二眼……
两条黑眉毛又粗又短,眼睛就是圆不溜秋的两个黑点,端的那叫一个模样粗糙放飞自我。池景元觉的自己甚至都能想象出造物者下手点睛时的漫不经心来。
从眼睛再往下则是与黑眉毛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嘴巴,到身体的部分则更加敷衍了,总共五个大小不一的圆球,胡乱黏在一起就成了小瓷人的身子。
池景元看了看苏萤,欲言又止。
苏萤哪里能猜不到他想说什么,她凶巴巴的瞪了池景元一眼,“不许问是谁做的!”说罢便再不言语,将小瓷人朝新娘子身上一扔!
房内闪过一片刺目的白光,等白光消失之后,房内又哪里还有什么新娘子?只剩下那一尊小瓷人了。只见小瓷人的黑眼珠子忽然间左右晃动了三下,紧接着活动开了手脚,突然就开始动了起来。
苏萤冲着池景元朝房内使了个眼色。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也由不得池景元了,他一手扯过那红嫁衣,旋身跳入房中。池景元站在房间中央,也不抬头,直接道:“苏姑娘还不走?莫非是要等着看我换衣服?”
语气稍有点冲,毕竟扮作新嫁娘、又是要送给鬼王这事,寻常男人有这等反应也是正常不过了。
苏萤非常的理解,她伸手一握就将小瓷人吸入掌心。一时之间那短小的四肢扑棱挣扎的更加厉害,小拳头正拼命的扒拉住苏萤的拇指,想要将苏萤推开。
苏萤将小瓷人塞入怀里,犹豫着又看了池景元一眼,万分沉重道:“池公子……千万保重啊。”
前半句倒是演的还行,等说到“保重”二字时却破了音,笑意藏不住的接连泄了出来。惹得池景元的视线狠狠的扫过来,苏萤忙忙地闭紧了嘴,飞身而走。
飞至半空时又转回身来,粉嫩指尖朝身后一点,那被掀开的瓦片便自行复原如初,将原本的洞口遮了起来,看不出半点被挪动的痕迹。
苏萤倒也没走远,而是化作了宅院外的大槐树上的一片树叶,静候接亲的人前来。
等了大半个时辰之后,空荡荡的巷尾尽头便有唢呐声由远及近。苏萤定睛一看,只见一队人缓步朝这处宅院走来。
槐树叶没忍住抖了抖——终于来了!
只不过虽是接亲的队伍,可所来之人皆是浑身黑衣,从头到脚遮的严严实实,唯一露在衣物外的双手上,遍布凸起的青紫色经脉。风渐渐扬起,将黑色的兜帽吹起一角,露出来的又哪里是人脸,鬼气森森的骷髅头赫然显露出来,惊得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