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塔娜饶有兴致地靠近,“你其实是怕我回去会死吧?”
“……”也算原因之一,但被这个女人说出来,怎生这样不爽呢?谢安平皱眉。
“嘿嘿,那我要奖励你。”
塔娜趁谢安平不注意,忽然抬手,勾住他的脖颈,接着印上一吻。
谢安平身子一僵。隔了很久,他才回过神来:“你……身为女子,该知廉耻!”
“谢安平,你耳朵为什么红了?你、你不会从来没被女人亲过吧?”塔娜捧腹大笑,“哈哈哈哈!”
谢安平抬腿就走,塔娜追上去——
“嗳?!大宁国要是悍将战胜归来,没有小姑娘爱慕勇士,主动献身的吗?!和我们乌兰真的不一样!我们喜欢强者,要是有英雄归来,姑娘家都能随时表达爱慕之情的!”
话一顿,谢安平回头,古怪地看了塔娜一眼:“你也对其他草原勇士表达过爱慕之心?”
她不是说,他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吗?
原来不是唯一,她心里英雄很多?
谢安平有种……受骗的感觉。
塔娜呆若木鸡,挠头想了半天:“那倒没有,你在我心里分量还是很重的。主要是,这些年也没人敢杀我的马……咳咳。”
“……”谢安平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为什么要和她纠缠这些小情小爱的问题!
“谢安平!你不会是吃醋吧?放心吧,我心里的英雄名次,你肯定是论第一的。谢安平,你等等我,我想知道,我如果回京城见你的母亲,要带什么礼物?你母亲喜欢马吗?不然给她带一把红宝石匕首?啊,我王宫那把匕首好看,就是没带过来,好可惜啊。”
谢安平被她吵得头疼,身上旧伤都似要发作了。
忍无可忍,他拧了拧眉心:“不必带!母亲喜静。”
闻言,塔娜忸怩:“嗳?谢安平,你发现没有……你同意带我回去见你娘亲了呀!”
“……没有。”他入她套了,女人真难缠。
“我们哪天启程?”
“你留下。”
“坐马车好不好?我没有坐过船,阿贺说坐船很晕。”
“阿贺?你和谢贺什么时候有的交情?”
“嗯?我说话他听不懂,不过我拿棍子把我们的关系画给他看了。他看完以后,待我很好,还喊我什么来着,我想想,你们大宁语好难啊……”塔娜腔调古怪地说出一个词,“哦,他喊我——夫人。”
说完,又换回阿格塔语。
小娘子揪住了谢安平的衣袖,满脸期待:“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是说你愚蠢。”
塔娜一脸嫌弃:“肯定是喊我阏氏啦,我才不蠢呢!”
谢安平挑眉:“你知道还问?”
“嘿嘿,这不是想听你亲口解释么?”
谢安平已经不想和她讲话了,他迈开长腿,大步流星走向内院。怕塔娜来烦他,还特地嚷了句:“别跟来!我已经几日没休憩了,我要睡一觉。”
“哦!那我在屋外等你。”塔娜还是很贴心的,真没有跟去了。
难得耳根子清净,谢安平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每睡两个时辰,就能听到指尖掏窗洞的窸窸窣窣声,没多时,幽怨的女声传来——“谢安平,你睡醒了吗?”
“没有。”
“那我再等等。”
“……”
烦躁,好想把她丢出去。
谢安平头一次后悔自己纯善,竟怜悯起这样一个缠人的精怪。
他一面烦她,一面又觉着屋里太安静了。待睡到了夜里清醒,谢安平难得记起了塔娜,他允她进屋里。
只是连喊了几声,塔娜都不见踪迹。
人去哪里了?
谢安平跃上屋檐,搜寻了一番,却见到一滩淋漓的血迹,以及一段银色细链。他记得,这是塔娜的耳饰。
她出了事?!是胡族人来劫的吗?
谢安平想了想,不至于。先不说军机要镇里外防守有多严苛,再来阿格塔部落退兵,并非只战马折损一事,还有更深层的缘由——是他们知晓了大宁国骑兵不弱,唯恐战变会损兵折将,这才以“交出塔娜”为条件,抛出和谈休战一事。阿格塔部落做好打算要暂退一段时间,不贸贸然进军,同谢家将争斗。
可汗是聪明人,不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叛徒女子而耽误侵略大计。
那么,唯有一个可能了。
能在藩镇之中横行霸道,与他作对,唯有内鬼。
“刘云,老阉货。”谢安平沉了脸,“领兵征战时躲后头,国泰民安倒出来作祟了。”
第42章
刘府。
刘云今日好雅兴, 特地称了几两东川小团茶来吃。
红泥小炉子烹着满载雪水的茶炉,小口噗噗冒着热气儿, 没点茶艺, 再好的茶叶品相,也只懂粗吃。
刘云奸诈一笑:“粗人嘛,还要什么细吃法!”
刚斟好了茶, 谢安平便不请自来, 径直闯入府中。
待见到刘云,他假模假式地赔罪:“来得匆忙,忘记让府上门房通禀一声,还望刘大监恕罪。”
刘云翻他一记眼白,心道: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
他给谢安平看茶:“来者是客, 节帅吃茶呀!”
谢安平瞥了一眼团鹤白瓷茶盏,没有伸手, 唯恐有诈。刘家的东西, 他可不敢入口, 以免教刘云算计。
见他迟疑不决,刘云发笑,叹息了一声:“这茶可是好东西,节帅不吃, 可惜了。”
谢安平没心情同他打官腔, 只冷声问了句:“我府上丢了个人, 刘大监可知她去了何处?”
“您府上的人,我怎会知晓?”
“也行。若他日查出来, 这事儿同大监有关,谢某记仇, 绝不会善罢甘休。”谢安平微微眯眸,“一年后胡族再起异动,我等定然会再回藩镇共事。哦,有句俗话不知大监听过没有——‘天高皇帝远’,官家无瑕顾及边境,自又是请大监来藩镇分忧。”
这话明面上听着是哥俩往后两相融洽,还要一块儿处事,何必闹得乌眉灶眼;私底下却还有另外一重意思——若是真惹恼火了谢安平,他一不做二不休,把刘云办了,尸体处置好一些,恐怕皇帝也没法子为刘云做主,连收尸都不能够。
刘云脸色一下子阴沉,他切齿,好半晌说了句:“近日不是为了庆贺节帅旗开得胜么?西市办了灯会,热闹得紧。想来您府上的那位娇客,应当是前往西市观灯了。”
他特地点眼,说的是“娇客”而不是“贵客”,刘云分明知道丢的人是“塔娜”!
谢安平握剑鞘的手一紧,抿唇,心道:“很好,仇结下了,来日方长,咱们慢慢报。”
谢安平离开刘府,踏上檐角,翻身上了枝桠。他沿着四通八达的屋墙,一路冲杀至西市。
明知是鸿门宴,他也要去。
塔娜是大宁国的功臣,该礼待她,而不是教她受苦。
他给自己寻了个救人的由头——大宁国是礼仪之邦,他会对她客气一点的。那么,倘若今日顺利救回塔娜,他便允她上京城,看看大宁国的繁荣昌盛。
可谢安平不知的是,刘云在他走后,熄了一炉香烟。
他叹息地道了句:“燃情香得有药茶作为解药,方能自救。我劝你吃茶,你又不吃,平白辜负我好意,那便怨不得我了。咱家是不敢伤你,可临走前恶心恶心您,又有何妨?西市可是个好地方,咱家特地绑了个民女,给您这位常胜将军助助兴呀!”
要是谢安平药效起来了,难敌燃情香药的功效,奸.淫了民女,那百姓那边,便有说头了。再厉害的家将,也不该欺负自己人。
至少得损那么一星半点儿的民心吧!皇帝大抵不会办他,至多劝他将人纳为妾室。毕竟江山社稷为重,一个女子无足轻重。
他倒要看看,这回受百姓爱戴的谢安平,又该如何收场。
……
暮色沉沉,花灯如火龙,蜿蜒山势,次第燃起。
谢安平在西市寻到了塔娜的其他随身之物,是她的衣料,被剪成了一条条,绑在树枝附近。这一身衣裙是谢安平委托谢贺置办的,他自然识得。
这些人将塔娜怎么了?
谢安平头一次对僚臣起了杀心,即便趁一时意气杀了刘云很难收场,他也想试试看。
只是这样会冒犯天子,会葬送谢家的前程,甚至牵涉到谢家安危……毕竟谢老夫人还被留在京城之中,此举也是皇帝有意为之——母亲是人质。
正因有这条狗链子束缚谢安平,才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再忍一忍……虽然不知这样苦难的日子该忍到何时。
终于,谢安平在山腰处,寻到了一间破败屋舍。
就在他想要入屋一探究竟时,忽然嗅到了一股子脂粉香。四肢百骸的血脉涌动,似在沸腾,翻搅不止。浑身上下烧灼着,仿佛浸在烙铁的火池子里,观眼前的景象都有了虚影。
不同寻常的热,是中药了。
为何?他在刘云府上分明什么都没入口。
谢安平恍然大悟,是那香烟!他该喝刘云手上递来的茶,刘云料准了他不喝,这才中了奸计。
可恶的阉人,他想受死!
谢安平猛然抽出刀刃,划开了臂膀上的皮肉,血液喷涌而出,痛感召回了他的理智。
原以为这般就能清醒过来,怎料这药效太大,摧折心智,因失血过多而虚弱的身子骨,此时更无法凭借本心控制了。
糟了。
就在谢安平要倒下时,柴门被人推开。
粼粼月色下,凤眸入目的人,是塔娜。
谢安平皱眉,后退一步,困惑问:“你没事?”
塔娜笑了声,上前搀住了他:“乌兰姑娘哪里那么好降服?我被劫到这里,又看到地上有个昏迷的大宁小娘子,心里也就明白了。你放心,那个姑娘我已经放走了。”
“既如此,你怎么不逃跑?”
“我在这里等你呀!”塔娜笑得张扬恣意,“我辨出她身上洒了草原催.情的花粉,料定了你会出事,所以我在此,呃……守株待兔?或是,趁虚而入?”
她忽然用大宁语说出这个词,一副高高在上的猎人姿态。
谢安平的耳廓更烧了,他不满地问:“谁教你的大宁语?”
“阿贺呀!”
“很好,待本帅回去,自要罚他。”谢安平用力推开塔娜,他不愿意她近身,“你快走!”
塔娜身上的气息太好闻了,他有几分意动,心猿意马,亦很怕自己破功。
趁他还有意识,快滚吧。
谁知塔娜本就是想着不好的事。
她意中人“身娇体软”,不正好得偿所愿么?!塔娜怎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她体贴地抱住了谢安平,菟丝花儿一般攀缠上了他。
月色暧昧,蠢蠢欲动。
塔娜大胆地咬了一下谢安平的颈子,笑得热情:“谢安平,让我看看你们大宁男子血气方刚的样子,好不好?”
嘶——令人抓狂的一句话。
被衣袍遮掩的剑鞘有了动静。
谢安平此时才懂,塔娜名字的含义——月中神女。
她朝他妖里妖气地蛊惑,明明是温热的嗓音,骨子里却似冷冽的、高高在上的月,诱他神往,诱他伏跪。
月亮坠落了。
他要伸手去接吗?
谢安平的意识渐渐涣散、雾化,于风中涌动,战栗。
他有点疲惫,思绪混沌,又前所未有的清醒。
谢安平这一次,没有力气推开塔娜。
他看着她主动逢迎,看着她搔首弄姿。
还不曾酿成大错,别逼他了。
不知廉耻,本想这么骂,又觉得不合适。
他自己也并非什么好人。
谢安平抿唇,还是扣住了塔娜解开他衣襟的手:“你等等。”
塔娜歪头:“嗯?夫君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真是狡诈啊,连大宁语的“夫君”一词都学了!
太阳一样耀眼的异域女子,生疏、青涩地学着祖国的词汇,离经叛道地讨好他……
要命的勾人。
谢安平要输了,他头一次折损于女人的膝下。
他颤着嗓音,说:“你不会后悔吗?”
塔娜微笑:“你们大宁国的男子不能和胡族通婚吗?”
“并无律令明文规定。”
“嘿嘿,那就是可以暗通款曲?”又夹了一个带生的大宁词语。
谢安平头疼地按了下额头:“禁止你同阿贺学大宁语!”
“啊?那我想学你国的话怎么办?”
“唉……我来教。”
他输了,这一次输得很彻底。
塔娜手脚不干净,痒痒的,开始解他的衣。
谢安平快要被她“色令智昏”的模样气晕了,他切齿:“你等等!我还有话说。”
塔娜噘嘴:“大宁男人果然婆婆妈妈的……”
“最要紧的一桩,我要同你事先道明。我父亲战陨于同胡族交战的战事中,母亲她不喜胡族人,即便你的部落同当年的战役并无关联。”
这话是说,谢安平乃守礼的君子,他若真从了塔娜,便会担负起责任。
塔娜是一时畅快了,不过和他成了家,日常起居定会受气,母亲那一关便很难过。
塔娜了然:“我知道了。”
“你不怕?”
“你们大宁国还是看重子嗣的吧?”
塔娜忽然问出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谢安平又要被她搞晕了。
“所以?”他不明白。
“我早日给你母亲生个孙子孙女,哪里还有那么多工夫来烦我。夫君,你努努力哦。”大宁语说的是真顺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