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夷心底咯噔跳了下,“没机会,是什么意思?”
裴政指腹在湿润的杯口转动了几圈,脊背弯曲着,像是在酝酿言辞,好让如夷可以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如夷等不了,她上前了一步,站在裴政身侧。
“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他病得很严重吗?”
裴政侧了侧眸子,指腹抬起,搭在了如夷的唇上,她有些惧怕他的触碰,正要后退,耳朵听见了他一字一句道:“不是病得很重,是死了,已经成了一把灰了,这样说,你明白吗?”
“别开这种玩笑,如果你觉得麻烦我可以自己买机票过去……”如夷全然慌了神,说话都不利索了,唇和下巴都有了轻微的颤抖,手掌冰冷,冒出了冷汗。
“我不喜欢开玩笑。”
裴政的手从如夷的唇上拿开了,抹花了她的口红,伸手从桌面角落的盒子里拿出了一块玉坠,那是如夷给裴慎的,是保佑他平安的,口红颜色沾在了清透的玉上,像是裴慎的血。
外面还在下雪,雪花飘进了江面,融成了水,像是从没来过那样。
如夷瞳孔里的震惊占据了大半,眼瞳像是整个碎开了,映着面目全非的裴政,“不可能的,他要是死了,祖父怎么会不知道,祖父说了让你安排我去看他,我知道你对以前的事情有怨气,你不愿意安排,我自己……”
“我没有怨气。”
裴政要做的只有让如夷后悔,就像他当初后悔一样,可他跟如夷不一样,他不如他心狠,他给她重新回到他身边的机会,“怨气能给我带来什么?日复一日的悔恨,还是糟心的日子?”
“裴慎怎么了……”如夷太迟钝了,现在才反应过来,实在有些为时已晚了,“跟你有关系是吗?”
“没关系。”
裴政声音决绝,“他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到底干了什么?”如夷撕开了嗓子大喊,手中去争抢着那块玉,那上面或许还有裴慎的体温,他不可能就这么死了,无声无息,她不信。
裴政手上一用力,将玉抢了回来,绳子划过了如夷的掌心,疼得她掉眼泪,裴政神色紧张了一瞬,正要去检查她的手,却迎面挨了一巴掌。
如夷肩颈抖得厉害,泪珠子断弦下坠,“你最好只是在吓唬我,要是裴慎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就拉你一起同归于尽!”
第100章 于尽
买了最早的航班,却因为大雪航班延迟,如夷在机场等到天亮才登机。
早上到达兴州,打了车去裴家,大门却紧闭着,按了很久的门铃才有人来开门,保姆很眼生,如夷不认识,“祖父在吗?我有急事找他。”
保姆上下打量了番,“你是……”
“我是裴慎的妻子。”如夷没有迟疑说出了口。
保姆还是存疑,“你找裴老先生吗?他身体不好,这两天出国找医生看病了,不在兴州,你下个月再来吧。”
“出国了?”
难怪电话里咳嗽声那么密集。
如夷打电话过去怎么都没有人接,裴慎的生死她无法确定,病急乱投医打给了裴项明,他倒是接了电话,语气却没那么好,“你打来干什么?”
“裴叔叔,你知不知道裴慎在哪儿?裴政跟我说他死了。”
那端愣了下,“胡说八道什么,裴慎好好的,哪里死了?你诅咒他是不是?”
哪怕被骂了,如夷却是开心的,忍不住喜极而泣,她就知道裴慎不会这么不明不白死掉,“那你知道他在哪个医院吗?我想去找他。”
“你跟裴慎联合害我之后他祖父就让我跟他断了联系,他的事情都是他祖父在处理。”
刚见了一丝光亮,又瞬间暗了下去,如夷心情跌宕起伏着,“祖父说只有裴政知道裴慎在哪儿,我找到裴政,他说裴慎死了。”
“他在威胁你,你听不出来吗?”裴项明不愿跟如夷多说,“他的意思就是,想知道裴慎的事情,你就要听他的话,你真信他说裴慎死了?除非他疯了。”
可他那个样子,怎么不是疯了?
如夷一天一夜滴水未进,回了杭北再次去找裴政,他跟秦津洲在一起,面都如夷的突然闯入,秦津洲还是笑着的,“你这是怎么了,去拾荒了?”
如夷的衣服脏了,在飞机上被洒上了咖啡,棕褐色的一团晕开在白色上,很脏很丑,可她来不及处理了。
没什么比裴慎的安危更要紧。
“裴慎到底在哪儿?”
她的头发很乱,唇是红的,一夜没合眼,太过疲惫,站在裴政面前,他抬头看她,“在医院,还能在哪儿,你这是怎么了?”
“哪个医院?”如夷现在可以确认裴政是在耍她,是报复她,他根本就没放下那些事,“为什么要骗我他死了?”
秦津洲走过来,拉了如夷一把,“别激动,出什么事了?”
“他告诉我裴慎死了,我怎么能不激动?”
裴政没忍住笑了声,“怎么就当真了,我逗你玩的,他好好的在治病,要是死了你肯定是一个知道的。”
如夷突然拔高音量,“所以他到底在哪儿?!”
秦津洲在旁拽着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快点告诉我。”
看着如夷这么着急的模样,裴政像是在观赏一出好戏似的,“可以告诉你,但是祖父说了要保密,只能告诉你一个人。”
秦津洲不知发生了什么,“那我先出去?”
“不用。”
裴政勾勾手指头,“过来。”
如夷走近了几步,秦津洲识相后退,只看见裴政侧耳说了句什么,如夷却像是吃了炸药,一把抓住了裴政的衣领,“你胡说,我不信,我要亲眼看见裴慎才行。”
裴政拿开了如夷的手,看了眼掌心被绳子勒出来的划痕,这可怎么办好?
还没开始呢,就害如夷受伤了。
“我给你安排,这样行了吗?”
*
秦津洲与裴政上一台车,看如夷的样子,他猜到了个大概。
“你别那样激如夷,她本来情绪就不好。”为了早点出来,秦津洲是答应跟裴政合作了,但也只是为了尽早抓到害死程绮的真凶,并不打算对如夷的事情冷眼旁观。
毕竟她是程绮唯一的妹妹。
裴政才不管那么多,他的所作所为是卑劣,是不堪,他骨子里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永远成不了裴慎那种心软又至纯至善的人,他是白,自己就是黑。
“我哪有激她,只是逗她玩。”
“她家里人都没了,对她而言,裴慎是她最后的亲人,你开玩笑也总有个度。”
失去亲人,是如夷最深的创伤了。
裴政合上眼皮,冷冷发笑,“行,我不逗她了。”
“所以你到底想要怎么样?”秦津洲半年前就知道裴政的心思了,“想让如夷跟你在一起?还是什么?”
“你只要知道我不会伤害她就够了。”
他这么说,秦津洲才放心。
跟秦津洲分开,裴政回了酒店,他看了眼时间,不慌不忙等待着如夷到来,他知道如夷,沉不住气,到底是个小姑娘,一遇到大事就方寸大乱。
这半年要不是他替她私下打点着,程氏早没了,她也早被那些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可她一见面就打了他一巴掌。
白眼狼一个。
裴政摸了摸左颊,疼痛感好像还在。
从浴室走出来,裴政倒了半杯酒醒着,他知道这派的上用场,窗外的白雪纷飞,景色漂亮。
如夷来时很晚了,裴政有些昏昏欲睡,她红着一双眼睛,像是一只耸拉着耳朵的兔子,今天要比昨天漂亮许多,睫毛都是翘着的,可眼角有泪痕。
“我的护照,还有身份证件。”如夷将那些东西摆在了桌子上,内心有屈辱在发酵,“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裴政不看她,转头看着窗外,看着玻璃上映着的漂亮脸蛋,“你想什么时候走?”
“今晚。”
“有点困难。”
猜到了会这样,如夷低下头,走到裴政身边,他坐在椅子上,一回头便对上了如夷的脸,她太着急,她知道裴慎或许没死,但一定凶多吉少,不然不会被裴政拿走那块玉。
那是她的东西,他一定会拼命保住。
没保住,那必然是有了生命危险。
如夷强压住心底汹涌的耻辱抓住裴政的手,“我求你了,以前是我不对,我求你让我去看看裴慎……你可以骂我,也可以还我那一巴掌,怎么样都行。”
“如夷,你明知道我舍不得骂你也舍不得打你。”裴政眸色是危险的,口吻是怜惜的,“我可以让你过去,但你知道为了这一趟,你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第101章 断绝
这一天里如夷问了太多人,去了裴慎名下的律所,甚至弄到了裴慎姑父的电话,也找了姑姑。
可他们的言辞都是一致的。
这半年里祖父身体不好,裴家许多事情都交给了裴政,包括裴慎看病疗养的事情,祖父在病中,梁燕平到底是外人,裴项明因为蒋曼兰的事情手里权力削减。
裴家现在全由裴政做主。
如夷连秦津洲都去求了,他一样忙,忙着查程绮的事忙着程氏,不过有他在,起码家里的事如夷可以不再担心。
来裴政这里,是孤注一掷了。
他所说的代价,如夷想到最糟糕的后果也就是失去自己,她不在意,裴慎也不会在意。
“我要去。”
如夷没有考虑太久,她很急,来之前看了天气,这几天都有大风暴雪,她不想被耽搁下去了。
裴政看着如夷冻红的鼻尖与下巴,以及那双楚楚可怜的动人明眸,可怜可恨,“过来。”
“你早就算准了今天是吗?”如夷没有动,她新存善念,不相信裴政会为了她蛰伏半年,就为了今天她低声下气地乞求,“还是只是巧合,所以顺便想要为难我一下,让我难堪一次?好报复那天我羞辱你?”
裴政笑了,他握着如夷柔软却冰冷的手贴在自己面颊上。
“如夷,你真觉得有这么多巧合吗?”
猜到了。
如夷不诧异,不过这样也好,省事了许多,她反握住裴政的手,弯腰近了他的唇,最糟糕无非就是睡上一觉,曾经当过夫妻,这对如夷是最无关痛痒的了。
可裴政要的显然不是这个。
侧过了脸,裴政躲开了如夷的吻,她还是太幼稚,把事情想得太轻。
如夷刚做好的心理准备再次流失了,“怎么了?”
“我可以安排你去见裴慎,但也只有三天时间。”
这话如夷是不懂的,“什么意思?”
裴政是留恋不舍的,可他知道,不这么做,如夷就永远不会死心,他这人向来如此,做事就要往绝了做,“意思就是你要去,回来以后就要留在我身边。”
“你疯了吧?”
如夷没那么蠢,为了见裴慎一面搭上以后,“我是着急见裴慎,却也不是找不到他在哪儿。”
想到了她会是这个反应。
裴政不意外,“我不喜欢强求,你去好了,可裴慎不一定等的了,他的身体状况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都不一定。”
“少吓唬我了。”
如夷才不信这些,裴慎只是心理和精神不好,怎么会因此丧命?
裴政喝了口酒,入口甘涩,回味却是有些甜意的,他不再多给如夷一眼,像是要让她自生自灭似的,“那你去好了,到时候如果只能看到裴慎的骨灰,可别来怪我。”
“你少诅咒他了,你只会死在他前面。”
如夷再怎么骂他,他都毫无波澜,半点不怒,也不会像半年前那样失态了,如夷这样的态度,他嗓音还是温柔的,“好,快去打听吧。”
如夷拿上包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心里却是没底的。
最亲近裴慎的祖父都不知道他在哪里,还会有人知道吗?
*
天气愈发寒冷,如夷见了很多人,也求了很多人,董缕跟着一起帮她找裴慎的下落,甚至想到了要报警,也的确那么做了,得到的却是裴政三言两语的打发。
一句裴慎在封闭治疗,便让如夷没了法子。
何况在法律上,她并不是裴慎的妻子,而裴政却的的确确是他的哥哥。
他就算不告知她裴慎的下落,也是合情合理的。
秦津洲找到了如夷住处,她将行李都收拾好了,这些天人影都见不到,不知在忙些什么,“你这是又要去哪儿?”
如夷走头无路了,她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
“去找裴慎。”如夷抬着头,神色中的疲惫掩盖不住,“姐夫,爸爸公司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可以处理得比我更好,还有姐姐的事情,那些证据都在你那儿了,江家跟蒋家都脱不了干系,名单上的人都不清白。”
“好了。”
秦津洲去找过裴政了,也知道他提了怎样的要求,“所以你真的要为了一个男人对家里的事情不管不顾了?我已经查到了,那天裴项明是最后一个见到你姐姐的人,裴慎就是你的仇人,这点你知道吗?”
“他跟他爸爸早就断绝关系了。”
“关系可以断,血缘可以断吗?”
如夷合上了行李箱盖子,深吸了一口气,“姐夫,我就去见他一面,如果真的是裴项明害死了姐姐……以后我不会再跟裴慎有任何关系了。”
裴项明是共犯,其他的那些人一样各个势力强大,短时间内无法让他们各个认罪,但秦津洲回来了,如夷知道过不了多久就会真相大白。
“你知道裴慎在哪儿吗?”秦津洲想拦住如夷,不想她犯傻。
却也知道程家出事后如夷吃了很多苦,承担了太多责任,要不是裴慎,她早就撑不下去了,她还小,能撑到今天已经是不易了,为了程绮,秦津洲也要劝一劝她。
可如夷不是个听劝的,“我不知道,但裴政知道。”
“你在他那里得到了好处,可是要百倍千倍还回来的。”
“我知道。”
但如夷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她的确惧怕连裴慎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秦津洲不解:“即使这样你也要去?”
“要去。”如夷等不了了,外面是漫天飞雪,她连裴慎是冷是热都不知道。
这次不管裴政提出怎样无理的要求,她都会答应。
裴政不在酒店,又回了重文,他来杭北便是要赶在开春之前整合重文,如夷在楼下等到天黑裴政才下来,如夷忙跟上去,跟在他身后,一点犹豫都没有。
“你的要求我答应了,今晚可以送我去裴慎那里了吗?”
裴政低头看她,表情很淡,“可以。”
当着如夷的面,他打电话给蒋成,言简意赅的几个字,“订机票,马上。”
一起走出了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