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桥摇头无奈地笑笑:“这几个小子。”
手里有了钱,连睡觉的姿势都不一样了, 徐州桥把几个张大手脚的小子都归位后,这才去洗漱。
屋外的月光银晖洒落在院子里。
徐州桥拉了把竹椅静静坐在前院。
这几天事情多,他需要好好理一理。
只不过,静下来的时候, 脑海里便响起王翠花恶狠狠的声音:“老大!老娘辛辛苦苦养大你,你个白眼狼!转头就找人对付我, 老娘告诉你,户口迁出去的那一天,就是咱们母子关系断的时候!”
明明心里没什么波动,但这句话却一直浮现在脑海里。
徐州桥自嘲一笑,没想到都是六个娃的人了,依旧放不下这种不被亲人公平对待的事。
这时又响起廖欣妍的话——今天发生的这个事, 我担心你……
他怔怔看着天上的弯月。
好半响,才重新起身打算回屋。
就在这时, 徐冉冉房内突然传出声响。
小丫头的房间每晚都开着煤油,窗外透出的人影显示徐冉冉醒了。
徐州桥动作迅速地走进屋,就见小丫头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
“冉冉,要喝水了?”
徐冉冉点头:“窝要喝水。”
徐州桥一看,屋内的竹杯已经空了,便把小奶娃抱到厨房。
“冉冉等着,爹烧点水。”
徐州桥起了火,心里琢磨着,家里确实要添个暖水壶了。
徐州桥抱着小丫头坐在灶头前,火燃起后响起霹雳啪啦的声音。
热腾腾的温度让徐冉冉醒了大半。
她靠在徐州桥的怀里,看了看屋外亮白的银晖,小脑袋瓜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时分不清身后的人,是爸爸,还是老徐。
“爸爸…”
徐冉冉轻声叫了声。
徐州桥:“嗯。”
徐冉冉又叫:“老徐…”
徐州桥:“嗯。”
徐冉冉突然大喊一声:“爸爸!”
徐州桥就摸摸她的小脑瓜子:“冉冉,爸爸在。”
徐冉冉怔了怔,小脑袋摇了摇:“老徐不是爸爸。”
徐州桥有些无奈,“冉冉,我是爸爸。”
徐冉冉生气地推开他,“里才不是爸爸。”
徐州桥只能哄她:“好好好,我是老徐,不是爸爸。”
他的大掌一下一下安抚着小丫头。
徐冉冉安静下来。
这一刻,爸爸放佛和老徐融合了。
她又想爸爸了。
身后的人没再说话,往常这个时候,老徐一定会多哄几句的。
徐冉冉抿抿小嘴:“老徐,里不高兴辣?”
徐州桥有些惊讶,“冉冉怎么这么说?”
“里就是不开心。”徐冉冉仰头看徐州桥的下巴:“是不是老太婆又欺负里辣?”
她说的是王翠花。
徐州桥心里一酸。
王翠花是他娘,她做得再过分在外人眼里也算不上欺负他,最多只是偏心。
他就是……有些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同是儿子,她会偏心成这样,宁愿断绝关系也要护着老三。
徐州桥揉揉她的小脑瓜子:“小丫头,那是你奶,不是老太婆。”
徐冉冉哼唧哼唧:“她欺负老徐,就是老太婆!”
徐州桥心里一暖。
心里莫名的失落被小丫头这胡搅蛮缠一下子给搅没了。
徐冉冉小大人一样环胸,凶巴巴的可霸气了,“谁欺负窝们,窝们就欺负回去!”
这可是管家爷爷说的。
做人就要凶一点才不被欺负!
这下徐州桥心里的郁气是一点也没有了。他好笑地捏捏她的小脸蛋:“看不出来我们家冉冉还是个小霸王。”
徐冉冉对他呲牙。
逗得徐州桥直乐。
什么老三,什么娘,什么知青,通通没有他家冉冉重要。
他们冉冉啊,就是小棉袄,贴心着呢!
**
这几天忙忙碌碌,一家子人赚工分的事都耽误了不少。
第二天,几兄弟一大早就起了床。
家里的东西少,沈立强夫妇一下给他们带来这么多谢礼,放在角落里堆着。
几兄弟兴高采烈地整理起来。
不整理不知道,一整理吓一跳。
那些东西简直就像把供销社的好东西都买回来了一般。
——四罐麦乳精,四罐汽水,四罐糖水罐头,两瓶山楂,两斤桃酥饼,两斤大白兔奶糖,两双漂亮的水晶凉鞋,两个铁皮文具盒,两瓶蛤蜊油,两匹小翠花棉布,两匹藏蓝色涤纶布,还有一个不倒翁娃娃,甚至还有两瓶通州老窖,这白酒,连供销社都很少有得卖,沈立强夫妇一送就是两瓶。
点清楚东西后,几兄弟都傻眼了。
两个布袋子,里面居然装了这么多东西。
重点是——这也太多了!!
几兄弟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徐州桥:“爹?”
徐州桥扫了一眼,心里有数了。
这些东西应该是冯霞置办的,应该也有一锤子买卖的意思。
就是怕他们以后挟恩图报。
“收好吧。”
几兄弟闻言,立即美滋滋地整理起来。
徐小五抱着铁皮文具盒不舍得放手:“爹,我可以要一个文具盒吗?”
徐小四逗他:“难不成你还想要两个?”
徐小五板着脸,“我不要两个,有一个给妹妹。”
徐小二笑着说:“放心,给你用,咱们也用不上。”
徐小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徐一把这些东西归类好。
用的放在床底下,至于这么些吃的,他们家连个碗柜也没有,也没地方放,只能堆在角落里。
双胞胎咽了咽口水,“这么些吃的,比过年还丰盛。”
没分家的时候,这些东西即便过年他们也吃不上几口,更别说像大白兔奶糖这么高级的零食了。
这会好东西唾手可得,反而有些不知道怎么安排了。
最后徐一拍板,除了核桃酥这种留不久的东西,其他逢年过节再拿出来吃。
于是破天荒的,几兄弟第一次在非农忙时候吃上了早饭。
核桃酥配木薯糊糊。
核桃酥拿在手里,油汪汪的,咬上一口,别提多香了。
香脆酥软的口感再加上甜腻的味道简直让人想把舌头给吞下。
徐小三又咬了一口,一边哗啦啦扒着木薯粥一边感叹:“真想把大丫叫醒和我们一起吃啊。”
徐一:“别胡闹,等下冉冉哭了哄不住看你怎么办。”
徐小三嘿嘿傻笑。
吃过早饭,徐一把钱交给徐州桥,“爹,钱全在这了。”他犹豫了一下,又问:“爹,咱们啥时候带冉冉去看病?”
之前还说要攒钱,现在一下得了这么大笔钱,当务之急当然是要带小丫头去看病。
徐州桥有些欣慰,这几个小子是真把小丫头的事放在心上的。
“这事不急,我向沈司令打听过了,他说他认识儿科方面的专家,只不过老专家现在被派去边疆支援,过几个月才会回来。”
徐小四眼睛一亮,“难怪爹昨天回来这么晚,这么说,冉冉的病有希望了?”
徐州桥点头。
省医院虽然好,但徐州桥一直担心万一去了那边也治不好小丫头的病,而沈立强几人是从A市过来的,那里的医生可要比他们这边的省医院要强上不少。
与其带着小丫头去省医院折腾,不如等沈立强嘴里的那位老同志。
“还有,现在手头有了钱,咱们家里要添些家具了。”
徐一还有些犹豫:“可是……冉冉看病——”
徐州桥:“放心吧,我心里有数,钱的事不用你们操心。”
有了徐州桥这话,几兄弟心一松,最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都抢着说——
徐小五:“爹,我们要买暖水壶、脸盘、口盅……再打个碗柜和衣柜……”
“爹,我们先建一间泥房吧?这样冬天就不怕大丫冻到了。”
七嘴八舌的,话里全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徐州桥脸上带着笑意,“都成。”
几兄弟呆了呆。
他们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爹居然同意了!?
徐小五迫不及待地追问:“爹,你说的是真的?我说的真的都可以买?”
要知道,现在他们生产队能用上脸盆、口盅这些玩意的,不是家里条件好的,就是家里有人在县城当工人的。乡下人更喜欢木桶和竹子做的漱口盅。
至于徐小五口中的那些东西,更像是身份的象征。
徐州桥拍拍他的脑袋:“钱就是拿来用的,能花才能赚,这些东西总是要买的。”
现在他们家,除了床连件像样的柜子都还没有,是该打写家具。
徐小五高兴得一蹦三尺高。“万岁!我们家也有暖水壶啦!再也不用半夜烧水了!!”
夏天还好,冬天大晚上烧水那可真是浪费柴火。
徐州桥:“多买几个煤油灯,还有练习本和笔,小二和老大都要用,这几天我们再去山上砍点木头,打个衣柜和碗柜,再打一张书桌……”说到这里,徐州桥干脆彻底放权:“你们自己理一下,看看家里还需要什么,一起打了。”
几兄弟倒吸一口气。
这简直就是大手笔啊!
一时间,几人都有些晕乎乎的。
这一天简直就是他们分家后过得最快活的一天。
一下子把家里缺的东西都补齐的感觉,比过年吃猪肉买新衣服还要快活。
他们这些可都是大物件啊!
置办大物件的满足感,不比吃肉香多了?
他们爹可是说了,让他们理一下。
啥叫理一下?那就是让他们自己决定!
他们年纪轻轻就能置办这么多大物件,队里谁能和他们比?
那些要结婚的人都没有他们这样的待遇!
快活,太快活了!
快活到希望沈修那小子多被抓上那么几次。
他们愿意多救几次啊!!
徐一心里也高兴,他早就想打一个药匣子了,原本还想自己做一个,但这段时间忙着家里的事,一直没能行动,这次可不就能合着柜子一起找人做了。
他努力地压抑着脸上的笑容,最后实在压不住上扬的嘴角,只能清咳一声来掩饰自己的失态:“那我今天就去找大成叔说一声。”
牛大成是他们生产队里唯一会木工的木匠,队里家家户户的家具都出自他的手,虽然不是时时有活,但光是大河生产队的需求,就够一年四季地忙活了,为此牛大成把一家都变成了木匠户。
“大哥别急啊,”徐小四阻止:“要是真要打衣柜,咱们给大丫多打一个小的,大丫最爱漂亮,到时我们给她整一个比供销社里还时髦的衣柜,让她也开心开心。”
在他们这,打家具不仅要提前预定,家具所用的木头也要自己挑自己砍,如果对款式没要求,牛大成会按照普通规格打。若是有自己的想法,还得事先和牛大成讨论,确定对方能做,这家具才能算成。
徐一抿嘴笑,他也是高兴,一时急了些。
徐小三趁此机会,提出了要求:“爹,家里这些柜子的样式,能不能交给我和小四?”
徐州桥知道双胞胎喜欢动手搞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也没阻止,只是说:“别太夸张就行。”
双胞胎顿时欢天喜地地应了。
一家子其乐融融,只有徐小二没做声,他算数好,平时家里的花销也是他在记账,此刻习惯性地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心里顿时沉甸甸的。
——打这些家具怎么也要花十来块,再加上暖水壶这些七七八八的东西,三十块就这么没了,这还不算和别人换票用的钱,想想都有些心痛,说到底还是心疼钱,他忍不住提醒徐州桥:“爹,买这些东西可得不少票,向前叔不一定有这么多。”
徐州桥:“可以找知青换一些。”
一听到知青两个字,几兄弟心里顿时有些戒备。
那廖知青的事可还没完呢。
现在徐州桥再提,那在心里高高悬着的石头仿佛随时要落下般,几兄弟相互换了个眼神后,徐一问:“爹,哪个知青愿意给咱们换啊?”
徐州桥还能不知道这几个崽子的想法?他懒得多说:“钱给足了,总会有人换。”
徐小四撇撇嘴,小声嘀咕:“可别找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换才好哦。”
徐小二照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干活都堵不住你的嘴。”
徐小四哎哟一声,“二哥,轻点!再踢屁股都凹进去了。”
徐州桥见徐小二依旧有些闷闷不乐,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几个兄弟里小二最聪明,可想的也最多,徐州桥怕徐小二想多,便说:“你们不用担心钱的事,我找了一条赚钱的法子,虽然需要时间有点长,但总不会坐吃山空。”
徐小二闻言,才笑道:“爹,那是不是说,以后咱们也能好好过日子了?”
徐州桥心里一酸。
自从媳妇难产去世,这些孩子承受太多,是他没本事,分家的时候没能争取更多利益,导致这半年来苦了这些孩子。
“对,以后咱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8
吵吵闹闹了一会,徐州桥便带着徐一几人先去上工了。
徐小三给徐冉冉做了一份土豆泥。
自从发现小不点喜欢芋头泥这类软绵绵的吃食后,徐小三就变着法子给她做类似的东西。
什么土豆泥,萝卜泥,淮山泥……
甜口的咸口的换着法子来。
今天的尤为丰盛,除了土豆泥,徐小三还放了半边核桃酥以及两颗大白兔奶糖。
徐冉冉眼睛亮了,忍不住道:“大白兔奶糖!!”
这东西她以前也吃过,可惜管家爷爷不让她多吃,说是奶精含量高,吃多牙齿会掉光光。
可是她就是爱吃吖!
徐小四给小丫头剥开一颗,浓郁的奶香味扑鼻而来,徐小四早就听说过大白兔奶糖了,听说好吃得吃过一颗这辈子就绝对不会忘记。
“大丫,这可是高级玩意,城里人平时也吃不到的。”
徐冉冉见两人眼巴巴的样子,想了想,便把另外两颗推过去,“里门也吃。”
两兄弟感动死了。
“大丫,我们不吃,你吃了告诉我们是什么味道就行。”
就这么两斤糖,这么个稀罕玩意,他们可不舍得吃。
大丫肯跟他们分享,就已经让他们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