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姥姥微微松了口气。只是相看而已,不一定能成。“几个孩子是怎么想的?”
徐州桥有些无奈,“孩子大了,总是有自己的想法。”
苗姥姥心一动,“不、不然,把冉冉送来我们这,我们帮你照看,等冉冉年纪大了,再送过去给你们?”
这其实也算是个好办法,但不说徐州桥,光是徐一几兄弟就不会乐意。
徐州桥当然知道二老担心什么,他说:“爹娘,我你们放心,以后过节,我都带孩子过来看你们的。”
徐州桥这话相当于承诺了。
不管以后怎么样,徐一几兄弟都会是二老的外孙,也会给苗家撑腰。这个年代的人,对亲戚是非常看重的,过年过节都要走亲戚,就是因为光靠自己并不能抵御生活中带来的风险。疾病、意外……种种让人无法估料的事情,随便一件事都能压垮一个家庭,因此走亲戚的作用虽然也是维系血缘关系,但更是为了让将来遇到风险的时候,能有个帮忙的人。
苗姥爷沉默片刻,说:“州桥,你是好孩子,我只恨谷秀这孩子没福气,徐一这几个孩子这么懂事贴心,若是她还在……”
后面的话苗姥爷没再说下去,月光隐没在二老忧愁的神情里。
徐州桥脑海里闪现出一张温柔的脸。
他低着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
晚上,苗谷琴收拾东西把房间让出来。
苗姥姥在自己房间里给她铺床。
“妈,琦君不愿意和她们一起睡,今晚我们挤一挤。”
苗姥姥叹了口气,“小琴,你太宠着琦君了,要是以后我们不在——”
苗谷琴接上她的话:“要是你们不在我们以后怎么办?妈,你怎么又说这个话,都说多少次了,烦不烦。”
自从刚才和徐州桥聊了之后,苗姥姥兴致一直不高,她再次叹气道:“你们几个都是没福气的,老大那边……不说也罢,谷军现在又这个样,谷秀她也……现在眼看着州桥把日子越过越好,她却年纪轻轻就没了,你也是,好好的一段婚姻就这么没了……我有时候真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害得你们这么惨……”
苗谷琴有点不耐烦她说这些,“妈,都成事实上了,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苗姥姥想到徐州桥有要再娶的意思,又说:“本来你们个,谷秀是最幸福的,州桥踏实肯干,几个儿子也能干,还生了个冉冉,儿女双全了,结果现在全便宜外人了…”
苗谷琴一听到苗姥姥拿她和三姐做比较,心里的怒火陡然升了起来,“徐州桥再好又怎么样?三姐还不是没享到福?”
苗姥姥被她吓一跳,看她的神情,顿时愣住了,“小琴,你、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苗谷琴沉着脸不说话。
苗姥姥倏然严肃地看向苗谷琴,“小琴,你老实告诉我,你和建业离婚,是不是因为你姐夫?”
吴建业是苗谷琴前夫的名字。
苗谷琴依旧不说话。
苗姥姥气得跑去打她,“你这造孽的丫头!有你这么干事的??你对得起建业、对得起琦君吗?”
苗谷琴挡了两下,最后索性也不挡了,板直身子崩溃道:“你打!你打死我算了!你问我对不对得起建业,对不对得起琦君,你怎么不问你对不对得起我?!”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愤恨的眼神让苗姥姥彻底愣住了,她心里难受得厉害,到底是害怕被人听到,苗姥姥压低了声音:“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那是州桥自己选的?”
当年苗谷秀和徐州桥是媒人搭的桥才结的婚。
实际上,媒人一开始说媒,说的是苗谷琴,也是苗谷琴先看中的徐州桥。
只是当年因缘巧合之下,媒人却把结婚对象说成了苗谷秀,那时两人已经见面,徐家把定亲的东西送到苗家,苗谷琴那时在县里念书,等回来后才发现媒人搞错了。
但这时候已经覆水难收,徐州桥和苗谷秀两人见面后就是看对了眼的,就算和徐州桥说清楚又怎么样,对方最后肯定还是会选择苗谷秀。
苗姥姥不想把事情搞大,说什么也不肯再去把这亲换回来,这才导致苗谷琴心中有怨。
其实苗谷琴自己也知道,就算没有这一出,徐州桥也不一定会喜欢自己,但这事就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就算苗姥姥再怎么说,她都没办法当这事不存在。
苗谷琴从小就爱和苗谷秀比,样样掐尖要强,不管是吃喝穿住,还是学习打扮,总是想着法子抢苗谷秀的,样样都比过苗谷秀心里才好过。
苗谷秀性子温柔,对苗谷琴这个妹妹从小就十分疼爱,也从没有想要和谁比较,两姐妹处着也没发生过什么争锋相对的事。
苗谷琴唯一一次不是因为苗谷秀的原因而对别人有好感,却阴差阳错地成全了对方,一气之下,转头就找了一直追求她的吴建业结了婚。
实际上,后来的苗谷琴也不见得多喜欢徐州桥,但徐州桥选择了苗谷秀,对于她来说就像是自己的东西被抢了般,让她恼怒、愤恨得寝食难安。
以往没离婚的时候,苗谷琴每次过节都要特地回娘家一趟,就为了在同样回娘家的苗谷秀面前炫耀自己过得有多好有多幸福。私心里,她就是见不得苗谷秀过得比她好。
只不过次次回来,看到的都是苗谷秀眼中的幸福。苗谷秀对自己的炫耀也经常视而不见,她是一个只关注自己过得好不好的女人,这份与世无争越发让苗谷琴心里如焚。
如今苗谷秀走了,苗谷琴却觉得日子索然无味起来,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感觉每天都在折磨她,索性把婚一离,回娘家了。
“妈,反正现在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你就别扯着以前的事了。”
苗姥姥忍不住抹眼泪,“那是我扯吗?你这死丫头,从小就爱和你姐比,但凡有一样比不过,你就作妖,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玩意?现在你姐走了,你还不放过自己,你到底想干什么?就不能让我省点心?我真是要被你气死!”
“反正我不会复婚,妈你别想了。”
苗姥姥坐在床上,眼泪越抹越多,心里也不知道是惆怅自己短命的女儿,还是难过不懂事的幺女。
沉默了一会后,她抬头对苗谷琴说:“既然你还念着你姐夫,你又离婚了,现在你姐也不在了,你要是愿意,妈就豁出去——”
苗谷琴皱眉打断:“妈,你胡说些什么?”
她一开始确实是对徐州桥有好感,但后面完全变成了不甘心。
苗谷琴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她是不可能再嫁给徐州桥的,嫁过去,就意味着时时刻刻都活在她三姐的阴影之下,这一辈子都要和对方做比较,最可怕的是,这个做比较的对象已经走了,就算她做得再好也不可能胜出。
她是有病,又不是傻。
她就是有见不得她三姐过得比她好的病。但不会傻到做别人的替身。
现在她妈让她嫁给徐州桥,那不是在她伤口撒盐吗?
苗姥姥看她不耐烦,便不再劝了,但心里却越想越觉得这个是好主意。
第28章
*
这一夜, 小丫头被安排和父子几人一起住。
苗姥姥家的床不大,只有一米五宽,睡不了这么多人, 只能在地上铺席子睡地上。
但席子不够大, 得有人和小丫头一起睡床上。
几兄弟蠢蠢欲动。
奶香奶香的妹妹啊!
要不是之前小丫头每次要陪她睡就哭得天崩地裂, 在家的时候他们也不会让奶娃娃一个人睡一间, 就怕晚上有什么照顾不到。
现在小丫头习惯一个人睡了,他们就更没机会了。
徐小四对徐冉冉死缠烂打:“大丫, 地板凉,四哥跟你睡行不行?”
徐冉冉严肃地拒绝:“不!里打呼呼。”
徐小四义正严辞:“冤枉啊!明明是小三打的, 我徐小四, 从没打过呼噜!!”
徐冉冉鼓着包子脸:“那小三也不准!”
徐小三气死了,走过去勒他的脖子, “徐小四,你再他妈乱说话,老子摁死你!”
徐小四自食其果,哎哟哎哟惨叫, “谋杀啦!要死啊,徐小三, 就算我不说,大丫也不会让你睡床上的,你看你的脚丫子!刚洗完就不穿鞋子乱跑,脏死了!”
徐小三气笑了,他一个上茅厕不洗手的家伙,也好意思说他?
徐小三果断扭头告状:“大丫!小四今天上完茅厕没洗手!”
徐冉冉小肉脸上果然充满嫌弃, 徐小四立即脸红脖子粗地:“好啊,比脏是吧!大丫, 小三今天抠鼻屎丢地上了!”
徐小三:!!!
“你腋窝搓泥还喜欢闻!”
两人闹得不可开交,徐冉冉小身板打了个滚,翻过身去,两个幼稚鬼,一个也不准靠过来!
这时徐小二笑眯眯地走过去,“冉冉,二哥陪你吧,你晚上怕热,二哥给你打扇子。”
徐冉冉有些犹豫。
几个兄弟里,徐小二是最爱干净的。
现在她不像刚开始的时候这么排斥徐家人了,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习惯了这些便宜哥哥的陪伴。
徐冉冉刚想答应,在一旁的徐一就说:“冉冉,大哥给你准备了山楂水,晚上你想喝,大哥给你拿。”
徐冉冉最喜欢喝酸酸甜甜的山楂水,闻言抬起小脑瓜子,闪闪发亮的眼睛有些期待,像只毛茸茸的小猫。
——晚上睡醒还能喝一口酸酸甜甜的山楂水,好像也很不错的样子?
徐小二心里啧了一声。
大哥这家伙就是心机。
徐小二脸上依旧带笑:“冉冉,没关系的,你让大哥陪你也没关系,我就是怕你晚上喝多山楂水有虫牙。”
听到虫牙,徐冉冉两只小肉爪立即紧紧捂住嘴巴。
她狠狠摇头,“窝不要虫牙!”
徐一:……
徐小二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那晚上我给你打扇子,早点休息第二天咱们再喝好不好?”
徐冉冉点点头,“好叭。”
徐小五在后边看得目瞪口呆。
——不愧是二哥啊!这心机,连大哥都挡不住!!
这时徐州桥洗漱完走进来:“你们几兄弟晚上睡地上吧,小五,你跟我一起和冉冉睡床上。”
徐一/徐小二/双胞胎:!!??
徐小二:不是,他这才刚成为胜利者,结果就有人来摘果实了?还有没有天理?!
徐一看着徐小二的表情顿时心里爽了,他露出一抹淡淡的憨笑,拍了拍徐小二的肩膀:“小二,别难过,大哥今晚也需要你打扇子。”
徐小二:……
双胞胎十分不服气,“爹,为什么小五可以睡床上!?”
徐州桥一个眼神看过去:“你们几个的睡姿自己心里没数?”
双胞胎怂了: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不雅观?
徐小五抱着自己的枕头,像猴子一样一溜烟跑上床,脸上的笑容压都压不住,“哥,我也想和你们睡地上,没办法,地方不够啊,我还是和妹妹睡床上吧。”
四兄弟咬牙切齿。
这小子也学坏了,看他们明天怎么收拾他!
徐冉冉嘟着嘴,她才不想和臭烘烘的男娃睡呢,立慢吞吞的地用小被子在床上摆出条三八线。
“小五,里不准超过这条线!”
徐小五人都要裂开了。
救命啊!!他妹妹有洁癖!!
*
徐家一屋子人吵吵闹闹的,听着就让人觉得可乐。
苗谷军一家在隔壁房听着脸上也不由自主露出一丝笑容。
谷军媳妇羡慕道:“他们家男孩多,感情也好。”
苗谷军说:“我们家三个孩子也好。”
原本还不觉得,今天自己几个孩子和妹夫家的一对比,顿时觉得自己疏忽了孩子。
他朝年纪最小的夏花招了招手,“夏花,来爹这。”
苗夏花讷讷地走过去,“爹……”
“琦君平时是不是经常欺负你们?”
苗夏花比陈琦君还要大上四五岁,若是不看见谁也不会觉得他们家的孩子会被欺负。
苗夏花低着脑袋,不说话。
苗春花年纪最大,就说:“爹,也不算得欺负吧,就是琦君什么都抢着要,原本爷奶要给秋花夏花的,她一喜欢,就都抢过去了,她们两个胆子小,哪敢要回来啊?”
再者,真要说出来,保不准还要被说不会让着年纪小的。
苗谷军叹口气,他摸摸夏花的脑袋,“过两天我带你们上县城,给你们买点头花。”
三姐妹眼睛一亮,“爹,你说的是真的?”
苗谷军:“爹什么时候骗过你们?以后要是受委屈了,就和爹说。”
苗夏花和苗秋花重重点头。
其实她们也没觉得受欺负,就是小姑苗谷琴回来后,她们总觉得不自在。
见到小姑,她们总是有些害怕,虽然对方也没做什么。
苗秋花小声说:“爹,要是表哥表弟们经常回来就好了。”
苗谷军笑了:“喜欢跟他们玩?”
苗秋花点点头:“表哥表弟对我们好,还能帮爹干活,要是他们在,以后也没人笑我们。”
大人不会明面讲,小孩的嘴巴确实没把门的,平时家里大人说了什么,转头就说出去了。
苗秋花几个,经常被队里的小孩嘲笑家里没男孩,也没少被欺负。
苗夏花却问:“爹,小姑什么时候走啊?她和琦君妹妹是不是要呆在我们家一辈子。”
谷军媳妇连忙训斥:“夏花,别乱说,这里也是你小姑家,什么走不走的,在外面不准乱说话。”
苗夏花这次难得有些固执,被亲妈说了也还是想要个说法。
苗谷军却没说话。
晚上等孩子睡着后,苗谷军翻身叹了口气,许久没见妹夫,这次见了总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徐州桥分了家,日子眼看越过越好,有了钱,连孩子们都有说不出的底气。
而他,脚断了,始终只能在泥潭里挣扎。
苗家条件好,苗谷军念到了高中,但他现在这副样子,连份正经工作都没办法找到。
谷军媳妇拍了拍他的手,“怎么了?”
苗谷军反手抓住她的手:“燕子,跟着我,让你们娘几个受苦了。”
谷军媳妇眼眶红了红,“是我没用,没能给苗家生个男娃。”
“是我们家没这个命,怪不了你。”
两人沉默了会,苗谷军又说:“小妹回来,你是不是也不自在?”
谷军媳妇抽回了手,“也没有……”
苗谷军不再问了。
他心里烦闷,翻来覆去依旧睡不着,最后只能跑到屋外坐着,结果一出门就看到二老坐在院子里,像在商量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