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大, 打不打伞都行。
但风太大了,吹得伞都翻了个面, 小朋友打着伞就站不住。
连祈那个当哥哥的也没有要过来帮忙的意思, 就单手插兜地站在原地,还在那里笑着看热闹。
江惊岁不得不朝他招了招手, 示意他别笑了,赶紧过来。
噫……
不是她说,这个哥哥是真不靠谱。
他们也没走远,就在小区附近吃的饭。
对面的街道上餐厅菜馆一应俱全, 江惊岁按一早定下来的菜单,找了一家菜馆, 点了心心念念的麻辣鸭掌。
菜单又递给连祈,让他按蔺宇航的口味点一些小朋友喜欢吃的。
菜上得很快。
其中有一道柠檬无骨鸡爪,不知道是不是连祈特意给她点的。
江惊岁谨慎地尝了一口,然后就真实体验到了菜馆师傅和自己手艺的区别。
航航可能是想给她面子,特意夸了一句:“这道菜和姐姐做的一样好吃。”
江惊岁捏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一时有点接不上话来。
她自己厨艺怎么样, 心里有数。
听这话时,连祈正低头剥着小龙虾, 闻言,余光懒懒地瞥他一眼,提醒道:“蔺宇航,小孩子不可以说谎。”
“我知道。”航航特意压低声音,小声地跟连祈咬了咬耳朵,“但是哥哥你也说过,善意的谎言可以。”
“……”
江惊岁感觉自己膝盖突然中了一箭。
偏偏连祈还要点头,莞尔:“对,善意的谎言可以。”
江惊岁:“……”
请问你们俩说悄悄话的时候,可以不当着我的面吗?”
吃完晚饭,先开车送了航航回家。
回来的路上,雨就下大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饭馆里的空调温度太低了,还是淋了雨,江惊岁到家之后就开始打喷嚏。
连祈去煮了姜汤,说驱寒的,江惊岁不情不愿地捏着鼻子灌了两碗,辣得直吐舌头。
这也没能阻止她发烧。
晚上睡觉前,一量体温,三十九度了。
连祈手背贴在江惊岁额头上,皱眉:“你这都快烧熟了。”
江惊岁咳了两声,感觉嗓子有点干。
感冒的症状。
连祈也不再说话,打开衣柜拿了外套过来,想直接带她去诊所里打针:“这样不行,你得去打个点滴。”
江惊岁裹着薄毯坐在沙发上,一边打喷嚏,一边蔫巴巴地表示:“我不想打针。”
“这事没得商量。”连祈抬起她的手,利落地把外套给她穿上了。
江惊岁像个提线木偶似的由他摆弄,闻言叹了口气:“果然,男人在恋爱前和恋爱后是两个样子,以前你还能跟我商量,现在都直接单方面做决定了。”
“因为我发现跟你商量之后,你会选择吃药,然后感冒更严重了。”连祈将她提溜起来,拿了钥匙往外走,“还不如我直接拽你过来打针。”
江惊岁被噎一下,找不出来反驳的话,最后无言以对地被连祈拎去了社区诊所。
手背上扎了针,挂了三瓶点滴。
高烧退得快,感冒不容易好,江惊岁嗓子疼了两天,又开始咳嗽个不停。
老朋友枇杷膏再度登场。
江惊岁看见这熟悉的包装眼皮就开始猛跳,捧着水杯铁骨铮铮地表示:“我就是咳死,我也不喝。”
连祈友好地给了她两个选择:“你是自己喝,还是让我灌?”
灌?
听到这个字,江惊岁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有你这样对待病号的吗?”
连祈拧开枇杷膏的瓶盖,放到面前的茶几上:“你还知道自己是病号啊?”
江惊岁皱巴着一张脸,几乎是杀气腾腾地瞪着眼前的那瓶枇杷膏,至死不屈的模样。
连祈捏住她的脸,向上抬了起来:“病号还不吃药?”
江惊岁顺着他的动作不由得仰了仰头,纠结许久还是跟他讨价还价起来:“非要吃吗?”
“你看我像是在跟你商量吗?”连祈温和地问。
“不像。”江惊岁诚实说。
更像是下达通知。
“那就吃药。”连祈说。
意识到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江惊岁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那好吧,不过我要吃水煮鱼。”
“行。”连祈答应得很干脆,随即又揉一把她脑袋,动作不太温柔,有点好笑地说,“江惊岁,你还说自己不是小孩,我让蔺宇航吃药都没这么费劲儿。”
江惊岁拽下来他的胳膊,顺势抱住怀里,实话实说:“他那是不敢跟你讨价还价。”
连祈扬眉:“那你怎么就敢了?”
“我恃宠而骄。”江惊岁扬起下巴,黏糊糊地抱着他胳膊晃了两下,难得撒娇,“要多一点水煮鱼,你金主大人今天很饿。”
连祈无奈地捏了捏她鼻尖,弯起唇角拖着腔地应:“行行行,知道了。”
每次感冒要吃这个,也吃不腻。
-
吃完水煮鱼,江惊岁的精神明显好了起来。
连祈还在疑惑,水煮鱼这是什么灵丹妙药,看起来比感冒药还要管用。
往杯子里丢了点消炎的金银花,江惊岁吹了吹杯口冒出来的热气,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抬头看向连祈:“对了,你跟殷姨说我们这周先不过去了吗?”
她感冒没好,暂时还是别乱跑了,别再把感冒从传染给别人。
连祈刚摁开投影仪,调了个动漫电影出来充当背景音,听到江惊岁问,回头开始找手机:“还没,这就跟她说。”
这会儿还不到八点钟,殷湘应该还没休息。
连祈给殷湘打了个电话,说这周先不过去了,江惊岁感冒了,还没好。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咳嗽声,殷湘担心地多问了两句,又说明天她熬点梨水,梨水的止咳效果很好。
最后问连祈几点下班,她到时候送过来,梨水一凉效果就不好了。
连祈看了一眼江惊岁,他手机放的是免提,殷湘说什么,江惊岁也能听见。
江惊岁朝他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用这么麻烦了。
但殷湘坚持,连祈几次推脱不过,最后只能说自己过去拿,不用特意送过来。
江惊岁本想跟连祈一块过去的,但第二天下午,临下班之前突然接到通知,组里要开会,得晚点下班。
江惊岁只好给连祈发了个消息,说让他自己去,她得去开会。
连祈:【多长时间的会。】
江惊岁:【得半个多小时吧。】
连祈:【那我先去殷姨那里,然后再回来接你?】
江惊岁:【行。】
快到锦绣城的时候,连祈提前给殷湘打了个电话,不知道连振成是不是在家。
为了避免碰面,他没打算上楼。
殷湘接到电话就下来了,提着个保温桶站在楼道门口。
连祈下了车:“殷姨——”
却在尾音落下的那一瞬,看到她脸上遮不住的淤青。
伤处已经用化妆品遮掩过了,但依旧能看出来皮肤上的青色淤血,眼角甚至破了皮。
连祈瞬间收了话音,脸色变得不太好看起来,定定地看她片刻,而后一字一顿地问:“他又打你了?”
“没事。”殷湘勉强笑了笑,摇着头将手里提着的保温桶递过来,避而不答的样子,“你把这个给岁岁,让她趁热喝。”
连祈的眼神有些冷,慢慢抬头望向楼上的方向:“他在家么?”
殷湘犹豫一下,轻点了点头。
连祈越过她就要上楼,殷湘有些惊慌地拦住了他:“阿祈——!”
连祈被她拽住胳膊,停住,侧头看她。
殷湘很瘦,几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个子也不高,在连祈的记忆里,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没一点脾气,说话温温和和的,总是逆来顺受的样子。
连振成打她,她也不吭声,只是默默地忍着。
也从来不跟连祈说。
“别去,阿祈。”殷湘冲他轻轻摇了摇头,眼里带着点请求,“我真没事。”
连振成喝了酒,这会儿脾气正大,她怕连祈上了楼,再和他发生冲突。
看着连祈离开小区,殷湘才摸了摸脸上的伤,深吸一口气,拢了拢外套转身上了楼。
-
江惊岁五点半从公司出来的。
建模组和策划部这次没再掐架,会议只开了半小时,部长简单安排了下接下来的工作重点,便草草地结束了会议。
江惊岁在路边的悬铃木下看到了熟悉的车。
她走过去,拉开车门,上车。
一开门,江惊岁就闻到了很重的烟草味道,她愣了愣,下意识地看向连祈。
连祈微微侧着头,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一侧手肘搭在车窗窗框上,骨节分明的指间夹着一支燃着的烟。
他黑睫下的眼神很凉,眼底一片晦暗难辨的阴影。
有那么一瞬间,江惊岁好像回到了刚认识他的那时候。
骨子里都是压不住的戾气。
听到关车门的动静,连祈垂下去的睫毛动了动,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先掐了手里的烟。
江惊岁余光扫到座位中间的扶手箱,上面随意地放着打火机和半盒烟。
她其实很少见连祈吸烟,也摸出来了规律。
他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吸烟。
车窗降到最下面,通风。
很快车里的烟草气息就散得差不多了。
江惊岁还在歪头看他,连祈也不说话,从后座上拿了个保温桶出来。
江惊岁接了一下,等他要收回手的时候,她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浅色的眼瞳看着他,慢吞吞地问:“连祈,你是心情不好吗?”
刚才发消息的时候还没事,是在殷湘那边遇到什么事了吗?
连祈却说:“没有。”
“有。”江惊岁眼珠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你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吸烟。”
“真没什么。”连祈扯起唇角笑了下,随意地揉一把她脑袋,“我就是在想你咳嗽什么时候能好。”
见他不想说,江惊岁也不勉强,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那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跟我说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江惊岁也不会刨根问底。
晚饭是在外面吃的。
今天下班晚了会儿,就没回去再做饭。
吃完饭到家,连祈牵着金毛出去逛了一圈,江惊岁窝在沙发上看手机。
回来之后,连祈沉默地坐到沙发这边,伸手将江惊岁抱到怀里,下巴搁在她肩上,也不说话。
江惊岁低头看了会儿漫画,突然有点不对劲。
他太安静了。
以前抱她的时候总喜欢捏她的脸,要么捏她的指尖,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江惊岁放下手机,转过头来。
看到连祈眼神有点茫然,正盯着虚空的一点出神。
她把手机丢到一边,转了个身面对着他,手搭在他肩颈上很认真地问:“你去殷姨那里,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闻声,连祈回了回神:“嗯?”
江惊岁微蹙着眉看他,她知道连祈和他父亲关系不好,殷湘又是和连振成住在一起的,刚才不会是发生什么冲突了吧?
看他明显是情绪不好的样子。
想到这里,江惊岁突然有点紧张。
她也没说话,先伸手掀开了连祈的上衣,低着头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在他身上没看到受伤的痕迹之后,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提起来的心脏也跟着放了下去。
江惊岁又抬起头来,面对面地捧住他的脸,凑过去软声问了句:“你要不要跟我说说?”
第67章 她不听67
江惊岁对连振成的印象还停留在总是打人的上面。
她小时候只见过他两三次, 但每次都是醉醺醺的状态。
他总是在夜里过来,带着浑身的酒气,抓起什么就砸什么, 连祈又不肯服软, 父子俩的动静惊天动地。
邻居们明哲保身, 谁也不愿意掺和进这种难缠的家庭纠纷里。
那段时间, 江惊岁总能梦到这样一副画面。
满地狼藉的客厅里,酒意上头的男人手持腰带, 嘴里喘着粗气骂骂咧咧,男孩子抹一把身上的血, 冷漠倔强地站在原地。
黑漆漆的瞳仁里是毫不掩饰的憎恶和恨意。
连振成再婚之后, 江惊岁就没见他再来过这边了。
倒是有个说话温温柔柔的阿姨,总是时不时地过来一趟, 她那时好奇地问连祈,那是谁。
连祈说,连振成新婚的妻子。
他连爸爸都不愿意叫。
再婚后的连振成并没有改变什么。
还是喝酒。
喝醉了还是打人。
连祈有两次在殷湘的脸上也看到了同样的淤青。
那时候他就意识到,不是连振成放过他了, 而是连振成身边出现了另一个人,在替他承受着这种暴力。
“他喜欢喝酒, 喝醉了不是打我,就是打我妈。”连祈扯了扯唇角,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大概是时间过去太久了,连恨意都带着生锈的痕迹。
“每次酒醒之后,又会去跟我妈道歉, 又是下跪,又是扇自己巴掌的, 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再动手了。”
结果呢。
下次还是这样。
一次次的暴力谩骂,一次次的道歉反省,连祈冷眼看着,从没相信过这些可笑的保证。
他知道,连振成是不可能改变的。
他只是不想离婚。
只是在做样子给亲戚长辈们看。
从母亲蔺絮,到现在的殷湘,又是二十年过去了。
连振成依旧是那个样子。
江惊岁没有打断连祈,一直安静地听他说完,摸了摸他的脸,这才问:“你有没有跟殷姨提过离婚的事?”
“说过,她不肯。”
连祈很久之前就跟殷湘提过,但她不肯。
宁愿一直这样过下去。
殷湘是那种很传统的思想,觉得离婚丢人,她之前已经离过一次婚了,不想再离一次。
这有什么丢人的,连祈不明白,丢人的应该是连振成。
是他在家暴。
是他总是打人,所以才导致的离婚。
但殷湘不这么想。
连祈让她去做伤情鉴定,她都不肯去,惶惶然地怕事情闹大。
久而久之,连祈也不再提这事了。
陷在泥沼里的人,如果她自己不想起来,别人是拉不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