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立刻挽起段凌波的胳膊,指了指院门前的某位僧人:“走,我们抽签去。”
段凌波不想去,说要在外头等她,沈梓溪就没再管她,一个人走了。
独自站着怪无聊的,段凌波开始闲闲地绕着院墙走,打算逛一逛这家颇为有名的寺庙。
天气晴好,她来到了寺庙庭院中的荷塘边。池边不知是用什么石头砌的,错落有致,又带着几分古朴。这个季节还太早,荷塘里连一朵荷花都看不见,只能瞥见池水里戏水的红鲤鱼,段凌波垂眸看了两眼,又回到了原先站立的地方。
寺庙前的西府海棠开得正盛,姿容美丽,树下站着许多情侣。
明明是工作日,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多对情侣。段凌波悠闲地在树底下站着,一个人面对周遭无数对情侣。
不远处有个女生言辞有些激烈,在这样庄严肃穆的场合下,总显得过于突兀。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段凌波总觉得那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耳熟,她下意识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真心希望自己不会朝那个方向看,不会那么无聊。可是啊,时间从来不会往回走。
那个后脑勺看起来实在是太过熟悉,即使隔着人山人海,隔着香烟袅袅,她都能将其一眼认出。
陆生尘背对着她这个方向站立,好像在冲一个女生说话,段凌波能轻松地想象出他说话时的表情与神态。微微侧过脑袋,她惊讶地发现那个女生不是别人,是卫听南。
卫听南看起来比高中时瘦了许多,头发微卷着披散在肩头,有种说不出的妩媚。
段凌波并不知道卫听南也在朔城,自高中毕业后,她就与所有同学断绝了往来。喜欢的、讨厌的,统统不再联络,不跟任何人打交道,也不关心任何人的生活与去处,甚至于连一直喜欢着的陆生尘,也好像某个珍宝一般,被她藏在了记忆深处,更别提卫听南了。
只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会在这种时候、这个地方遇到她。想来缘分还真的是挺奇妙的,常常让人猝不及防,又不知所措。
高中时的卫听南,由于微胖的身材,加之成日不是穿着白底蓝道的校服,就是千篇一律的粉色卫衣,在人群中,显得特别不起眼。
进入大学后,到底是成熟,会打扮了。穿着经典的卡其色风衣,腰上系着很好看的蝴蝶结。她的眉眼微翘,笑起来带些妩媚。刘海梳得齐整,长发披肩,发尾末端蜷成小卷。眼里有光,那光是冲着面前的男孩子的。
段凌波定定地注视着那个方向,一时间有些挪不开眼。
好半天,大概是察觉到身后有目光注视,男生忽然转过头来。
段凌波几乎是下意识地蹲下身子,躲到了海棠树底下。
胸口开始砰砰直跳,有几百只兔子在里头肆意蹦跶,段凌波好像一个做错事立马被发现的人,顿时惊慌失措。
可是她做错了什么啊?
她自嘲地笑了笑,复又站起身来,看向寺外。
门口仍旧有许多香客不断涌进,脸上或喜或悲,或忧或躁。天空一望无际,古木参天而立,青灰色庙顶上的神仙还在腾云驾雾。
大雄宝殿的门匾上刻着“度一切苦厄”,段凌波想,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烦恼,佛祖能度得完吗?
一阵风吹过,海棠花簌簌落下,她忽然想要离开。
蓦地,一个身影挡在了她面前,眉眼含笑,薄唇微挑,她听到他用熟稔的语气说:“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第32章
见她半天没回应, 陆生尘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问完话后,他取下她发间落下的几枚花瓣,顺势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 动作亲昵、暧昧, 让人迷惑。
段凌波愣了一下,看向不远处的卫听南,又转头看他。陆生尘的脸上挂着笑,可她总感觉颇为冷漠, 她有些看不明白。
还有, 明明初恋就在跟前,为什么要走到她面前,做这些似是而非的动作呢?段凌波不喜欢。
她知道自己此刻已经避无可避,在内心深处笑了声,往后退了两步,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然后努力挤出一个看起来不怎么尴尬的笑容:“和同学出来散心, 你呢?”
她并不想要听到他的答复,当然, 陆生尘也没打算回答。
他大概没有料到段凌波会躲开自己, 见状,脸上浮起片刻错愕, 接着跟着她靠过来。走近了,能闻到她身上特有的一股香味,淡淡的, 像小雏菊香水的味道。她说完话后便低着脑袋, 脚尖一直摩挲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生尘见地上现出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图案, 一会儿是圆形,一会儿又是正方形的,实在是捉摸不透,索性再靠近些,问她:“有时间吗?”
没等她做出反应,手就被他给牵住了。段凌波能够明显感觉到他指尖的暖意,热力传导过来,覆盖在她的手背上,让她微微一怔,连带着心底也开始发起痒来。她听到他小声地贴着她耳畔说:“陪我演个戏。”
她感到心情复杂。
从他走过来到取下她发上的花瓣,再到牵住她的手,段凌波自然不会听不懂陆生尘的话,几乎立马就猜到他要做什么。在内心祈祷他千万不要说出那几个字,千万不要,可他还是说了出来:“这是我女朋友。”
心脏猛地一缩。
卫听南看了她一眼,嘴角僵硬,眸光骤然黯淡了下去。那股子失落,是彻彻底底的。
段凌波知道,卫听南此刻绝望而无助的心情,自己并不会比她少一分,从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段凌波咬紧下唇,撇开目光,抬眼往远处看去。
她在陷入无措的状况时总会这样,试图用转移目光的方式逃避现实,可事实是,逃避往往不是解决办法。
兴许是前段时间刚下过雨的缘故,山门前的黄墙底下还留有几摊积水。飞檐翘角、金刹门匾,在水中投下暗沉沉的倒影。
香客们虔诚信仰的佛祖,庙顶上腾云驾雾的各路神仙,可惜,皆不度我。
她忽然有些待不下去了,抽了抽被他紧握的手,想要离开。察觉到动静的陆生尘跟着使了点儿力,没让她得逞。段凌波知道,要是真的挣扎起来,他会松开的,只是会闹得特别难看,没必要,索性没再动。在内心祈祷沈梓溪能赶紧逛完,过来解救她。
正当她烦恼无措之际,包中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段凌波赶紧拿出来看。
沈梓溪:【我看你在忙,我就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学校哦。】另外附上一颗爱心的emoji表情。
看到这句,段凌波只感到眼前一黑。这糟糕的场面,她怕是不得不面对了。
卫听南早已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敛了敛嘴角,对她说:“你好,我是卫听南,是陆生尘的......”说到这,她顿了顿,似乎在纠结用词,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高中同学。”
这四个字说完,那股子失落复又回到她眼底。
段凌波没有将自己和陆生尘联系起来,只简短地介绍道:“你好,我是段凌波。”再无话可说。
卫听南看着陆生尘,本还想说些什么,似乎认清了状况,知道自己站在这里会显得格格不入,找借口说:“我还有些事,得先走了,就不打扰你俩啦。”说完便抽回视线,快速消失在他们眼前。
段凌波目送她离去,看着那个仓促的背影越走越远,感觉到手背上的温度迅速抽离。
她扫了眼方才被紧握着的那只手,手背上覆盖的红印,脸色变得不大好看。
段凌波皱着眉:“不解释一句?”
“就如你看到的,没什么好解释的。”这句话配上他毫无波澜的表情,简直可以算得上是一句经典的渣男语录了。
段凌波感到身体一僵。
明明距离那么近,可她分明觉得陆生尘这个人像是全息投影,看上去那般真实,实则却是触不到、摸不着的,怎么都抓不住,如同空气般的虚无。
此刻,他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段凌波静静地站着,只感到胸腔内有波涛汹涌,海浪肆虐着想要破口而出。愤怒、委屈、难过,她实在想象不出陆生尘会这么做,也想象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这种赤.裸.裸的利用让她很不是滋味。
陆生尘把她当成什么了?
她忽然感觉自己有些看不懂陆生尘了,平时对她那么温柔的男孩,经常为她解围、替她出头,怎么此刻这般冷漠疏离?为什么每次他和前女友纠缠不清,都会让她碰上?为什么?
段凌波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腔的怒火,她不想再要任何解释了,现在,她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离他远远的。真心烦。
她一边走,一边思考接下来该往哪个方向拐。兴许应该往左,往右应该也没事,距离约定时间还早,不着急。第二版的翻译稿子已经梳理得差不多了,最近新学了几个单词,默读一下……段凌波自顾自地胡乱思考着,倏地,她感到肩膀被人一把摁住,接着传来陆生尘的声音:“段凌波。”
他叫住她,似乎看出她的表情变化,犹豫着问道:“你生气了?”
段凌波抬眸看他,眼神淡淡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陆生尘也回看她,段凌波的左手紧握着拳,手指几乎用尽了力气,可以看到手背上青白的骨节。他本以为她只是有点儿不开心,不愿意搭理自己,此刻看到她的表情,她的动作,他才意识到自己错了,遂开口解释:“利用你是我不对,但是刚才情况紧急,抱歉了。”
他的态度颇为诚恳,可段凌波却并不打算放过他。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脸色异常平静,段凌波一字一顿地说:“陆生尘,你是不是对所有前女友都这么狠心?”
陆生尘凝视着她,好像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他的表情极其冷淡,眉目间倒是闪过一丝错愕。
“怎么说?”
“每次见你处理感情纠纷都特别的……潦草果断,就好像她们不会难过似的。”
陆生尘微微眯起眼:“那你说,应该怎么解决?”
应该怎么解决呢?她也不知道,只是不该是这样的,不该利用一个女孩去伤害另一个女孩,而且还是他曾经最爱的人。
段凌波感觉特别难过,为卫听南,也为自己,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曾经无数次看到陆生尘揽着她的肩走在自己跟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段凌波的眼前总会飘过一白一粉两道身影,他们就好像吸铁石般,总是黏在一起。
他总是用特别的目光注视着对方,就好像,眼里只有她一样。
翻译的小说里,男女主即使分手也能保持和平、互相感谢,然而现实中的情侣却根本做不到,为什么呢?
段凌波看了他一眼,想继续就这件事跟他说清楚,张了张嘴,喉咙仿佛卡住似的,又不想说了,她眨了眨眼,忍着难过说:“算了,你帮过我一回,我也帮了你一回,这样我们就谁也不欠谁了。以后,不要再利用我了。”
“行。”
二人一块儿走出寺庙,段凌波已经收拾好情绪,她问他:“你来这儿做什么?”
陆生尘这才想起自己前来此地的缘由。
昨天夜里,他接到外婆打来的电话,老人先是叮嘱了一堆,让他出门在外的,要注意身体。接着,话锋一转,告诉他周四广元寺有个开光仪式,让他务必要带着他的密宗法器去开个光。
陆生尘哪有那份闲情逸致啊,随口道:“没时间,没心情。”
外婆听罢,登时急眼:“你小子怎么这么不上心呢?我说这么多,做这么多,还不是为了你的姻缘啊?你将来要是娶不上媳妇,我就是睡到地底下也不会安心的!”
陆生尘无奈抚额:“别别别,外婆您可别说这种晦气的话,您老定能长命百岁,我去还不行嘛,明天一定去,一大早就去。去了立马给您发照片。”
他这会儿便是来广元寺拍照,给外婆做交代的。
原本打算拍完照,就直接回校的,不知道被谁透露了行踪,愣是被卫听南拦下说了半天话。
卫听南是他的第一任女朋友,那时的陆生尘深陷低谷、极度绝望,正打算自我放弃之时,她走到了他身边。其实那时候喜欢他的人有很多,其中不乏长得好看、成绩优异的,但是真的有勇气说出来的,却只有她一人。
陆生尘当时也没多想,他没谈过恋爱,那会儿也的确空虚,不想一个人待着,所以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接受了她的表白。
如果没有发生后面的事,他猜,也许直到今天,他仍会同她在一起。
但是卫听南这人实在是太有野心,眼里似乎只装得下自己的前途,为了目标,不惜采取一切手段。自打知道她私底下多次联系他生病的妈妈,希望能够谋求某种途径、为艺考加分后,陆生尘便觉得她动机不纯,甚至于接近他、向他表白都是处心积虑的。
他实在无法面对这样不单纯的感情,所以主动提出了分手。
有很长一段时间,卫听南都像是陆生尘心间迈不过去的一道坎儿,同陆其铭一样,横在他心上,怎么都跨不过去。
但因为是初恋女友,所以他对她总会多几分温柔的宽容,即使分手,也没有过分让人难堪。只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还能再平静地面对她。
陆生尘听她说了几句话,便没了耐心。打算绕过她,往院门口走,卫听南直接挡在了他面前。
卫听南看着眼前的男孩,声音颤抖着,抑制不住的难过:“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可我对你的感情从始至终都是纯粹且认真的。我们可以不做恋人,但是连做普通朋友都不行吗?”
陆生尘笑了声,冷冷地看着她,一点儿情面也不留地对她说:“不行。”
卫听南还想说什么,陆生尘一眼看到了身后的段凌波,二话不说地朝她走去。
然后就发生了之后的事。
“所以你是来给这串密宗法器开光的咯?”她记得他手上的那串佛珠,是他外婆给他求姻缘的。
“对啊,不然我来这地方干嘛?我又没有宗教信仰,也没郁闷到需要跑到这犄角旮旯地儿来散心。”说完想起什么,垂眸看她,“你跑这来,是因为心情不好吗?”
“没有,我是陪同学来的,她刚刚有事先走了。”说话的语气明显比刚才轻松不少。
“哦哦,难怪。对了,你的手好些了吗?”
段凌波抬起手看了眼:“已经不疼了,过段时间大概就可以拆石膏了。”
“那到时候记得喊我,我陪你去医院。”
段凌波知道他这是客套话,便没再说什么,出了院门,直往地铁口走。
广元寺离约定的饭店不远,地铁2号线坐三站就到了。她下了地铁,直接往饭店的方向走,却看到陆生尘也跟着走出站口。想着他应该也是来附近办事,就没有过多询问,自顾自地来到了约定的地方。
第33章
饭店是一家粤菜馆, 店面整体风格偏中式。梁上缠着假葡萄藤,藤蔓顺着柱子挂下来,廊道上摆满了蔷薇与金盏菊, 别具一格。老板是广州人, 说着一口地道的粤语。段凌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找到了坐在靠窗位置的段志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