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谈了很久吗?”
“没有。”陆生尘淡淡开口,“就两个多月。”
江洋一脸震惊,然而更让他意外的是,接下来陆生尘说:
“我被她甩了。”
第71章
从“春天里”出来, 段凌波走到空空荡荡的街头,路上的梧桐树早就秃得一片叶子也不剩了,空留下枝干, 堆着一层厚厚的积雪。马路上一片明晃晃的白, 四周很静,静得仿佛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叫人无端生出一种世界消亡的荒芜感。
这座城市的冬天并没什么值得游人一看的雪景,雪落过的街道反倒冷冷清清。
她望着光秃秃的梧桐树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脑子里陆陆续续地闪过许多曾经的画面。
08年下暴雪的时候, 他们也是在这座城市,在这样一个寒风凛冽的季节,他送她回家。那时的雪比现在还大,小区门前的梧桐树上砸落了一堆雪,彻底淹没了她的声音。而那之后,她的爱意却如藤蔓般增长, 随着年岁更迭, 愈发茂盛。后来她也没有问过陆生尘,当时有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还记不记得那一天。
她想, 他是不记得的,就像他从来都不记得她。
生命总是伴随着诸多遗憾, 但是段凌波最庆幸的一点就是,她没有错过陆生尘十六七岁最美好的年纪。
如果可以,她希望时间能够倒流, 回到16、7岁的那两年, 回到她年少时爱意增长的时候。那时候,即便未同陆生尘在一起, 也很美好,回忆是带着浓厚的滤镜的,陆生尘也是天之骄子,对她而言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
她宁愿从未跟他在一起,也好过在一起后分开,独自承受这段失败感情带来的后遗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段凌波站在寂寞的街头,又想起刚刚那个画面。从前的陆生尘从不会在她面前展现出如此暴力的一面,就是在他们闹得最不堪的时候,他也只是沉着一张脸离她而去。
她当时以为她平静地说出分手,陆生尘一定会恶狠狠地挖苦自己,什么难听的话都会忍不住骂出口。但是并没有,他到最后也没忍心说出一句戳她肺管子的话。
很多个瞬间她都忍不住这样想——
会不会,对他而言,她就是特殊的呢?
可是想到这,她又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那又怎样呢?她已经不敢再靠近他了。
又站了一会儿,就在她准备回去的一刹那,包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Davi的电话。
段凌波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时,一下子就能想出他此刻的神情与动作。
Davi是在段凌波念研一时,跟他爸爸到葡萄牙定居的。那时他也在里斯本大学上课,所以说他们的相遇并不是偶然。
他曾经到中国学过点儿中文,离开了这个语言环境,就没再坚持下去了。但是一直都对中文感兴趣,遇到段凌波之后,又有了学习的动力。到现在,已经能够熟练地跟她用中文对话了。
段凌波在里斯本时,经常跟Davi往来,他们会约着一块儿出去旅行,又或者是段凌波去别的国家游玩回来,Davi会上机场接她,二人的关系属实不错。
然而段凌波回国时,却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告诉他,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走得太过匆忙,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电话接通的时候,段凌波只觉得空气都仿佛静止了下来,万物宁静,从大洋彼岸传来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她听到Davi不满地问她:“你怎么突然回国了?”
段凌波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于是保持沉默。
但是Davi打来这个电话,并没有指责她的意思,只说:“我前几天在自由大道撞见你前男友了。”
段凌波明显一愣,继而轻笑了声:“谁不是呢?”她刚刚还撞见了呢。
Davi在听筒里听不出段凌波的情绪,小声问:“Flavia,你回国是因为陆吗?”
段凌波沉默了一瞬,接着缓缓开口:“不是。”
“所以,你是放下他了吗?”
她没有迅速回答,Davi也没继续纠结这个话题,只说:“不管是为什么,你一定要开心快乐。对自己好,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认识了将近7年,Davi陪她度过在里斯本的孤单岁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是怎么走过来的,也知道她当时的心境。所以不管她回来的原因为何,他只希望她能够快乐。
段凌波说自己一定会的。
Davi笑了声:“那我们以后在中国见啦。”
“好的。”
挂了这个电话后,段凌波就没再把今天的事放在心上。她安静地待在书房,忙活自己的翻译事业。
很快就到了除夕,她回了趟妈妈家。
洛神回到老家特别兴奋,大概是活动场地变大了,比之前活泼不少。她妈妈在第一天就嫌弃得要命,说:“你这狗实在是太闹腾了。”
段凌波以为她不喜欢,却在除夕那晚,看到她妈妈私下里给洛神喂了很多小零食。
她本以为她妈妈会问她有关相亲的事,谁知接连数日待下来,她一句也没提。但她知道,在餐厅闹得那么大动静,林海又是她朋友的儿子,她不可能不知道的。至于为什么不提,段凌波也不清楚,或许她只是懒得问她。
这些年来,她们一直保持着不近不远的关系。段妈妈会去里斯本看她,段凌波回国时也会来家里住两天。她曾经以为所有家庭的相处模式都是这样的,直到某一天看到同龄朋友拉着妈妈的手撒娇,她才知道,原来并不是所有家庭都是这样的。
你要说她做母亲有多不合格,倒也没有,但是也就只能做到这样了。
或许,她作为女儿也是失职的。
那几天她一直待在曾经住过的房间里,偶尔跑到楼顶。那里有一个花房,她妈妈在花房种了一 排花花草草。有几朵装在玻璃瓶里的风信子,这个时节开得正好。
段凌波以前不知道,她妈妈在养花方面,也是颇有造诣的,不像自己。
她忽然又想到了当年的那盆仙人球,现在大概率是没于尘土了吧。段凌波盯着眼前的风信子,心道,其实结局早已注定了,她和陆生尘的感情,就像那盆仙人球一样,就是没有结果的。
她在那几天,频繁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过来的短信,没有过多赘述,只是祝她:【新年快乐。】
段凌波觉得祝福总是善意的,就没忍心删除,还给对方回了一条:【也祝你新年快乐。】
初十那天,她重新回到了自己家。刚收拾完东西没两分钟,孙由就给她打来了电话:“凌波,快过来救救我吧,我要挺不下去了。”
段凌波忍不住笑了声,问她:“怎么了?”
孙由立刻向她吐苦水,说自己的公司实在是太忙了,业务量激增,根本不是这几个人能够应付得了的,让段凌波赶紧去帮她。
其实在里斯本的时候,孙由就有找过她,那时她还是初具创业想法,想要拉着段凌波一块干。她负责宣传相关以及跟客户联系,段凌波负责翻译,两人并肩作战。
那时候段凌波有一丝心动,但因为已经找到了工作,平时也比较繁忙,就把这事给忘了。
但没想到,孙由就算是一个人,也把公司创了下来,并且成果不错。有很多中资企业联系她,需要她帮忙提供翻译,也有不少想要进军中国市场的外资要求他们提供服务,客户量源源不断。
刚开始是孙由一个人负责宣传和翻译,过了几个月后,业务量激增,她开始一边选拔、培训译员,一边负责策划各类活动。到底是人手不足,到现在,光公司这几个人手,已经远远不够了,
但是招新人,培训又需要花时间。
前几天听之前留学圈的朋友说,段凌波辞职回国了,孙由立马联系上了她。
段凌波安静了好几分钟,也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孙由便耐心地等着。
段凌波想了想,还是说:“你们公司也不是一直都忙吧?因为我最近在忙一个小说翻译,出版社给了截稿期,不能总是拖着。”
孙由说得很爽快:“我们也不会一直忙的,闲的时候你可以在公司忙你的翻译。”
“好。”就此答应了下来。
段凌波是在第三天去的孙由公司,孙由忙归忙,但一直都没有催过她,所以她就等手里的章节翻译完了才去的公司。
公司地址在市中心的某栋大厦里,距离她家车程一小时。这个路程对于上班族来说,不近也不远,段凌波还可以接受。
段凌波乘坐电梯进入了对应楼层,跟前台说了声,大概是孙由提前打过招呼,前台听到她的名字,就让她进去了。
一层楼都是他们的,装修得颇为小资。孙由正在跟自己的职员谈事,听到脚步声,慌忙回头看。段凌波一眼就认出了她旁边的大眼睛太妹,距离上一次碰面,已经过去将近六年了。
那时她们三个一块儿去电影院看《One Day》,之后各自忙碌,转眼就大四了,大眼睛太妹再也没有回过葡萄牙。
她回忆当年的点点滴滴,猛然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实在是太快了。
大眼睛太妹同她招了招手,继续跟其他人讨论,她负责英语区。
孙由也看到了她,眼睛一亮,立马过来招呼她:“要不要喝咖啡?”
段凌波摇摇头:“不用了。”
“那我就直接给你介绍了?”
她说:“好。”
她们公司分为许多个语言区,最主要的是英语区、日语区,然后就是小语种区。分工还是比较明确的,各司其职。
平日里英语区比较繁忙,他们需要承接的留学业务比较多,需要给准备留学的学生提供定制化服务。英语国家的交流访问也比较多,翻译任务特别重。
起初孙由找来段凌波是想让她加入英语区的,正好他们人手不足,谁知段凌波才来公司没几天,孙由就接到了小语种翻译的业务。听客户那边的意思还挺着急的,问他们能否提供专业的翻译服务,价格可以商量。
孙由一听价格可议,当即接了下来。
段凌波是在第二天早上接到这个消息的,彼时的孙由还有些歉疚,看她的眼神都有点儿闪躲。
段凌波忍不住笑了好久:“我没说我不同意。”
孙由又看了她两眼,问:“你认真的?需要去榕城出差诶。”
她点点头,说没关系,不过她得先把洛神安顿好再出发。
一切准备就绪,段凌波独自乘上了飞往榕城的航班,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会在这儿遇上陆生尘。
孙由为了表示对她的关切,特地给她定了个商务舱。起初段凌波并未发现,她前一晚忙着翻译、校对,一直到凌晨,几乎忘了第二天要出差的事。直到清晨闹铃猝然响起,耳边叮呤哐啷地一阵乱响,她才猛地记起这件事来。
段凌波飞快地起床收拾行李,打了车就往机场赶,一路脑袋晕晕乎乎的。好不容易上了飞机,困得厉害,就一直在睡觉,完全没注意周围的人和物。直到飞机平稳落地,周围铃声嘈杂,她才醒过来,还在心里感叹了声,这一趟飞得可真快。
她是在准备下飞机,从行李舱上取下登机箱时,看到陆生尘的。
那会儿陆生尘早已取下自己的行李箱,见她一直坐着不动,等到所有人都走了,才站起来。当时行李架上就只剩她的行李箱了,陆生尘随手就帮她取了下来,谁知这家伙非常不乐意地道了声谢,翻脸就不认人了,一点儿都没有继续跟他待下去的意思。
到达厅灯火通明,到处都是送别团聚的人群,段凌波脚步飞快,就跟身后有什么东西追她似的,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不过还是被陆生尘追上了,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微微叹了声气,语气带着妥协的意味:“我送你去酒店?”
第72章
“不用, 谢谢。”段凌波几乎想都没想就抽出了胳膊,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年轻时可以冲动,可以不顾一切地谈恋爱, 但是现在不可以了。再一次陷进去, 又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抽身。
所以不能跟他有任何往来,不能重蹈覆辙。
可是看到陆生尘微微受伤的表情,段凌波又感到心脏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她想了想, 还是补充了句:“有人会来接我。”
她倒是没说谎, 刚出门就看到门口停着的黑色大奔,车身酷炫,是孙由告诉她来接她的那辆车。只是当她走到车前,正准备放行李箱时,陆生尘却越过她,先她一步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她以为是他搞错了, 特意提醒他这不是来接他的车。但是陆生尘只是轻轻地挑了挑眉, 笑说:“我没坐错,这就是我们公司的车。”
他的表情虽然浮浪, 但是不像说谎, 段凌波当即给孙由去了一个电话:“你说来接我的车车牌号是多少来着?”
孙由以为她是没找到接送车,亦或是忘了车牌号, 在听筒里重复了一遍。段凌波像是难以置信般,又问他客户是什么企业。
孙由被问得莫名,如实说:“洛神啊, 我没告诉你吗?这可是笔大单子, 定金不少呢。”
没想到段凌波听了她的话后,反而陷入了沉默。
“怎么了?遇上什么事了吗?”孙由忍不住问。
“你说, 我现在要是罢工,算不算违约啊?”段凌波反问他。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要实在不行,我现在飞过去?”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用了,什么事都没有。”
挂了电话,段凌波眉头紧锁,到底是没让孙由飞过来,这不现实。
陆生尘好似听到了她的电话,双手环抱于胸前,眼里带着隐隐的笑意,他对段凌波说:“上车。”
声音平静得就像在同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对话,可他们怎么能算老友呢?他们这样的关系,怎么能够做到心平气和地坐在一块儿呢?
她想起前段时间他喊自己上车,段凌波犹犹豫豫的,最终也没上。她以为自己躲过去了,转眼又碰到这种情况。
段凌波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男人,忽然有些想不明白,明明七年来,他们一次都没有见过面,就好像这辈子都不会再重逢。现在却因为各种事,阴差阳错的,一次又一次地相遇,就好像有人在刻意地促成他们的见面。
段凌波站在车门前,久久没有动作。但是私家车不让在机场门口久停,他们堵在这块儿,到底不是个办法。前座的司机明显有些着急,又不好开口催促,嘴巴张张合合,欲言又止。纠结的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她仍没有动静。
最后大概也不想让司机为难,段凌波还是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硬着头皮上了车。
段凌波坐到车上,才感到一阵局促不安。她的手指紧紧抠着安全带,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该做什么。
车子缓缓上路,她用手肘支着窗子,指节支撑着额头,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过了好一会儿,大概是真的不知道该干什么,她一会儿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一会儿又拿起手机查看消息,又或者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窗外。这还是她进入车厢的第一分钟,时间似乎无比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