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南城稀稀拉拉下了半个月的雨终于停了,天也渐渐暖和起来,外边墙头的迎春抽着嫩绿的叶子,嫩黄的小花争相点缀,黄黄绿绿的难得添了几分早春的韵味。
不然就这冻得手脚发麻的鬼天气她还以为是打算直接跨过春夏重新入冬了呢。
席英抱着一沓物理作业从办公室出来,刚走到拐角就被两个打闹的学生撞个趔趄,手上的一摞作业本哗的全折地上了。
打闹的学生一看撞到人了连连道歉,立马蹲下身来帮着她捡,席英叹口气,也没说什么,蹲下身子一本一本的拾,拾到第六本的时候咵嚓一个脚印迅速定格。
下脚的人还似无所觉,停都没停,走廊这么大,人来人往都知道避让,到底什么样的人基本的礼貌都没有,两米多宽的走廊都不够他下脚,偏偏往这上面踩?
“你没看见这里在捡东西么?”
几步外的祸首听到质问停住了脚,回头看到一张清冷又明艳的面孔,长得真不赖,祸首去而复返多了几丝兴趣,挑了挑眉,坦然回她:“看见了。”
“看见了你还踩?”
“可你捡东西又关我什么事呢?”
呵,席英气笑了,点点头,“是啊,你的蹄子不懂礼貌和你通身那为数不多的素质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意思,男生来了兴趣。
“磨磨蹭蹭干嘛呢?”前面等他的人不耐烦了。
席英也闻声望去,本是不经意的一眼,可这一眼,好家伙!看她瞧到了谁,说话那人旁边站着的不正是让她牙根痒痒的大冤种吗?
本来冷漠的眸子瞬间燃起了熊熊烈火,席英整个人都沸腾了起来。
荆郁眯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看男生在那扯皮,满脸不耐烦起来,不打算再等,转身就走。
“啊,那个,那个谁,你站住!”
席英抖着手指着转身的两人,激动的要追上去。
还没走出两步就被身后的男生拽住后领,“哎,怎么回事?不是还没吵完么?你怎么就想跑了?”
席英一个回弹被衣服弹了回来,眼看着大冤种消失在拐角,她急的不行,一着急下手就失了分寸,她从小干活力气大,一个掌劈的男生骂了句脏话。
可等席英冲到拐角哪还有人?她也不管他们是下去了还是上去了,扑通扑通挑准一个方向就往楼下跑了,一步两阶身手比成龙都矫健。
五楼到一楼不过1分不到的功夫还是把人跟丢了,“诶!”气得席英懊恼地直跺脚。
“追谁呢?”男生也跟了下来跟着她转圈的脑袋左右探寻,没看到什么特别。
席英这才想起来罪魁祸首。看着让她又一次与1500块擦身而过的罪魁祸首,呵呵一笑,也没理他转身上了楼。
“喂,你叫什么?”
席英想起刚才的事就一肚子火,也没素质了一把回头做了口型。
男生一愣,而后咯咯咯的闷笑出声。
席英确定大冤种看到她了,哪怕他只是扫了一眼,可是那一眼跟看一个素未谋面的路人没什么区别。让她生生有种错觉,认错人的错觉。
可她知道自己没认错人,别说之前只是一个背影,现在看到了正面她更加确定,他就是让她夜里想来都捶胸顿足的诈骗犯!大冤种!
“哎呀!可惜!”
“怎么了学霸?”对床的杨爽被她间歇性抽风晃醒了。
“没事,白天有道题没想明白。”
“学霸也有想不明白的题啊……”被吵醒的人迷迷瞪瞪嘀咕两句又睡着了。
席英可惜的一夜难以成眠。
再后来的一个月,席英没再看到那个大冤种,也渐渐有些认命了,随缘吧,你看,念了几年都以为这钱打水漂了,在不抱希望的时候,那人又出人意料的出现了,在你以为它好像又要回来了的时候,又被它当猴一样拿着棍子耍来耍去,就是不给你。
荆郁真的不好抓,第一次篮球场的背影和第二次走廊相遇,相隔一个月,第三次的行踪愣是等她参加完省奥数竞赛回来才碰上。
话说二十一中的表彰大会真是传统又复古,简单又低调,在课间操就给办了,席英拿了江省高中二年级奥数第一,跟着其他几人站在台上领奖,奖金额度很可观,整整两万五,而且不用上缴,席英接过奖金牌子时手都在颤抖,虽然之前大大小小也拿过奖金,可是跟这比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她也能赚钱了!五位数呢!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前几天跟奶奶通话,听说姑父的赔偿终于下来了,这么多年总算完结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等南南回来,一切就圆满了,她可以养她供她上学。
仿佛看到了日后的通天大道,席英笑得也开怀许多,好像卸下了一部分沉重的压力和枷锁,确实轻松了许多。
“台上那人笑的像个傻子。”瘦高男生发现那天扒拉他问荆郁的女生竟然还是个学霸?
“诶,她那天可跟我打听你呢,不愧是我们玉树临风荆公子,连书呆子学霸都被你迷得人不能自拔。”
傍边双手插兜一脸冷漠的少年跟没听见似的,脸上的神情一丝一毫变化也没有,只是漠然的看着台上胸口带大花,捧着快比她人高的大牌子笑得傻了吧唧的女孩。
“可不是,学霸骂起人来也简单粗暴。”站在另一排的男生想起一个月前就差给他竖中指的女生笑了起来。
“走了。”冷冷一句,半点没给班主任面子,台上还没叫散,少年就懒散的退出了队伍。
“哎,阿郁你昨天又去哪潇洒了?你那小女朋友可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问你行踪。”
男生也紧随其后,瞧都没瞧一眼脸色难看的班主任。
刚光宗耀祖受了表彰的席英这把可算是逮住了人逮到了机会,她刚下台回到班级队伍等各班级按照顺序往回走的时候,看到了不远处逆着人群往外走的荆郁。
席英的眼睛瞬间亮了,就好像耗子看见了香油,两眼放光。
好家伙踏破铁鞋无觅处!
这回可不能让你跑了!
“老师我想去厕所。”学霸的诉求老师通常尽量满足,何况是这一点点小事。
席英大大方方退出队伍朝着荆郁离去的方向鬼鬼祟祟行进。
荆郁出了操场绕过喷水池正打算穿过小树林,扑通一声,一个冒失鬼从花坛隐蔽处跳了出来,横刀立马成大字型堵在小路中央拦住了去路。
还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呢,这不是刚才笑的白痴一样的蠢货么。
席英正了正胸口的大红花,笑的很讥诮,又不讲道理的拦住别人去路,怎么看怎么像不怀好意要调戏良家小娘子的恶霸。
一身秋冬西装套裙校服,本该是高雅矜持又淑女的装扮,可套在眼前这人身上,荆郁千年老僵尸的面容终于有了丝丝动容。
还是熟悉的粗鲁、无耻、上不得台面。
“我知道我知道,是不是要抢劫?”那天踩她书本的男生举手抢答。
看他笑的贱模贱样,席英一阵闹心,还真叫他说对了,不过不是抢钱,是正大光明的要债!
“还钱!”
发笑的男生看她向荆郁摊手,一副要账样,慢慢的不笑了。
“阿郁,你欠她钱?”
是啊,任谁能想到财神会欠乞丐的钱。
荆郁敛眸看向朝他伸过来的手,纹理粗糙,满是薄茧,心下更烦。
荆郁撩起眼皮,带着高傲与不屑反问于她:“我认识你么?”
清清冷冷的音色就算变了许多,可还是与记忆中那个总是嘴硬的人差不了多少。
“怎么?想赖账?”
呵,荆郁冷笑一声绕过她,这下把席英惊住了,这人还能更厚颜无耻一点么??
她既然都不要脸了自己还怕什么?席英上前赶了几步又将人拦住。
“看样你是不打算还了呗?”
多年前就比她高一头的少年五年之后已经长成成年人的体魄,忘了,他确实已经成年了。
她十七,他十八。
一个仰头逼视,一个冷漠俯视。
一仰一俯,拉近了两张面容,眼前那组精致的五官在咫尺距离被无限放大,面容还是俊美的无可挑剔,可是眼神却多了些她看不懂的精光寒凉。
“有话好好说,他欠你多少钱?”
席英扫了一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男生,轻蔑的说道:“怎么?你能帮他还?”
“那倒不是,荆大公子的债还用得着别人还?只是……”
“那你插什么话?”
话落目光又锁定眼前赖账的人,“看你也不是缺那三头五百的人,我就不明白你跟我一个平民老百姓耍什么赖?”
“我再说一遍我不认识你,再当我去路,”荆郁俯身贴向席英,两人眼对眼鼻对鼻,不过寸厘,席英明明白白看到他眼中凶光毕现,“我让你走不了路。”
不能说她怂了,实在是,刚那一瞬闪过动东西太过骇人,席英没有再拦。
跟他擦身而过时她明显听到一声轻蔑的冷哼。
看戏的男生落后一步,拍了拍席英的肩膀,“勇气可嘉!”
走过几步又回头加了句:“还是别有下次了。”
也不知道是警告还是劝告。
窝囊,真窝囊!钱没要回来还被人恐吓了,要命的是她真被恐吓住了,
不知道是对方气势见涨还是自己越来越完蛋。
再后来她看到荆郁周围都是一群什么人后,她渐渐明白了不是自己怂了,而是对于危险的感知越来越精准了。
至此她也慢慢歇了要钱的心思。
毕竟杨爽口中臭名昭著恶贯满盈的那些人跟他是一路的,她惹不起。
后来两人也有遇见,只是她不敢认了,她也知道了踩他书本那个看热闹男生叫王俭,是那个叫瘦头陀的堂兄,她觉得应该叫王贱,跟他堂弟双贱合璧也不错。
她明显已经认了栽,可那个叫王俭的偏不合时宜的开玩笑,说“催债鬼今天怎么不催债了”。
席英只能干干笑道:“认错人了。”
这话一出她听到大冤种来了句:“就这点能耐。”
妈的,她又不想罢休了!怎么有人能这么贱?要钱不给,还恐吓,不要之后又来嘲讽!
“乞丐也很可怜,当一把大善人积德行善!”最后四字被她念的咬牙切齿。
席英看着杨爽惴惴不安,也不想跟他们耍嘴上功夫,拉她回到了班级。
“你怎么会跟他们扯上关系?”震惊又后怕的杨爽好像天塌了似的拉着她的手问东问西。
“就是一场误会。”
“真的是误会?”
“是。”
杨爽拍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不然我要为学神你担心了,那群人不要惹,弄个不好就毕不了业了。”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如果早知道,她是脑子抽风去要那一千五百块钱。
不过不算晚,既然他装不认识,现在想来那算是最好的结果。
席英将奖金寄回家里,还特意嘱咐了奶奶那个定期存折除了她应急之外,什么原因都不能动,那是她给南南攒的,哪怕最难的时候她也没去动那份钱,和姑父的赔偿款一起放进铁盒子里就等南南回家。
刚来南城的时候她也去相邻的锡镇打听过,可没有什么消息,她又找当地派出所报了一次案,可是时间久远,找起来很难,警方只让她回去等消息。
可是她不想放弃,来这里的另一半原因不是为了找南南吗。
周末一有时间她就往锡镇跑,偶尔也去周边的村落,寻人启事上印着顾南归小时候的照片,这么多年了,早就改变样了。
席英看着手中寻人启事上的照片,伸手摸了摸小姑娘可爱的小脸,默默道:“十四了,是大姑娘了。”
傍晚时分席英捏着一沓剩下的寻人启事坐在公交站台等车,看着人来人往,挺无望的,如果这辈子注定找不到了,她希望南南能让个好人家收留,幸福安稳的过一辈子,就算永远见不到面她也心甘情愿。
正是惆怅之际,一阵引擎声嗡的一声轰鸣而过,紧接着一二三四五六,车身还没看清就唰的一声没了踪影。
“这帮小年轻,真是钱烧的。”
席英听到周围人议论纷纷,长叹一口气,她也想尝尝被钱烧什么滋味儿。
第17章
五月中旬, 南城已经热了起来。
今天是周末,席英哪里都没去,老老实实在寝室刷题,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参加全国竞赛了, 压力很大。
奖金还是次要的,她担心的是之前跟渴望签的协议,如果不能完成,那等毕业之后做廉价劳动力的时限将会翻倍, 她算是提前将自己未来的三年卖了。
一想起这个,满页的字符算式她是一点也看不下去了, 前一阵子刚卸下的担子, 又重新背了起来。
她好想随心所欲身无枷锁轻松的活一把。
“每个人都有需要面对的忍耐……”又像和尚诵经似得念完这一通洗脑话术,心里确实也舒服多了。
可书是看不进去了, 正巧这时来了电话,一开始她以为又是诈骗电话, 可是越听神色越凝重,而后在疑惑担心期待各种情绪间不断转换,最后慢慢激动起来,她拿笔快速记下地址,连连跟对方说了好几遍让他等她, 她马上到。
怀揣着激动沸腾的心席英一路跑出了学校。
“哎, 那不是祖安学霸么?这风风火火的干嘛去?”
荆郁没有回头。
“该不会是会情人吧?瞧瞧这副情难自抑, 满脸含春的模样, 乐开花了吧,浑身上下那股躁动的欢喜劲儿藏都藏不住。”王俭扭着身子视线一路追随着狂奔的少女直至消失。
荆郁冷哼一声, 下层阶级廉价又低级的精神鸦片。
他看了一眼场上的形势,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招呼都没打就先行离开了。
席英风风火火地站在站台等车,可是看了一眼时间怕来不及,伸手拦了一辆车。
提供消息的人约在了松岭山下一处偏僻的村口,距离市中心不算远,听说再往上走是一处私家赛车场,整个盘山路都是,一般车辆没事是不会往那边走的。
所以他们这一辆出租车在这车来车往的进山路上就显得格格不入,虽然没有进入私人领域,可是来往的车型千奇百怪,已经能看到越来越多了。
“小姑娘来这干嘛呀?”师傅从后视镜瞄了一眼后座,语重心长的又添了一句:“别跟那些人混一起,没有好结果的。”
席英没想到这师傅还挺热心肠的,笑着解释道:“不是的,我约了人在这里碰面。”
“哎,约在这的能是什么好人,荒郊野岭能来这的都是一些不务正业的。”
席英刚想继续解释,猛然被师傅提醒了,虽然这两个多月骗子见多了,基本都是没怎么照面,偶尔约出来也是约在人多的地方,这次提供线索的人虽说比之前的真像那么回事可确实防人之心不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