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有了最喜欢的糖葫芦就忘了生气的人,江笙感叹小孩子说好带又不好带,说难带吧还挺好哄的。
两人在外四处游荡这么多年,这世间的苦能尝的估计都尝遍了,可是她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希望有朝一日那个陶晏能回来。
回到住所,江笙将陶晏换下的衣物塞进洗衣机,又将屋里简单收拾一下,然后才坐在客厅查看邮件开始工作,再抬头墙上的挂钟就已经指向深夜了,江笙轻手轻脚推开陶晏的卧室门看到他已经安睡她又返回到客厅再次确认门锁有没有反锁好才回到自己卧室开始洗漱,这么多年这个流程她已经做了不知道多少遍,说起来这还是他给自己留的后遗症。
那年他刚刚恢复点智力,他们当时住在凤凰城的一户人家里,当时正值万圣节,外头千奇百怪的摆设,还时不时有奇装异服的小朋友出来讨糖,本来已经安睡的陶晏被外头热闹的声音吵醒,可能在窗边被吸引了,趁他们不注意,一个人鞋子都没穿就偷溜了出去。
她发现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喊他吃饭才发现人不在屋内,前后院都找不见人时,她现在还记得当时什么感觉,只觉得天都塌了,脑袋空空,浑身都瘫软了下来,最后找了整整一天,才在一片荒地的垃圾站边找到他。
从那次起,不管换过几个住所,她睡前都会确认一遍人在不在屋内,智能门锁有没有反锁好。
席英回想着那些艰难看着镜子中已经看惯了的陌生面孔,有一瞬的迷茫,哦,这是她啊,她是谁?她是江笙。
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每到夜深人静时就开始肆意凌虐她的神经,那些痛苦和恨像绵延不绝的滔滔江水在她的胸中来回激荡,勉强堆砌的沙堤一次次塌陷,又一次次被她鲜血淋漓的双手一把把堆起。
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她闭上眼睛,睫毛止不住地颤动,也不知是水汽还是眼泪润湿了睫毛,晶莹从眼角不断滑落,抓着瓷盆的双手颤颤,用力到她的微微扬起的下颚连着脖颈绷到极致,鼻息抽动,尽管用尽全身的自制力压制着自己不要去想,可是脑中的画面还是像走马灯一样晃个不停。
江笙控突然制不住抄起手中的玻璃瓶“啪”地一声全力掼到镜子上,光洁的镜面应声碎裂,她看着镜中无数个面目狰狞的自己惨然一笑,也不过如此,这个状态还想回去报仇?
“你是不是又忘了自己说过什么?”江笙看着镜中被割裂的无数个自己,好像是散落的贪嗔痴怨恨,千种位面的她。
她忘了,这些人之常情她已经亲手摒弃掉了,她已经没有了!
眼看着镜中的人慢慢恢复了冷静,不过片刻眸中再无半点情绪,她抬起手抹掉眼角没用的水渍,又与镜中人对视一眼,然后没事人一般转身回了房,她到了一杯黑浓咖啡,顺手掀开电脑,点开一个上了密码的文件夹,里面有七个子文件,分别以七个人名缩写命名,JLY/SCY赫然在列。
她将今天新收集的信息输入进SCY所属的那个文件夹,而后歪着头撑着脸看着这七个文件夹,手指不住的轻点着桌面,随后抽出一张彩纸提起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一笔一划犹如锋利的刀子将附着情绪的文字深刻在纸上,然后将便纸折成千纸鹤,串到了床头第二根连鹤上。
看着墙头七根长短不一的连鹤,一声烦闷的苦恼在寂静的夜幽幽响起:“该从你们那个开始呢?”
碰到恒通理事章之韵是意料之外的事,她并不在自己有计划的接触名单中,毕竟在她所有的关系网中,还没有一个可以跟她扯上关系也没有可以利用接近的契机,她只知道这次金融峰会她有来。
陶晏真是她的福星,想睡觉就送来枕头,她揉了揉眉心,下午的时候一场活动下来已经筋疲力竭了,晚上又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地拿捏着分寸与人打交道是最累的,此时她身心俱疲。
江笙晃了晃脖子合上电脑,没一会就睡着了,光怪陆离的梦境又是今晚噩梦的开始。
一大早,江笙一边吃着陶晏做好的早餐一边查看邮件,勤奋的小朋友已经早早出门上班了,她昨晚睡得晚起的也晚,今天虽然有半天假,可是一天的工作确实是满满当当一点没少,两个小时工作查看完毕她又切换到私人邮箱,刚登上就弹出了几个新邮件消息提示,她抿了一口黑浓黑浓的咖啡食指轻轻滑动着鼠标,选了一个标题是GNG的先点开了。
附件下载完毕,她先将照片保存好,才开始仔细浏览,照片全部都是同一个人,十九岁的女孩灵动又朝气,已经完完全全脱离了婴儿肥,出落得整一个小美女模样,她知道她考上了不错的大学,去年也刚过完十八岁生日,江笙的手指滑过那双笑地月牙似的眼睛,笑着念道:“我们南南真厉害啊,考上了那么好的大学,姑姑姑父在天有灵肯定很高兴,南南长大了,姐姐送你的生日礼物喜欢么,姐姐知道你回家了,真是个好孩子,比我懂事省心多了。 ”
她啊,如今变成最不省心的那个,算算也有五年没回家了,顶着这张陌生的脸让她怎么跟奶奶说呢。
江笙难过的心脏又开始割裂,刷到满头银发的老人佝偻着身子撒小米喂小鸡的照片时,眼眶中的水汽终于忍不住唰地掉了下来,连串的,止都止不住,她赶紧合上电脑埋下头,大口的呼吸,心中的酸涩和悲伤却久久无法得到平息。
奶奶还有多少年能等她?她是否还有机会尽孝?光给钱有什么用,奶奶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一想到造成如今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她就恨,恨意渐起时,内心反而平静下来。
曾经只有亲人和对未来的渴望才能安抚住她那遇到不公不忿时躁动不安的心,可是现在只有恨才能换的她片刻的平静。
她从不认为死能解决一切问题,也不认为死是惩罚恶人的最好手段,报复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应该是夺其所有毁其信仰灭其希望。
杀人不过头点地,眼一闭人事不知,是最低级的报复,人世间这么多生不如死不体会个遍就走不是太可惜了么?
最好的报复该是什么样的呢?让重情者被情所伤,重义者被义所负,忠心之人得不到信任,纯孝良善之人得不到善终。
不过那些人好像跟情义忠孝没半点关心。可是人就有弱点有所在乎有所求。一群贪婪薄情没有人性的怪物其实更怕失去心中唯一的在乎。
他们在乎什么呢?
前三年她一直在为了生活工作和陶晏的病奔波,这两年陶晏的病情渐渐恢复,两人的日子才算刚好过点,她也开始着手搜集国内的消息资料。
每一个人好像都过得不错,风光无限潇洒恣意。
赵灵考上了普通院校,孙春燕进了北城电影学院摇身一变全民爱豆,杨彤成了她的跟班,安慕倒是奇怪,于她同年出国走的很是匆忙,至今没回,王钊狗改不了吃屎在北美继续享乐败家。
至于当年总策划蒋蓝烟女士终于得偿所愿在四年前跟荆郁一同出国了。
有志者事竟成?
她的社交软件上偶尔能看到她国外幸福生活的po图,可惜微信她是看不到了,那年从高楼跳下的时候手机随着她一起摔碎了,如今想想可能是命不该绝,手机摔的七零八碎,她却活了下来。
后来接下来的变故让她应接不暇,使得她根本没有时间和机会再去找回自己的电话卡,何况她也没有那个闲心去补,里面除了她早烂熟于心的几个号码,也没有补的必要,因为除了奶奶和赵德胜王静寥寥几人,再也没有人会联系她了。
至于那个人,她早忘了,如今想起来也不过是一个过客,可是有些事因他而起,造成的后果他必须承担,谁都跑不了。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江笙盯着一个署名为JY的空文件夹,冷声道:还有你。
第50章
年后江笙终于等来了她想要的结果, 公司将她调任至亚太分区入驻大中华总部给新调任的副总裁做副手,算是变相升职。
她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陶晏时,他也不懂, 只知道她升职了, 是好事,跟着开心的不行,做了一大桌菜将颇为照顾他的经理还有这两年江笙在伦敦商学院旁听时认识的同学叫了来一起庆祝,也算是践行。
将近四年的伦敦生活如今要暂时告别了, 当年如果不是因为一位很有名的神经科医生,他们也不会从美国折腾到这里, 那时在美国两人手里的钱已经快耗没了, 可以说山穷水尽。
她将身上能换钱的东西都卖了,包括那块没有送出去的手表和那枚已经一文不值的素戒, 可没想到是那枚素戒居然也能卖上七位数的好价钱。
对这些她不懂,手表可以根据之前的购买价格明码标价, 可是这枚戒指当初是那人自己设计的,又不是什么大师手笔,上面镶嵌的钻石也没什么克重,她不知道怎么能卖出这么高的价格。
不过卖多肯定比卖少好,送出那枚戒指时, 回忆翻涌, 心中难免感慨, 可却没有一丝不舍。
曾经几天浅薄的欢愉在她山穷水尽之时能换来几两碎银度日也不枉她痴傻一回。
也是得益于换得的这些钱才能支撑着他们在美国那段时间治病时所有巨额的治疗费用以及请护工、衣食住行的开销。
不然她就算再能, 也造不出钱来。
现实永远是现实,曾经那些不切实际的风花雪夜爱恨情仇在最基本的生存面前就连偶尔可以拿出来愉情的回忆在那时都显得可笑至极, 不能饱腹不能遮阳挡雨生柴取暖,是最最无用的东西。
她早在一次次挫败和取舍间, 一次次摒弃那些华而不实又虚无缥缈的妄想后变得越来越世俗了。
她后悔为何她早不能如此,可最初的自己就是最实际也是她最满意的那个,为何最后没有守住初心变了呢?
因为贪婪,贪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终将被反噬。
后来陶晏的病情终于渐渐有了起色,医生也说他是可以被治愈的,已经快心如死灰的她顿时又燃起了希望,那时又听陶晏的主治医生介绍,说有一位这方面的专家从事这方面的研究数十年,在这方面颇有建树,只不过退休之后就回了伦敦,如果能找到他,相信会对陶晏的病症更有帮助。她又带着陶晏抱着希望来到了伦敦。
皇天不负苦命人,半年后他们终于找到了这名专家,陶晏的治疗也很顺利恢复得比之前都好,护工也换了一批又一批,毕竟有些生理性的问题还是男女有别需要别人来处理。不过好在陶晏虽然智力在认知方面下降,但是自己的个人问题却解决的很好,护工教了几次就基本上都会了。
也算免了她一个心头大患,后来最后的一点钱也用完了,伦敦的高级护工她是真的请不起了,只能将只有6岁智商的陶晏锁在家里,她出去打工,刚开始的那一年真的好难啊。
虽然语言不是问题,可是她没学历没背景没有工作经验,能做的无外乎是一些售卖员餐馆的工作,有时还会做一些搬运货物的兼职。
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过得混乱又劳心,能回忆起的记忆并不多,每天都过的匆匆忙忙,唯一能记住的感受就是那是真的身心俱疲,想那时的自己也不过将将20岁,如今四年过去,是苦是累都熬过来了。
送走客人,两人撑在阳台的栏杆望着不远处的霓虹街景,陶晏开心地吃着偷偷藏起来的蛋糕,还十分大方的分她一半,江笙没接,推过去说他今天表现很好全都奖励给他吃,他也只是犹豫挣扎一小下就开心的捧着另一半吃了起来。
上个月刚带他去测了智力恢复情况,如今心理年龄10岁,一年一岁?那要再过多少年才能恢复到18岁呀?
18岁的陶晏,再不回来她都快记不起来他了。
“回国之后先带你去看你妈妈。”尽管她不喜欢王女士,可是看在陶晏的份上和王女士现在的处境,她没必要再跟她计较。
“妈妈?”
“是,你还记得么?”
陶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开始冥思苦想,江笙将自己手机里面的照片翻了出来,“就是这个,还记得么?”
看着陶晏又低下头认真地看了好久,她好期待他下一句说出:“记得。”
可惜“不记得”三个字又像一盆凉水无情的将她希望的小火苗浇灭。
要不是医生的建议,她真的是疯了才会把王女士的照片放到手机里面保存。
“你的仇,我帮你报,虽然还不知道是他们当中的谁,可总有一天我会查出来。”
江笙望着又开始淅淅沥沥的雨夜,平静地承诺。
次日,陶晏已经去上班了,他还要上最后一天班然后再辞职,两人的东西她已经收拾好了,总共也没有多少能拿的东西。
终于闲下来一天,她想出去走走,在伦敦这么多年都没有好好出去逛一逛认识认识这座书中心往已久的城市,没有时间也没有过多的精力,不是太忙就是为了生活奔波没时间顾得精神上的向往追求。
昨天湿漉漉的街道不过一晚就结了冰霜,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江笙抬头望了望天,不像要下雪的样子,在伦敦这几年别的没有什么印象,这种昨天雨今天雪的鬼天气到是够她记一辈子。
之前陶晏“五六岁时”在房子里面根本待不住,她周末怎么也要抽时间带他来一次海德公园,不过那时候他是个精力旺盛的大孩子,她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观赏美景,全身心的精力全都放在他身上,怕他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她记得小时候枫林镇的那个陶晏打小就斯斯文文,根本不像现在这样活脱脱一个皮猴子。
头一两年,她真的提前体验了带孩子的痛苦,他跟正常长大的孩子又不一样,小孩子总有累的时候,而他不仅有使不完的精力更有用不完的体力。
带过陶晏,她这辈子都不想生孩子了。
可苦日子总算过去了,有些事也已经过去了,如今这世上除了她在乎的寥寥几人也已经再没有任何多余的人事物能够左右她的情绪威胁到她,成为她的掣肘,十八岁的她总是瞻前顾后,豁不出去,也输不起。
如今的她孑然一身,无惧无畏。
一群白花花的天鹅、白鸭子还有栖息的在这里过冬的海鸟拍着翅膀争先恐后地环绕着她讨要食物,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抢着她手里的面包,江笙被它们一闹暂时将一脑门的官司忘了,认真的喂起大白鹅海鸟来。
巧了,她今天穿的一件白色长款羽绒服,站在那跟一群白胖白胖的大白天鹅和海鸟快融为一体了。
这些鹅看上去都很有经验也很有礼貌,看着一个个急不可耐,可是真围上来讨吃的时又不争不抢,挨个乖乖等着,真乖。
她想起来每次也准备好了面包喂鸟和大鹅的,可惜每次都还没到湖边面包就被陶晏吃了,她有时会自己拿着不给他提,他就会委委屈屈地装着可怜,说为什么给大鹅吃不给他吃,大鹅有他乖么。
想起这件事,她就忍不住笑出了声,这要是拍下来以后给恢复正常的陶晏看,他会是何种表情呢。
九曲湖的另一头,身着一身黑色时尚劲装的青年男子正望着远处扑腾的大白天鹅发愣,也不知道放空了多久,直到一群讨食的白鹅踏着鱼群扑通扑通挥着翅膀从湖的另一头飞奔过来,放空的人才猛地从空洞中醒神,看着一个个抻直了脖子朝他乱叫的生物,青年男子皱起眉,厌恶地朝着鹅群喊了一声“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