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中呕出一颗沾着黏液尚未融化的糖。
第64章 永生
◎永生永世都可以在一起。◎
浓郁的妖气磅礴得几如实质, 令人呼吸窒闷。假如站在眼前的不是阮辽,楚真真恐怕会认为自己遇到的是妖皇。
她呛咳得吐息不顺,堪堪抬头时, 便见阮辽衣襟半敞,露出一片玉白而使人悚然的胸膛。
其上,魔纹如花枝攀缠蔓延,顺着肌理生出靡艳的颜色。
视线流连而上,便看见那条颈上交织缠绕的细链。链下肌肤隐隐泛着绯红,像是将要压不住其下溢散的浊气。
阮辽眉眼缠绵, 语声里却透着森森的阴冷:“搜集一日的药方, 原是为了旁人。”
他垂眼,将手指拭净,方才再次挑起少女的颔。
“想要除妖, 何必大费周章。”
阮辽低首, 仿佛眷恋似的在楚真真颈侧轻蹭。
“为什么不玩我啊, 真真。”他呢喃着, 吐息迷乱温热。
细密而湿润的吻落在她的颈侧耳旁, 时有耳语絮絮,自她体内泛起一层战栗的酥麻。
恍惚之间,她看见阮辽身上的魔纹泛起炽烈的光亮。
刀上的烈火烧灼在丑陋的魔纹上,像是那日炉中淬炼出的细链, 烧出焦黑颜色。
*
怎么喜欢上楚真真的。
他是怎么喜欢上楚真真的呢?
深夜里,少年阮辽提着剑, 一瘸一拐地走在积雪半融的街道上。双足踩在混着污浊雪水的石板地上,发出轻微的踩踏声响。
他练剑练得很晚, 等到回去的时候, 楚真真肯定已经睡下了。
少年阮辽将剑拖在地上, 一面走,一面漫不经心地想着。剑尖划在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
萧瑟夜风中,阮辽身形纤长单薄,手臂和腿都修长漂亮,已经初具少年人的模样。
在路上,他第三次想到楚真真。
少年脚步越来越缓,清隽的眉亦皱得紧紧。
他不喜欢这样浮动的心绪。无来由的雀跃,无来由的空荡,像是有一根绷紧的弦挂在空中,将断未断。
讨厌这样的感受。所以讨厌楚真真。
阮辽常常觉得楚真真对自己好,但又并非真心待他。她会为他涤脉锻骨,但是又常常对自己露出或疏离或畏惧的神色。
他想方设法去探究,去试探,想知道楚真真到底为什么对他这样好。
屡屡探查后,年岁尚轻的阮辽到底按捺不住。他忍不住直接问出了口:“你到底,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少女正在擦刀,闻言微微一愣,旋即散漫答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是所有东西都需要问个答案。”
自此阮辽没再问过。
少年仍旧心有忐忑,但已经不可自抑地浮起灼热而炽烈的希冀。
不论如何,她都在自己身边了。
往后数年,这个希冀愈发丰盛浓烈,也变相验证了那个愿想。
楚真真永远陪着他,永远不会离开他的身边。
妄念骤生。
这一瞬间后,他就再也无法离开楚真真。
后来楚真真死在他眼前。他算出她没有死去,算出她和天道之子的羁绊。
知晓这件事之后,伴随而来的,是怨恨和恐惧。
怨恨她的不告而别,恐惧她的离开。
天演盘得出相同结果的每一天,都仿佛在叫嚣着一件事。
——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丢掉我?为什么不看我了?
为什么要把曾经给我的东西给别人?
阮辽眼中泛着水意,齿尖啃咬着少女微凉的耳垂。
他的动作从一开始的清浅摩挲变成凶蛮的啃噬,皮肉被牙齿深深契合,渐渐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腥气。
“……阮辽……”
感受到怀中少女的推拒,阮辽突兀地停下。
他嗓音低哑:“想走啊。不会让你走的。”
仙君冰凉的唇瓣贴上她的鼻端,又缓缓渐行到双睫下的眼睑。
他眼帘低垂,眸光微暗,唇瓣紧贴的动作端丽而虔诚。
可只有楚真真知道,他在隔着眼睑舔舐她的眼球。
湿濡触感抽离的一刻,她听见仙君笑一声,说话尾音黏腻,好似撒娇:“真真,你的眼睛好可爱。”
“有人让我咬碎它,说假使你看不见的话,就不会再想要离开了。”
他微微蹙眉:“可是我不舍得。我还是想要你能看着我,眼睛里装满我的样子。”
楚真真被压迫在浓郁的威压和妖气之下,浑身发软,几乎提不起半分力气。
她眼睫急促地颤抖着,口唇艰难地启开,说道:“我没有要……”
没有要离开你。
阮辽却已经以指按住她的唇,不让她发出声音。手指按压在唇上的力道极大,疼得好像要按灭她的一切声息。
“我不想听,不想听你说话了真真。”
他执起楚真真的手,带到衣襟下,缓慢抚摸着胸膛凸起的魔纹。
她是顺从本意,道心正直的火灵根,刀上带出的本命火,天然就会自发烧灼妖气魔息。
魔纹上的皮肤被烧得焦烂发黑。
阮辽没有任何抵御,护体真元也没有启用,任楚真真的本命火在上面流窜燃烧。
他眉眼低垂,眼睛里映着火光,和年少时一样。
希冀和火光交叠在一起,在仙君眼瞳里凝聚出一点泪光。
温热的水滴啪嗒一声,落在楚真真手上。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青年低促而缠绵的喘息。楚真真的手被他带着,拉到了另一处。
阮辽的嗓音似哭又似笑:“碰我一下啊,还是说你已经恶心到不愿意碰我。”
他抱紧楚真真,眼泪滴在她的衣上胸前,浸润出一朵朵水渍。
手上沾满了水光和浊液,楚真真无措地看着阮辽擦干净她的手,然后环抱着她,一步步走出这座空荡的宅子,走上街道。
他身上的魔气和妖气重到可怖的地步,路上巡夜的修士却恍如未见,似乎完全感知不到阮辽。
城中入夜,妖患偶然也会出现。
街头时而涌现妖物,时而有修士一身血气伤痕的和大妖搏斗,又时而会有阵法的光亮照亮夜色。
这一切都与阮辽无关。他只是抱着楚真真,朝某个方向走去。
不是天玄门。
楚真真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得干净。她被人抱在怀中,和阮辽相贴的距离极近,完全处在令她骨髓战栗的威压里,稍有动弹,就是抽筋断骨似的痛。
她眼目失神,几乎无法聚焦去看身周的景象,也不知道阮辽要把她带去哪里。
直到怀抱着她的人足步停顿,她才堪堪在寂静之中,发着颤抬头看。
牌匾上写着,明府。
四周笼罩着浑浊的血光。
这是……祭坛。
城中无数妖息的起源,不论正邪都会来此祭拜或查探的地方。
大师兄会来这里查探线索,宁听会为了排出更好的阵法用念力祭拜,无数小妖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会来这里以各种物品献祭坛上的东西。
连阮辽也会出现在这里。
祭坛好像总是在承载无尽的希望,无数的愿望都落在其中。
楚真真神思恍惚地想。她被阮辽的威压震得太疼,连脑袋都变得迟钝,思考能力快要因此丧失。
“真真,你的朋友都很喜欢来这里。”阮辽在她耳边低语道。
楚真真木然地点了点头。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去回答。
“不想知道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吗?”
他声音带着蛊惑,楚真真却半点反应也没有。
她已经不想要开口说话。
这一路上,阮辽都不许她说话。只要她一有开口的征兆,就会发狠地按住她的嘴唇,用力将她的嘴磨得出血。
于是楚真真勉强明白,阮辽现在不愿意听她说话。
又或者是害怕她说话。
仙君微微弯了弯唇,并不顾怀中少女有何反应。他踏入府门,祭坛前的障碍在他足下仿若无物。
他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来到坛上,阮辽伸手捻了一点灰,神色有些迷恋。
而后,他又极珍视地将手指上沾着的灰原原本本地抖落回去,一丝也不留。
灰烬散去的手,又再度抚上楚真真的眉眼。
阮辽好像很喜欢勾勒她的眉眼五官。
他摩挲着少女的面颊,漫不经心道:“你师兄今日来了这里。我原本不欲伤他,然而他实在太不识相。”
“他要看坛里的东西,我也让他瞧了。我想他是你的师兄,对你有几分关切,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他居然想要带走你的骨灰。”
阮辽的唇角忽而撇了下来,语声冷冷的发着沉。
“甚至想要掳去一根肱骨。”
“他太贪了。所以我将他的心脉掏了一块,他立刻便丢下东西逃走了。”
阮辽似乎不太开心。
“实在懦弱无能。那样的东西,怎么配做你的同门。”
楚真真猛地抬头,她神色惊愕:“你说……什么?”
她声音艰难:“你掏去了师兄的心脉?”
心脉是修者灵力周转之地,若是缺失,其下场几乎是惨烈的。
轻则灵力散失,重则心脉断裂,修为尽散。
一个失去修为的器修,就再也炼不出任何器物了。
或许是楚真真的脸色太过难看,阮辽又蹙了眉,神色里又浮起明晃晃的阴沉。
“很关心他?”
“过几日,我将他的心脉还给他就是了。”
阮辽低头,又吻了一下少女的眼。
他嗓音温软,像是在诱哄顽童:“住在这里好不好。这是你的祭坛,我设在此两百年,许多人都喜欢来祭拜你。”
“等到祭坛中的念力再强盛些,世上妖息横行,举世浊乱的时候,我们就一起躲在坛里,永远不必出去。永生永世都可以在一起。”
第65章 沉默
◎和我说一句话,真真。◎
楚真真眼睁睁看着阮辽将坛前香火点燃。袅袅香雾弥散, 在暗红的府邸上空晕起更昏沉的颜色。
独属于燃烧香烛的气味弥漫在府中,楚真真极不适应这样的气味。
她被阮辽从怀中放下,双脚触地的一刹那, 她只觉得双腿发软,险些站不稳妥。
不知道是不是浸染在威压魔气里太久的缘故,楚真真头脑发晕。她目光落在祭坛之上,鼻端嗅闻着香灰的味道,忍不住再次咳嗽起来。
少女咳得很用力,好像要把心肝脾肺一并咳出来。
这一切的景象都令她无所适从, 而且惊恐。
坛上的所谓香灰, 全是她上一世死去那具身体烧出的灰。
那不是她真正的身体,是天道根据她的模样仿造的。
灰里埋着她的骨头。
一阵恶心自喉头开始翻涌,楚真真抬手按住自己的喉咙, 死死克制着胃里将要呕吐的感知。
她好像第一次认识阮辽。
随着香火燃烧得愈发旺盛, 明府的大门也轰然合拢。
仙君伫立门前, 眉眼清和。
他慢慢抬起袖子, 手指带着劲力, 在朱门上的缝隙似有若无地轻撩两下。
门上便随之生出漆黑如盔甲一般的光亮桎梏。
他又自袖中取出一柄细剑,刃锋在指尖划一下,落下一滴鲜红的血。
血滴落下的一刻,门上的桎梏便光芒大盛, 随即又很快归于平静。
楚真真眼也不眨地看着阮辽的动作。
她看不懂任何有关阵法的操作,但是她隐约明白, 用血液加持的阵,都凶险。
沾染了修者血液, 就是沾染了因果。
仙君转过身来, 表情又变得柔和。
他望着楚真真, 道:“安心在此住下吧?真真。”
*
祭坛前的明府,无日无夜,无星无月。
就如她在三昧阁中窥视到的一样。阮辽自己过的日子,总是这样。
永远一片漆黑,昼夜如一的黑沉。似乎在他的认知中,日子是没有白昼的。
在这样昏沉不见天日的地方,楚真真渐渐变得惘然。
从见到一身魔纹的阮辽之后,她就知道阮辽已经是半魔之身。
半魔。她从来没见过半魔,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况。
祭坛大门彻底关闭的这一夜,楚真真甚至试图呼唤过天道。然而天道好像彻底失踪了一样,无论怎么呼喊都没有反应。
阮辽仍旧戴着那条烧得焦黑的颈链,细碎的金属在白皙修长的颈上轻轻碰撞摇晃,响动清脆悦耳。
他十分珍爱这条链子,日日都会取下来,垂眼看许久。
因为生得好看,实际上,阮辽戴着这根丑丑颈链的时候,也显得漂亮。
颈上的弧度流畅修长,微微的经脉隐在通透雪白的皮肤下,细链越焦黑粗糙,便衬得脖颈越如白玉一般精美漂亮。
除了颈上时隐时现的魔纹。
魔纹平日里不显,但只要坛上香灰微有波动,阮辽皮肤上的魔纹便会倏忽一现。
魔纹的样子很狰狞可怖,如同带着紫红颜色的肉疤,任谁瞧着都会心惊。
阮辽却好似全不在乎。他日日环抱着楚真真,像是将少女当做一个爱不释手的玩偶。
他会对着楚真真絮絮地说许多话,翻来覆去地说,语句内容有些没头没脑。
“他们说你要走了,可是我没办法信。”
“为什么那时候要走呢,怎么把我丢下了也不说一声,是因为很不喜欢我吗,照顾我很辛苦吗,很讨厌我这个样子吗。”
一遍遍地反复说着,阮辽偶尔也会说得累了,就只是沉默地抱着她,时不时突兀地亲她。
有时候亲着亲着,他开始发起抖来,却依旧扳着她的肩膀,要楚真真看着自己,然后继续凶蛮地吻。
楚真真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感到心惊和茫然,可是却什么都做不了。
阮辽不让她做任何事,就连吃饭的时候,都是由阮辽亲手喂她。
所有食物都是他亲手做的。他说他学会做了很多东西,但是没有机会给楚真真吃。
他一连做了很多日的甜汤,各种口味都有。阮辽执着于做甜汤,每次将汤端来,他的眼眸都有几分迷蒙的氤氲。
仙君端着碗,将汤递过来。
热腾腾的汤碗置在半空,停留良久,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突兀的变故发生。
只是每次都不会发生什么。
楚真真沉默地任由他递过来,然后惯例用手去拿汤匙。每当这时候,阮辽就会按下她的手,亲自执起银匙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