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看看江今赴仅有的几次抬眼都是朝沈封去,还能苦中作乐地想,好在二哥不找罪受了,一眼都不往卿蔷那儿去。
任邹行杵了下关望山,有气无力地低声:“我感觉二哥是来真的,以后他跟大小姐就是陌生人了。”
关望山一脸怜爱:“你看起来不开心。”
任邹行被他膈应得鸡皮疙瘩掉一地,闷了口酒,托着下巴看单语畅叹气,他突然想到什么:“不止我吧,原余也应该遭受这痛苦啊。”
“他最近不知道又去哪儿了。”关望山想了想确实,给他失踪的哥们儿发了条消息以表人文关怀。
穹顶耀眼的光埋没在酒水里,玉盘珍馐给人一种繁复奢华的感觉,卿蔷那边一派风平浪静,酒液被冰块熏制后像雪川上起了熊熊烈火,滑进喉管时是一点即燃,在胃里却凉到人蜷指。
她和单语畅几人谈笑风生,对那滋味儿上瘾般审视着酒杯,深色液体在光下是有镜面效果的,玻璃下的倒影波澜了双腿交叠坐着的男人,膝盖上的刺痛提醒着她什么。
卿蔷很快饮尽。
午宴后还有晚宴,中途的时间转场到了娱乐厅,卿蔷站起身时不动声色撑着桌,这一幕被放慢在江今赴的余光里。
他只让她少起了一次身。
江今赴皱了皱眉。
射箭馆靠外一些,卿蔷不愿多走,懒倦地陷进了休息区的沙发,场地是半圆形的,门这侧一半的黑金花大理石台上环形布置沙发,背景也是酒柜与茶器泾渭分明,各类弓在准备区挂了满墙,有人起了兴趣,已经开始比试。
单语畅人菜瘾大,喊他们去玩儿,卿蔷抿着回甘的茶,轻笑道:“我给你们当裁判,输的人晚上当司机。”
打发走他们,卿蔷手抵着下巴,拿指节有一搭没一搭摁压着太阳穴,朝他们的方向望着,见几人玩了会儿示意要跟季姝去趟主厅,她点点头,思绪有点儿空,没注意到有人坐在了对面儿。
“卿小姐最近似乎很安逸。”一道虚伪温润的男声。
卿蔷回眸,似乎是哪家的小辈,她给忘了,没心思搭理,一旁酒杯空置,见他握了酒瓶要倒,她索性叩了酒杯,冶丽淡淡:“哪家的人?回去学学分寸。”
没想到她这么不给面子,年轻人面色变了又变,堪堪维持嘴角笑意,彬彬有礼道:“卿小姐误会了,你应该认识我大哥,祁昭。他本来是主家的,因为做事太慢,被赶了下去。我叫祁达,命好捡了漏子,家里一直安排想邀卿小姐一聚,但卿小姐似乎没空,所以才拖到今天正式见面。”
卿蔷想起来了。祁家,在南城位置不上不下的一家,小辈斗得厉害,掌权人飞速更新换代。之前隔上几个月南城的世家间就会有人聚齐的会议,为了平衡下明面儿上的利益,顺带认认人,她有段儿时间没去了,实在是没劲。
卿蔷似是不解,挑起三分笑,“两天就得换的人,还跟我要上份量了?”
祁达表情难看一瞬,很快掩饰过去:“卿小姐不必如此,我今天来是想与卿小姐商量怎么对付江家。我自然无足轻重,但江家......相信对于卿小姐也是重要的。”
卿蔷笑意浓了些:“江家。”
两个字是随轻笑出口的,她端起茶杯:“你想怎么对付?”
祁达以为引起了她的注意,喜中带着得意,一副让人嫌恶的嘴脸:“我觉得最主要的就是站位问题,卿小姐近日太过平淡,像是息鼓偃旗,而江二少很风光,这样对人心太不利......”
“你刚刚说你大哥是为什么被赶下去的?”卿蔷打断他。
祁达愣了愣:“做事太慢。”
卿蔷:“你倒是比他急。”
她话里的意味不明,祁达嘴皮子动了会儿,略过了这句话,又接着说:“我想卿小姐应该也知道,你既然代表南城,声势还是很重要的,我们都是站在你底下的,你这样,我们也很难抬头。”
卿蔷笑了声:“我想对付谁,还要借什么东西的势吗?”
祁达脸色微沉:“卿小姐很自信,但——”
“咚!”一声闷响,茶杯正中他鼻梁,他登时惨叫一声,酸涩感逼出了泪。
卿蔷不紧不慢地擦着手:“你大哥是被赶出了家,你不一样,”她瞧着人,含笑细语:“你会被赶出南城。”
“你!”祁达怒火攻心,“我告诉你,江今赴回国后家家都动过倒戈的心思,你以为你还是——”
“嗖!”的破空声划在两人中间,一只箭牢牢钉在了桌子上。
卿蔷捻着巾帕的指尖一停,偏头。
江今赴袖子挽起,小臂绷得很紧,脉络和青筋蜿蜒进袖筒阴影,狭长的黑眸阴冷,危险的气息在力量感里愈发沉,关键是没往这面儿看一眼,侧影还松松垮垮的,反倒是一旁的任邹行直了眼。
他、脸、好、疼。
任邹行在心底呐喊。
他亲眼目睹他二哥在卿蔷那边儿去了人后走到这个中间的射击点,然后挑了把弓比着箭装模做样,但一直没动静,他还以为跟她无关,就是误打误撞。
结果前脚那男的一声“江今赴”传来,后脚箭就射出去了。
前后不过三秒。
挺好的,至少等了等有跟他沾边儿的事。
任邹行简直想把不久前斩钉截铁说“陌生人”的自己杀了。
不过这些卿蔷一概不知,她转身,敛起了眼底情绪,声线还是柔的:“我还是什么?”
祁达瞪着那根箭颤颤巍巍,本能地张口:“还是——”
“嗖!”又一声。
这次箭直接穿透他的衣领,钉在墙上,箭尾晃动不止,还扇在了祁达红肿的鼻梁骨上。就差那么一点儿,箭头就划上他喉咙了。
厅内鸦雀无声,大部分人都往里进了,外围坐的其实并不多,除非真有闲情雅致爱玩儿箭的,不过这种一般不敢多听多看,所以从第一支箭破空后,几乎全部目光都投在地上。
卿蔷极其平淡地发出了个“啊”的音节:“看来你会被赶出的是上京。”
她向后一仰,背靠着软包,微微侧眸,任邹行正往来走。
江今赴也放下了弓,修长的手轻摁着腕骨,眉目间的戾气还没消退,他抬眼凉薄,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比那箭还尖锐,但多了点儿压制,牢牢锁着她,像遮天蔽日的波涛。
“卿姐。”任邹行喊她声。
卿蔷没理。
任邹行对祁达,笑意不达眼底:“小心着点儿,接箭接得真准。”
他利落地拔下箭,祁达直接瘫软在地,他拎起人走了几步,想了想觉得不能让他二哥白等,龇牙乐,低头,特爽朗一声:“对了,二哥不爱听别人喊他名字。”
直到江今赴虚虚垂下视线转身,他们那圈儿人出门,卿蔷都始终没有动作,过了段儿时间,厅内又起了些动静,她才起身。
没心思待了。
卿蔷不想去分析自己,就跟拿刀把自己从头到脚剖开没区别,疼跟濒死都一样的,她只是单纯的、简单的、直白的不想待了。
给单语畅发了个消息,连让侍者开车过来都懒得叫,自己朝着停车场去。四周寂静,只有她锵金鸣玉般的走路声。
倏地,那声音一滞,她被抵在了车门上。
是被拦腰抱过去的,动作又轻又缓,她都没反应过来,有点儿移形换影的意思。
卿蔷定定对上江今赴冷峭,他下颌在光影交接处,起了两下,比拉满的弓还深刻,印在她处于阴影下的明眸里。
她抬指,戳着他左肩,轻声细气:“二哥,你怎么没长进的啊。”
作者有话说:
写的过程中本来想在作话给你们出道题,写完已经忘了,就记得是寻找江二情绪对应片段,但我忘了他有什么情绪了,应该是:①生气 ②恨铁不成钢(对自己) ③自责 ④等不急
———
还有任邹行和云落的短句小剧场,也忘了...
那就来卿卿和二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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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对表弟):哪家的?
卿卿(对手下):哪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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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这章因为双更合一啦,下一章就明天见,爱你们030~
第37章 chapter 37 但请蔷薇盛,今夕无所求。
停车场每个车位都勾了一圈银线的氛围灯, 把出口的月光挤得稀薄,但半下沉的出口还画出了繁星两三颗,两两碰撞, 莫名有种醉生梦死的挣扎感。
卿蔷一手撑着车头,觉得挺讽刺,他们这票人很少自己来开车, 江今赴却守株待兔等到了她, 就跟她那点儿千回百转的心路都被人摸透了似的。
“你想让我有什么长进?”江今赴随意一问,也没非要个答案的意思, 后车门被他漫不经心地叩开, 他单手揽着卿蔷,将她放在了座位上。
门一关, 他又绕到另一边上车, 开了空调。
“我确实该长进点儿, ”江今赴淡淡的, 却毫无征兆地弓身, 捞起她两条长腿放到了自己膝盖上,“不然跟杂七杂八的东西相提并论,倒是让你看了笑话。”
他在说云落以为她指的是童邵的事儿。
卿蔷被迫换了姿势, 头靠在车窗上, 眯了眯眸,勾唇拖长了尾调:“看来二哥有耳朵也分得清,那现在是在干什么呢?”
她肩倚上了椅背, 倒是会让自己舒服, 声音似是因为放松变得绵软, 却逐字逐句地把车内空间割裂:“我以为我话说得够清楚了。江二, 我玩腻你了。”
最后一字落下时, 霎那有种空气被凝滞的错觉,安静到像能听清灰末粒子碰撞的声音,卿蔷眸光倦懒垂着,想看清那尘子洋洒粉身碎骨。
江今赴一手握她的脚踝,紧了又松,他看了很久的车窗外,一身深戾浅漠终于散去点儿:“我总觉得我不该放过你。”
他转头,那双黑眸尤其平静,卿蔷见多了他自回国后强烈的侵占与控制欲,突然一缓和,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迅速抽干又充气,瘪到发慌,胀到发疼。
“当年纵你无度,也没能让你甘愿留下。”江今赴手指摩挲在她瓷白的脚踝,低笑声,谑意很重:“所以在国外那段儿时间,我无时不刻在想该怎么折断它,要打个麻醉?还是让你疼一疼,长长记性。”
“可惜……又快一年了。”江今赴叹着,望她长眸微弯,让人心惊的话语溺亡在他的多情里,“你还在玩着来去自如的把戏。”
外面有人来了,大概是侍者来开车,卿蔷偏过头去看,面上傲慢一瞬消散无踪,她阖下了眸,难得的,没有当即顶回去话,半晌,有辆车疾驰而过,车灯推开月色进入黑暗。
卿蔷喉咙起伏,再开口,依然是清润柔声:“说这些——”
“说这些有什么意思?”江今赴接下她的话,沉缓笑意伴随在淡薄口吻里,跟他炙热的指尖一样冲突,“卿卿,是又觉得没劲了吗?”
卿蔷鬓角贴着玻璃,冷意窜进了大脑,她呼吸很轻:“你做得到吗?”
“我做不到,”江今赴似笑非笑,坦然道,“但你该知道,我们各占一方,你的身份拦不住我。”
“从开始到现在,所有我控制不住的变数,都是由你而起的。卿卿,你懂了吗?”江今赴目光锁在她身上,放慢的语速让稍带哑意的字一个个敲进她心间,“那么多的原因,归根结底,无关外物,只因你。”
因爱是无解。
起初一眼,他观她皮囊受媚,听她灵魂驻足,那企图诞生在物欲里。
妄折一蔷薇,贪祈困终生。
后来种种,他触她灼烧欲.火,思她鳞伤难忍,图谋又融化于爱意中。
但请蔷薇盛,今夕无所求。
外面月亮渐渐爬上了天间,卿蔷睁眼的视线落在了出口,风轻云淡地嘲弄:“二哥话说得好听。”
“你不信我。”江今赴口吻低哑,言辞刻薄,他指骨叩点在她踝骨,“这么久了,我对你还是比不过弥留的世仇真切吗?”
那红绸好像又在卿蔷眼前乱舞,她想回问,信了又能怎么样?她没他那么不分是非,爱也弥补不了恨,当断则断是最好的选择,她不会替人开脱,但控制不住的,慢慢把他摘出当年生仇的原因,这就够她下地狱了。
卿蔷红唇张了张,最后只吐出两个字,语气没有起伏:“弥留。”
江今赴听懂了裹在她声音上的嘲讽,瞳孔倒映着她黑发丝丝无情,他哂笑:“你对待除我以外的事儿,很是用情至深。”
但比不过就比不过、不信就不信吧。
江今赴半垂着眼,在她被裹住的膝盖与裙摆间游离。
“那我呢?”他问得妥协,“我要怎么给你低头,你才能接着报复我?”
卿蔷怔住了,不可思议与荒诞如潮水般吞没她的思想。
她几乎要忍不住回头去看车内的人还是不是江今赴,还是不是那个生于云端、坐惯高位的权.贵。
她身遭温度骤降,脚腕上他的手掌松松搭着,滚烫到物极必反的刺骨冰寒,一点一点攀上她的心脏。
谁能想到这个走向呢。
一场荒谬的天方夜谭。
就像他亲手碾碎了自己的傲骨,把那堆粉末捧到她面前让她洒着玩儿。这是她的目的,但已经不再是她想要的了。
他不该——
他不该如此。
卿蔷浑身骨骼被重建似的疼,脑袋顶着玻璃暗中较劲,隐隐作痛,她让自己清醒,牙咬得极紧,但驱逐不了他那句示弱。
她在此刻,比之前每一次都要清晰地认识到了她的心软,她要他脊梁挺直,要他被人追随,要他傲然与顶,一如往常。
卿蔷无声地对自己说:“你完了。”
她膝盖的痛感更加剧烈。
白跪了。卿蔷心想。
但她也因着这克制住了心跳狂响,静静地盯着窗外,语气依旧轻飘飘,仿佛没听见那句话,温语如常伤人心:“江二,我现在只是看不惯你,别让我看不起你,可以吗?”
没一点儿起色,他把真心双手奉上,她看都不会看一眼,话越说越决绝。
江今赴沉默了会儿,嘴角算是彻底没了笑意,卿蔷能从倒影看见他神情渐渐淡薄,觉得这回应该到头了。
到头就好。
哪怕他对她端正死对头的态度,她也能比当下好过点儿。
许久无言使车内有了让人几近窒息的感觉,期间有人来开车,鸣笛声尖锐刺耳,穿透人的耳腔,像针一样扎到体内,和他们一样,声声入耳,字字见血。
江今赴:“好。”
听不出情绪,他手改为掐在她的脚踝,让她不得动弹,卿蔷更加确认他的耐性已经被消耗完了,闭了闭眼。
她不带伤也打不过他,更何况还带着伤,挣扎是白费力气,索性让自己舒坦点儿,还是不动,可惜不动也疼得厉害,心头万千缕,像雏鹰摔断翅膀,还贪图着再次翱翔那般空落落。
倏忽,江今赴将她裙摆推到了膝间。
卿蔷闭眼,长睫微颤,她弯了下唇,声音倦怠着拱火:“二哥想最后来次霸王硬上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