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嘛,本身处在更高的位置上,如何看得上小小的皇后之位?
没什么不对。
“我只是到今日才得知……”云停眼中含着急骤的风暴,合眼缓慢说道,“原来,我还有个年纪这么小的皇祖母在世。”
他知晓唐问悯这人,曾经可以与当朝太子抗衡的权臣,也知道父子反目的事,偏偏漏掉了在那场权势斗争中,极不起眼的唐娴。
他也将京中权贵几乎全部琢磨了一遍,唯独没往他云家人自己身上想。
他还自称反贼。
“十五岁起,就被关在死人堆里,与糟老头子的尸体做伴。”
“十五岁。”
云停又沉沉笑了两声,下一瞬,眸光突利,命令道:“来人!传我口谕……”
第66章 哀求
辰时, 墓门打开,唐娴晕沉沉的,被两个侍女扶回住处。
院门紧闭,柳桃去端洗漱用水, 芸香扶她躺下, 悄声问:“不是有烟霞在吗?怎么还是一宿没闭眼的样子?”
唐娴欲说还休, 嘴唇动了几下,最终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有烟霞与云袅在, 她是不怕了,可整宿下来, 她可以说是一刻也没安宁下来。
她这满脸憔悴, 不是吓出来的,而是累出来的。
先说最开始, 带烟霞与云袅二人入了耳室暗道后,烟霞震惊于如此硕大的宝矿,痴呆半晌, 口齿不清地呢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这么多金银财宝……”
半刻钟后,她发够了呆, 转而欢呼雀跃起来, 兴奋得恨不得把陵墓掀翻,嘴巴里嚷嚷道:“立功了, 我立大功了!”
唐娴残忍地打破她的幻想,“我已经告诉庄廉了。”
“啊……”烟霞悲痛扼腕, “多好的将功赎罪的机会……算了,我不差这点功劳。”
她对这里的宝藏是满意, 在得知近处设有机关暗器之后,更加心动了, 跃跃欲试想要闯一闯。
唐娴拦不住,看着她身姿灵巧地闯过外围的暗弩箭阵,一脚踏在石灰岩上。
石板看着结实,在她落脚的瞬间,毫无征兆地突然下陷,烟霞动作再慢一点就要被吞噬到地下了。
唐娴看得心惊胆战,烟霞不以为意,堪堪躲过这一劫,还想往前。
如履薄冰地再向前踏出一步,这次地面石板没有异常,头顶上的墓板却“咔”的一声脆响,顷刻间,两道银光水注从天而降,差点直接浇在烟霞头上。
认出这是有毒的银水,烟霞吓得抱头鼠窜,屁滚尿流地退回来,抓着唐娴与云袅飞速退出暗道,关紧了墓门。
幸好唐娴已经在边角处捡了些滚出的金珠,把云袅的小荷包塞得鼓鼓的。
烟霞心里只有那些金银财宝和机关陷阱,云袅相反,她对那些金闪闪提不起兴致,她稀罕的,是那些人身兽脸的生肖陶俑与稀奇古怪的墓室机关。
“我还想找那样一按就开的门。”她眼巴巴央求。
烟霞唯恐天下不乱,满口答应,带着她在墓室里搜寻起来,仗着云袅不懂事,连容孝皇帝棺材板底下都没放过!
唐娴被迫跟着她俩在墓室的各个耳室中闲逛,上蹿下跳一整夜,还真找出了几个通往别的墓室的暗道。
直到天快亮,云袅没了精神,才眯了会儿眼。
唐娴快累死了,洗漱后只想闭眼睡觉,先舒缓一下身上的疲惫再说。
侍女见她累得厉害,不好再说什么,怕去墓中太晚了会被太监惩罚,让她歇着,两人匆匆离开了。
唐娴静静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半睡半醒间,听见了房门的轻响声。
是烟霞带着云袅回来了?她这么想。
清晨墓门打开时,康老太监立刻就带人进了墓室,唐娴能光明正大地出来,烟霞不行,她得再等等,等到合适的机会,才能带云袅偷偷出来。
这事她已经做过无数次,带着一个云袅也不在话下。
甚至带着云袅躲起来之前,烟霞还特意与唐娴说了一声:“我俩吃不惯你那的粗茶淡饭,待会儿要去搞点祭品,你别等我俩……”
是不好让云袅跟着啃馒头的。唐娴没说不许。
这时候所有侍女都在忙碌,太监们在监工,而侍卫们是不被允许进入这里的,除了烟霞,不会是别人。
唐娴实在累得慌,就躺着没动,等云袅来喊她。
……
屋中静谧,唐娴迷迷糊糊,要重回梦乡时,隐约觉得不对。
云袅怎么还没来喊她?
眼皮子有千斤重,唐娴艰难地张开条缝,映入眼中的,是一个披头散发、脸上带着污血的人影。
人影一声不响地坐在她床边,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突着,直勾勾盯着她,如同索命鬼魅。
唐娴的心脏骤然缩紧,一个激灵坐起,搂着被褥往角落里躲去。
“你说过你有办法出去的。”对方嘶哑出声,见她要躲,手脚并用往床榻上爬去,沾着污血的脸在唐娴面前放大。
唐娴忍住尖叫,咬着舌尖用力点头。
眼前的人是侨贵妃。
守陵的侍女与大部分妃嫔,要日复一日重复着伺候死人的枯燥活计,在几个太监的监管下,几乎没有歇息的时刻。
唐娴是有的。
为了不让她死,每次侍寝的第二日,她都可以歇上一整日。
昨日侨贵妃闹出那样的事,按康老太监的性子,不能把人杀了,也会将她关起来,唐娴不知道侨贵妃是怎么跑出来的。
她不想侨贵妃继续自我毁灭,于是端正地回答她,“有的,再过段时日,朝中会有人求情,皇帝或许会开恩放你们出去。”
“你怎么知道?谁会帮我们求情?什么时候?皇帝一定会答应吗?”
侨贵妃目光急切,一句紧接着一句地求证。
唐娴逃出皇陵的事情是个秘密,除了烟霞与弟妹,她没告诉过任何人,此时必然人不能告诉情绪在崩溃边缘的侨贵妃。
这些问题她一个也不能回答。
“我说真的,你信我,你先冷静下来……”
唐娴真诚地安慰侨贵妃,侨贵妃却听不进去。
她用力抓住唐娴的手臂,昨日被棺樽磨破的手指未清洗,沾着发黑污血的指甲在唐娴衣袖上留下污痕。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是不是骗我的?你也在骗我吗?”
“当初入宫,坛郎说没了我,他情愿终身不娶,可不到两个月他就食言,娶了个美娇娘。爹娘也说,他们会来救我,可五年过去了,他们人在哪呢?还记得有我这个女儿吗?”
“他们都在骗我,你也是骗我的,我这辈子都要被关在这鬼地方,是不是?”
唐娴同样怀疑过父母,与她感同身受,柔声试图安抚她,“我没骗你,你再等等……”
“你还要我等多久?再等五年还是十年?你在骗我是不是?你们所有人都在骗我!”
侨贵妃不信她的话,绝望地嘶吼了几声,推开唐娴,往榻上一伏,悲恸地大哭起来。
呜咽声凄惶,在简陋屋中幽幽浮荡。
唐娴心里难过,看着她脏乱的发顶,叹了声气,轻声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新帝登基至今,没做过一件荒唐事,他或许会大发慈悲放过你们……你信我,再等几个月好吗……”
哭声一顿,侨贵妃抬起头,目光不明的打量了唐娴几下。
就在唐娴以为她被自己说服了时,她忽然问:“你怎么知道外面换了皇帝?怎么知道他没做过荒唐事?”
皇陵与世隔绝,里面的人不该知道外面的任何事情。
唐娴心头一惊,遮掩道:“我猜……”
“你和外面人有关联?不然就是你偷偷跑出去了!”侨贵妃前一句还是疑问,后一句换成了肯定的语气。
“对,你祖父权势滔天,有众多党羽,一定是他死前收买了皇陵里的人!”
侨贵妃急切地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追问不停,“你这么多年都没发疯,是因为你有办法逃出去是不是?是什么办法?你祖父安排了什么人?什么时候出去?你带上我好不好?”
侨贵妃猜的不全对,但也差不多了。
唐娴不能承认,不管事情能不能成,她都不能拖别人下水。
“你不想说,那我不问了,我只求你带我一起离开,好不好?”
侨贵妃看见希望一般,不再苦苦逼问,擦擦脸,直接跪在唐娴面前,讨好道,“昨日是我不好,我不该骂你打你,我让你还回来!”
她把脸凑过去让唐娴动手,被唐娴拒绝后,侨贵妃有点急,抬起手自己狠狠抽了自己两巴掌。
“我自己打,两巴掌够不够?不够我再打,直到你消了气。”说着,她再次重重扇起自己的脸。
“不用!”唐娴被震惊到,急忙拉住她,“不用,我没怪你!”
昨日唐娴阻拦康太监,不是善心发作,而是因为她记得自己的本心。
将所有妃嫔侍女释放出去,这是她最初的目的,哪怕她将获得自由,她也从未忘记过这件事。
侨贵妃是其中之一,是被唐娴连累至此境地的,她恨、她怨,都在情理之中,唐娴没有怨言。
“那你肯带我出去了?”侨贵妃期盼询问。
唐娴沉默,然后摇头,能回给她的只有这一句话,“你再等等,再过几个月会有人为你们求情……”
侨贵妃哀求数声,始终不见她松口,神情逐渐被疯狂占据。
她粗鲁地推开唐娴,满面憎恶道:“我本来贵妃做的好好的,若不是你唐家,何至于沦落至此?你家的罪孽,凭什么要我来背负?”
“唐娴,我知道你有门路……要么,这两日你就带我出去,要么……”
侨贵妃眼中现出癫狂之色,尖细的嗓音在寒冰中浸泡过一般,“反正我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要么,咱们所有人一起死!”
第67章 挖坟
林别述回京, 把皇陵中所见详细告知于庄廉,然后递上那本名册。
无人知晓皇陵中竟然是这种光景,庄廉震惊之余,认同了林别述先斩后奏的做法。
不论“毛毛”在不在里面, 都该善待那些无辜女子。
他们能干预的只有这些了, 其余的, 得由云停亲自裁决。
庄廉再与林别述确认皇陵中现有的女子。
“属下亲自对照名册一一辨认,没有庄姑娘。”林别述道, “除了被废黜的唐皇后……”
他将这位唐皇后侍寝的事情告知庄廉,庄廉对这不人道的做法极其厌恶, 但因此对唐皇后的怀疑减弱了几分。
侍女还有可能说谎, 老太监这么看重权威,若是得知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 断然不会帮着隐瞒的。
可假若皇陵现存的女子中,没有“庄毛毛”,那她就很可能是这些年莫名失踪的女子之一了。
皇陵已在控制之中, 那五名对不上号的女子,与十七名无故失踪不见记载的女子, 却不知生死, 一点头绪也没有。
林别述开始着手调查后者。
.
宫中,焦月十七这日, 云岸唉声叹气地批着奏折。
以前这些东西都是送去云停那的,他从来不管。他只是个摆设而已。
云停不在, 才落到他身上。
云岸不擅处理政事,所谓的批阅奏折, 其实就是翻开看一眼,若是问好请安和溜须拍马的折子, 他就批阅一下。
若是涉及地方灾情、贪官污吏之类的正事,就放到一边,待会儿一起送去偏殿给那些大臣商讨。
云岸一点也不愿意做这种琐碎的筛选小事,他只想派出将士寻找云袅。
就这一个妹妹,那么小,他很怕云袅出了事。
可是庄廉说不妥,动静太大,会被歹人知晓,那时云袅就危险了。
兄长不在京中,幼妹丢失,云岸没了主心骨,因此情绪焦躁,看什么都难受。
心不在焉地翻开下一封奏折,在发现它来自皇陵时,云岸稍稍打起了精神。
“死了个废后?”云停都不知晓容孝皇帝后宫里的那些事,云岸就更不清楚了,“什么皇陵里的娘娘?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么个人?”
这事好像与他们家沾上点关系,又好像没有关系。
云岸拿不准,把奏折一合,规整地堆在左手边的一摞上,自言自语道:“还是拿去给白太师、庄廉他们商议吧。”
“奴才现在就送去?”殿中伺候的太监总管询问。
得到首肯,太监总管抱起那摞奏折,顺手掂了掂。
这个动作被云岸瞟见,他心里有点不舒服。
是他拿去给大臣们决断的奏折太多了吗?这样是不是显得他特别无用?
云岸斜了太监总管一眼,手一伸,把最上面那本抽了回来。
皇陵里死了个被逐出皇室的女人而已,对方祖上还想夺他云氏江山——不能忍!
把她挖个坑埋了就足够了。
朝中诸多大臣,包括工部、户部、兵部、吏部,都在为各地的灾情与暴动忙碌。
不值得用这事麻烦那些大臣。
云岸翻开奏折再看几眼,喊道:“来人,去把鸿胪寺的人喊来。”
鸿胪寺归属于礼部,除了负责外邦朝贡等相关事宜,皇室宗亲的丧葬,同样由他们负责。
近日来别处都在忙碌,就他们闲着,云岸正好给他们找点事做。
很快,鸿胪寺少卿领命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