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二字,明确证实了云停的身份。
那“百里”又是哪里来的?
唐娴的脑袋已经成了摆设,被云停的身份震成了浆糊。
正呆滞着,一只修长的大手伸到了唐娴脚边,抓住了那册证词。
唐娴脑子里轰的一声,记起那个挂满灯笼的小船上,那个夜晚,云停以为她被毒蛇咬了,趴伏在她面前,凝重地在她脚踝上吸毒血。
入宫后,许多次,她为前路愁思,夜晚难眠,都会记起那时的情景,心里又酸又痒。
脚面一轻,证词被那只手拿开了。
“太妃?”云停将证词递到唐娴面前。
唐娴心尖酥麻,脸已经涨成胭脂色。
听他一本正经地喊自己太妃,实在摸不着他是什么意思。
唐娴不信云停认不出她,真认不出,方才为什么不让她行跪拜礼?
她再看桌面,那些茶点都是往日在百里将军府时,她爱吃的那几样。
唐娴的脸更红了,心里藏着了小鹿,蹦跳着,撞来撞去。
既然认出她,为什么还要喊她太妃?
是笃定她死了,单纯地以为眼前这个“侨贵妃”,只是与她容颜相似?
还是认出了,假装不认识,想要与她一刀两断?
那做什么还要对她好?
“我看不下去。”唐娴推开他递到面前的证词,小声说道。
“看不下去,那就换个人来确认。”
云停的回答出乎唐娴的预料。
看他说话的表情很平静,语气像在和陌生人说话,唐娴心里有点失落。
可一看桌上摆放的她爱吃的糕点,又觉得云停是在假装。
唐娴心里乱,受不了乱七八糟的猜测了,干脆直接问出:“你有没有觉得我很眼熟?”
“有,与我家毛毛很像。”云停坦然道,“不过毛毛已经死了,我很清楚,你只是与她相像,并不是她。”
唐娴:“……”
确定了,这人就是在假装,在说她假死的事呢。
死了,没死成,让别人白捡了便宜。
的确是这样的,可唐娴不爱看他得意,憋着口气想了想,清声道:“我的确不是她,我哪里能那么好运,白得个这么大的乖孙子!”
云停瞬间变了脸色。
旁听了许久、对他二人所言一知半解的云岸,隐约觉得这位太妃对兄长的态度有些奇怪。
嗯……是互相对彼此都很奇怪。
左右看看,他好奇问:“哥,咱家有毛毛这人吗?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你俩在说什么乖孙子?”
第72章 顾虑
云岸的疑问跟刀子一样子直往云停心口扎。
云停不理会他, 已是在念及兄弟之情了。
他可以无视云岸,唐娴不能。
说实话,唐娴是知晓了云停的身份,但对目前的状况的了解并没有那么透彻, 比如云停能做哪些决策, 她唐家几口人的性命现在是捏着云停手中, 还是由朝臣决定,或者是云岸?
不管了, 先把姿态放低了再说。
于是唐娴温和地替云停回答,“回禀陛下, 毛毛又名庄诗意, 便是上个月死去的唐皇后……”
“哦。”云岸记起来了,就是他让人去埋的, 为了这事,庄廉跟他急了眼,云停回来后, 剥夺了他做任何决断的权利。
云停倒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可是越不说话, 云岸越觉得自己闯了大祸。
他去问庄廉, 庄廉只唉声叹气,弄得云岸忐忑了好几日。还好, 现在云停恢复了正常。
一个早就被废掉的皇后,让云岸遭受了很大的委屈。
这使得他从一开始就对那位唐皇后没有好感。
云岸不屑地回道:“就是她啊, 她敢以皇祖母的身份自居?乱臣贼子的孙女儿,留她一条性命已经算是……”
“谁准你这样说她的?”云停刚被唐娴刺了一句, 心情正不好,语气森严地命令, “闭嘴。”
他是很不想承认细算起来,唐娴的确该是他皇祖母。
可他更不愿意别人拿唐家罪女的身份来奚落唐娴,谁都不行。
她已经为此吃了许多的苦。
云岸不知道自己哪儿说错了,看看大哥的脸色,悻悻闭了嘴。
而唐娴由此确定了,能决定她一家人性命的可以是云停,可以是朝臣,唯独不会是云岸。
“笨蛋二哥”,真是一点都没错。
要讨好,她也该讨好云停才是。
在得知云停是皇家人时,唐娴对云停的歉疚想念,全部转变成震惊,情急之下,她是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面对云停的。
但是云停一开口,唐娴就只顾着和他较劲儿了,那些乱糟糟的想法全部抛之脑后。
就云停那样子,她怎么与他正经严肃地说话?
唐娴说不出讨云停欢心的话,哀怨地看他。
云停还在为她那一句话生气,不与她对视,只上下扫视她的下肢与腰身。
“咳!”唐娴咳了一声吸引他的注意。
云停抬目,扫她一眼,视线再落回去,缓慢沿着唐娴的腰线往上爬。
视线好像能产生热度与触觉,让唐娴身上痒痒的。
唐娴不知道他想看什么,莫名的,回忆起最后一次与云停见面的情形。
在高高的塔楼上,云停拥着她亲吻,两具身躯紧贴,交缠在一起的呼吸炙热灼人。
唐娴腾地红透了脸,飞快看了眼上方独自生闷气的云岸,遮掩地捏起一块糕点送到嘴边,手臂借着动作挡在胸前,不让云停往这儿看。
她咬了一小口,手指在桌上轻扣,等云停看来时,眸光轻睇,朝桌上茶水努了努下巴。
云停收回目光,动手倒了两盏茶,将其中一盏推到她手边。
他与以前一样。
唐娴心底雀跃着,旁若无人地吃了糕点喝了茶,道:“我心里有点乱,得先回去理理思绪。”
云停道:“不是又计划着跑路就好。”
“……”唐娴理亏,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
云停用眼神警告她后,再次把康老太监等人的认罪书递给她,唐娴摇头,“给别人看吧,她们遭的罪更多,再说了,我也没心情看。”
让她来确定认罪书本就是一个借口,云停只是借机让她看清自己的身份。
他主动暴露身份,比唐娴从烟霞口中得知更好,谁知道烟霞又会胡说八道些什么。
身份确认过了,他看着唐娴喝了茶,又吃了两块糕点,这时外面侍卫通传,有大臣前来议事。
唐娴主动道:“那我先回去了。”
“老实在宫里待着,晚上太医会过去看诊,赶紧把眼睛治好。”云停揪着她几次想离开的事情不放,道,“再敢那样……我真与你不客气了。”
“知道了。”唐娴答应着,跟着侍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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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娴是从落英殿走的,回来的时候却到了奢华的碧霄宫。
两个侍女自她离开后,就急得来回踱步,连着抱怨了烟霞好几句。看见唐娴回来,心落回去,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娘娘你前脚刚走,奴婢们就被接到这儿来了!管事嬷嬷与宫女态度都很客气……”
“说是收到了旨意,被派来侍奉娘娘的。娘娘,是陛下的旨意吗?陛下这么做可是因为你贵妃的身份?他没认出你不是侨贵妃吗?”
听唐娴简单说了两句,芸香尖叫,声音颤抖,“认出了娘娘!陛下、陛下可为难了娘娘?”
“没有为难?还让咱们搬到这儿?这是什么意思?”
在一旁的烟霞插嘴道:“还能是什么意思,看你家娘娘貌美,动了心思呗!”
两个侍女双双瞠目,呆愣愣地与唐娴求证。
唐娴脸红,在她二人的注视下,微微颔首。
侍女傻眼,半响反应过来,磕巴道:“这、这怎么能行……违背纲常伦理……大臣……”
唐娴才回来,这会儿脑子里还是重见云停的欣喜,根本就没往深处想,听见这话,灵台一震,喜悦之情消下了一大半。
祖孙俩共娶一妻……别说是妻了,就算是妾,也是不合情理的,非常人所能接受。
云停说过的,云岸不会在龙椅上坐太久,不久后,他就会重新登上皇位。
唐娴与他成亲,会被记录在皇家玉碟上……大臣不会答应,流传于世,更不知会被后人如何谈论。
在御书房时,唐娴被云停的态度带偏了,此时侍女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她的心凉了个彻底。
“就是啊,这怎么能行?”烟霞振振有词地附和道,“虽然你家娘娘只做过三个月的皇后,嫁的是个半死不活的糟老头子,没尝到任何好处,男女之情也没体会过,还被他们云家人关在皇陵里折磨了五年……”
“但有纲常伦理束缚着,她就算被废黜了,也得安分为老皇帝守一辈子的寡,不能看别的青年才俊一眼,更是死都不能嫁给英姿勃发、大权在握的年轻皇帝!”
烟霞的话听得俩侍女心中一沉,都没了声。
“万一他强行逼你就范,娘娘你一定要宁死不屈!千万要为老皇帝守住贞洁!”
“就算他以放你全家自由做交换,你也不能答应。不就是爹娘弟弟妹妹吗?死了就死了!大不了,你也一起死!”
“匕首呢?来,我给你磨一磨,回头抹脖子的时候能利落些,省去许多痛苦。”
“必要时刻,你还可以撞墙而亡、咬舌自尽,怎么都行,千万要誓死守住贞洁!”
一席明着赞同,实际反驳的话,说的主仆三人均是哑然无声。
沉寂半晌,唐娴坐下饮了两口茶水,抚了抚心口,细眉拢起,与烟霞道:“你少说废话,我还没与你算账呢!”
云停已自己暴露身份,烟霞无需再隐瞒,老实交代了所有。
打从一开始,她就不觉得一个与世隔绝五年的姑娘独自入京求助,是个好主意。
劝说不动,于是她把唐娴送到了云停手中。
“我说过的吧,三个月之内,所有人都能得到自由……时间是有一点偏差,但结果一样。”
烟霞得意洋洋说完,看见唐娴的表情,嘴角一收,道:“不过其余的与我无关,要走是你自己的决定,假死也是……”
……
唐娴心乱如麻,在窗边一直坐到傍晚,直到暮色将重,太医过来给她看诊。
云停是跟着的。
那会儿恰好俩侍女被嬷嬷喊走了,剩下个烟霞,在看见云停的第一眼,扭头就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医还是那个老太医,点了一盏烛灯在唐娴眼前晃来晃去,检查后,给她针灸治疗。
末了,委婉地教训了唐娴几句,大意是真想恢复眼力,就不能再擅自中断治疗。
他走后,云停道:“听见了吗?再不听话,眼睛会瞎的。”
唐娴纠正道:“你不要曲解太医的意思,他说的是夜间彻底看不见,没说会瞎。”
“与我犟嘴是吧?”
有宫女进来点灯,唐娴听见脚步声,不想被人看了笑话,暂时没回他,从圆凳上站起来,摸索着想到小榻上去。
手伸出去没摸两下,就被抓住。
唐娴心慌,低声道:“快松开,要被人看见了!”
云停皱起眉,看见她躲闪的表情,挥手让宫女全部下去。
等只剩下她二人时,他手上一用力,将唐娴拽至怀中。
室内点了一半的烛灯在唐娴眼前留下朦胧的光晕,唐娴看不清楚,被云停的动作吓得赶紧搂住他。
“你别乱动啊!”站稳后,唐娴推他,推不动。
云停道:“抱也抱过,亲也亲了,现在不让抱是怎么回事?你想始乱终弃啊?”
“……你就不怕被人知道吗?”唐娴有点难以启齿,“我……你……我是你皇祖……”
“我劝你最好别在我面前提那几个字眼。”云停冷冷道,“别和我说什么世俗流言,我家祖上昏君暴君太多了,有几个差点亡国,不去批判他们,对我指指点点什么?”
“我收拾了那么多烂摊子,你人都不见了,我都得保持理智,稳着心神处理灾情与暴/乱,做的还不够好吗?”
“该做的事情我会做好,不该做的我不碰,但是少拿些没影没边的规矩来约束我,你也不行!”
唐娴支吾了下,道:“你家祖训……”
“祖训说的是不能抢臣妻臣女,没说不能抢皇祖母。”
“……”唐娴好一阵无言,“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误提了“皇祖母”三个字,云停磨着后槽牙坐下,不由分说将唐娴按在他腿上,不准她动弹。
两人已经很久没这么亲密过了,唐娴脸热,犹豫了下,放松身躯靠在了他怀中。
云停说的也有道理,那些臭鱼烂虾做皇帝的时候,做的荒唐事多了,遭殃的都是黎民百姓。
他俩在一起,又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凭什么不能啊?
真要考虑,她也只需要考虑自家人的看法。
想到这儿,唐娴道:“你知道我爹娘……”
“派人去接了。”云停道。
“我弟弟妹妹……”
“两日之内带到你面前。”
静了会儿,唐娴又问:“西南王他们能答应吗?”
云停冷哧一声,道:“有什么不能答应的?我爹当初为了成亲闹得远离京城不说,我家还有一个先祖娶了干尸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