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唇边浮现隐隐笑意, 两手一摊, 耸了耸肩，“不愧是蛞蝓，不过现在可不是能说话的时机。”
说完, 他微微抬起下巴，示意中原中也看向身后。
中原中也不耐地松开手, 回头看去。
只见那浮世绘屏风一拉开, 身着繁复的樱花和服，眼尾画有彼岸花的女子徐徐走到台中央。
筝、三味线和笛子演奏出传统的乐曲, 她微微勾唇，手中的折扇在身前划过，脚下踏出舞步，瞬间将台下所有人的视线吸引过去。
跃动的光影落在她的眉间, 眼睑那一抹红，伴随着眼波传出的羞怯笑意, 深深刻在观众心里。
雪奈。
中原中也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薄唇颤了颤，无声地吐出一个名字。
他看着她, 从脚下的木屐, 到和服上精致的花纹, 繁杂的腰带，再到饱满的红唇，低垂的眉眼……
中原中也第一次看见和服盛装的雪奈，记忆中她总爱穿着中国的汉服，这是不一样的雪奈。
此刻的她，尽管维持着骄矜的姿态，却掩饰不住带有几分活泼的笑意，如星辰般璀璨的明亮眼眸。
是他曾在梦境中见到的神情，那个在森林里迷了路犯愁的雪奈，也是没有被时间消磨的雪奈。
中原中也不禁勾起唇角，脸上的神色柔和了几分。
当他的视线触及到雪奈额头上浅浅的疤痕时，微微皱起眉头。
一曲毕，雪奈收起扇子，行过礼之后，依旧面露微笑，任由众人审视的目光落在身上。
“这姑娘好像是叫柚月，比之前的几位姿色都好上许多，就是头上那道疤……”
“这有什么，丝毫不影响柚月小姐的美丽。”
“就是，房间里光线一暗，不就看不清了，要不今晚我也参与……”
周遭议论纷纷，中原中也紧紧按住桌角，咬着后槽牙忍住心中的怒意。
心知在游郭这烟花之地，难免会有男人带着品评的目光说些不雅的语言，真正听到了，中岛敦还是会生出一些怜悯的情绪，为台上的雪奈，也为这里所有的女子。
中岛敦屏气凝神，看向身旁的太宰治，发现他不知何时收敛起唇边的笑意，眼睛盯着虚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手攒着衣角，原本平整的袖子生出褶皱。
他向台上看去，雪奈和四名少女站在一起，脸上依旧维持着淡淡的微笑，老板娘周旋于贵客间谈笑风声。
三名少年拿着木盒在席位穿梭，其中之一是中岛敦两个小时前在院子里见到的少年。
好像是叫……月岛？
中岛敦看过去，就见那个叫月岛的少年眉头紧蹙，带着不愉的神色催促客人将手里出价的牌子放在木盒里。
他这样子，还挺像芥川那家伙不耐烦的样子。
现在太宰先生也找到了，就差芥川。
真是的，那家伙到底跑哪里去了？！
思及此，中岛敦右眼跳了跳，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刹那间，一道视线袭来，激得他寒毛竖起。
中岛敦看过去，对上了月岛的视线，那双眼眸里的寒光分外熟悉，是他每次在芥川眼里都能看见的阴冷与黑暗。
他微微睁大眼眸，一个想法开始浮上脑海。
难道……
“两位客人，请提供出价牌。”
一道声音瞬间在耳边炸响。
中岛敦浑身紧绷，身体下意识作出反应，把手搭在腰间，不料手下一滑摸空了。
太宰治不动神色瞥了眼中岛敦的手，轻笑出声，“冷静点，相川君。”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牌丢进木盒里。
他嘴角含笑，曲起食指轻轻敲了下中岛敦的额头。
中岛敦呆愣在原地，嘴唇微张，将嘴里即将吐出的称呼又咽了回去。
芥川龙之介在一旁看着，捏着木盒的手紧了紧。
这个动作……太宰先生曾对他做过。
在他和人虎一起打败“组合”首领的时候，太宰先生也是这样敲了下他的额头。
“啧。”
中原中也在木牌上写下金额，丢进木盒里后不满道：“该死的青花鱼，你又凑什么热闹！”
“蛞蝓还真是简单的单细胞动物，两个人也总比一个人有胜算吧？”
太宰治露出嫌恶的表情，往旁边挪去，“呜哇，小矮子一身酒味，看来还没认识雪奈之前就要肺痨发作，死掉了也说不定~”
他双手撑在榻榻米上，脸上泛起红晕，想象着蛞蝓奄奄一息倒在路边求饶的模样。
中原中也黑下脸，举起拳头往太宰治的肚子袭去。
“啪嗒”一声，芥川龙之介手中的木盒滑落到榻榻米上。
他木讷地看着眼前的三人，终于将他们的身份在脑海中一一对上号。
“太——！”
芥川龙之介抓住太宰治的手腕，正想喊出声，喉咙竟被掐住似的，有无形的力量阻止他呼唤出声。
他瘫倒在地，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引起了旁人的注意。
太宰治轻抚下巴，伸出食指戳了戳芥川龙之介的脸，勾唇道：“看来最后一个人到齐了呢。”
“啪——”
剧烈的推门声从门口传来，惹得众人纷纷看去。
只见一行人出现在门口，为首的白发男子和服衣襟敞开，露出胸前几道狰狞的刀疤。
他眉目一凝，血丝布满整个眼眶，凶神恶煞地盯着所有人。
“喂，这里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
白发男子低哑的嗓音伴着缕缕杀气，缠绕在众人耳际，刹那间室内一片安静。
客人们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目光触及到他们腰间用布包起来的长条物时，彻底意识到门口几人的危险性。
老板娘举着举杯的手微微颤抖，胆战心惊地像身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
小厮脸色煞白，颤抖着身体走到白发男子身前，小心翼翼问道：“这位先生，请问您来这是有什么事吗？”
不死川实弥闻言，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嗤笑道：“位于游郭的时任屋，你说我来这里干什么？”
小厮涉世未深，年纪不大，刚被卖进来当苦力不久，对这种来找茬的场面还是第一次见。
很快，他的后背就被汗水浸湿了，双腿害怕得直发抖。
小厮小心翼翼转过头，正想说话，就见不死川实弥直愣愣地看着台上不发一言。
台上，雪奈瞧见门口的不死川实弥，嘴角微微一抽，见他看过来，赶紧朝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演演戏，差不多见好就收。
怎料，不死川实弥不作任何反应，像个木头似的傻站着，而身后的几名队友正努力作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就差没在脸上写“来找茬”三个字。
天知道她有多想扶额。
不一会儿，不死川实弥终于想起该做的事情，他推开小厮，脚下用力，几个跳跃就站在了雪奈面前。
白色的羽织飘起又落下，特地梳到脑后的白发有几缕垂在额前。
不死川实弥微微张唇，伸出的手有些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抓起雪奈的手腕，道：“跟我走。”
不死川实弥稍一用力，便拉着雪奈大步朝门口走去。
雪奈踉跄两步，看着不死川实弥的背影笑弯了眼，小声调侃道：“不死川先生的演技有待提高呢。”
不死川实弥指尖一抖，脚步险些不稳，“啰嗦，要不是主公的吩咐，我才不会来这里——”
“嗨嗨~”
雪奈低低笑了声，“我知道主公会让人来阻止，但没想到是不死川先生来，毕竟身为柱很忙的。”
不死川实弥心脏瞬间收紧，连带着手上的力道也紧了些。
当他正想说些什么时，发现身后的人拉不动了。
不死川实弥回头看去，竟看见雪奈被一个黑发男人拉住手。
雪奈有些意外看向自己的手腕，她顺着那抓住自己的手看过去，撞上一双充斥着怒意和不甘的紫眸。
“中原先生？”
她诧异地呢喃道。
这一声唤，让中原中也瞬间睁大眼眸，下意识动了动薄唇，无色吐出几个音节。
“雪奈……”
雪奈呆愣在原地，眉宇间划过不解的神色。
她就这么看着中原中也，周遭吵闹的一切渐渐远去，仿佛连时间也慢了下来。
“喂，放开你的手。”
不死川实弥用力抓住中原中也的手，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指。
“今晚她必须跟我走！”
他盯着中原中也，一字一句咬牙道。
中原中也猛地站起身，身前的矮桌被掀翻，桌上的酒杯和盘子散落一地。
他索性松开手，转而伸出另一只手用蛮力将雪奈拽到身后。
“她跟我走才对。”
中原中也迎上不死川实弥不可置信的目光，嘴角勾起桀骜的笑。
雪奈站在他的身后，抬头看着中原中也的背影，有些困扰地皱起眉头。
很快，她松开眉头，重新露出笑意。
虽然跟预期安排的情况不同，但这跟鎹鸦送来的信，就扰乱拍卖会一事，引起众人的议论，吸引可能潜伏在游郭的鬼的发展还是能对上的。
前段时间，游郭一连发生了几宗游女失踪事件，据调查，往年同时期游女跟情郎私奔案件也只有寥寥一两件，很难不让人起疑。
“呀。”
雪奈俏皮出声，略微挑眉，举起手中的折扇遮住半张脸，“柚月能得两位客人的喜欢，是柚月的荣幸。”
不死川实弥猛地后退一步，抬手遮住脸颊。
“喂！”
他笨拙地喊道。
雪奈悄悄吐了下舌头，朝不死川实弥俏皮地眨了下左眼。
等她看向中原中也时，瞬间敛去唇边的笑意。
中原中也揪住胸前的衣襟，脸色煞白，突然跌坐在地，整个后背微微颤抖起来。
刹那间，一丝血腥味弥漫在众人鼻息间。
一口血从中原中也的嘴里呕了出来。
太宰治在一旁看着，双唇紧绷，眼里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芥川龙之介上前扶住中原中也，眉心紧皱，脸上的神色并不轻松。
*
百年后，离武装侦探社两条街外的一处楼顶。
我看向不远处楼顶上散发出的光芒，缕缕血腥味钻入鼻腔，木仓声和打斗声隐约传入耳中。
看上去战斗并不轻松，甚至快要趋于败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暗骂一声，握紧手中的日乱刀往前踏步。
可下一秒，视野一阵恍惚，地面竟离自己越来越近。
我抽出刀，握紧刀柄，架在地上支撑自己。
“咳咳咳——”
我睁大眼眸，胸腔涌起一阵血味，刹那间呕出一口鲜血。
我喘着粗气，愣愣地看着掌心中的血液。
“哐啷——”
金属落地的声音响起。
我往身旁看去，白色的刀鞘落到地上，在月色下泛着微光。
视线慢慢转移，半透明的手倒映在我的眼底。
我呆愣在原地。
已经变成鬼的我，竟然会突然呕血？
我的手到底……
与此同时，有什么画面被强势塞进了意识里。
转瞬之际，我看见百年前的自己面前，实弥先生和黑沢先生对峙，而百年前的“我”被两人拉着，最终被拽到黑沢先生身后。
那时候的我，竟称呼黑沢先生为“中原先生”？
“诶？”
为什么脑海中突然出现的画面，跟记忆中完全不一样？
第109章
◎发疯的男人，黑沢大宅，诛杀任务。（修）◎
时任屋。
呕吐声在安静的大厅内响起, 血液沿着榻榻米的纹路渗透进稻草芯里。
客人和游女看着中原中也吐出的血，露出惊诧的神色。
雪奈很快回过神，将中原中也扶起来, 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好让他呼吸顺畅过来。
“中原先生, 您没事吧？”
中原中也猛地一僵, 正想抓住雪奈的手, 但触及到掌心中鲜红的血液时, 默默垂下手背到身后。
“你……叫我什么？”
他滚动喉结，吐出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刚刚在后院，您说您叫中原慎一, 不是吗？”
雪奈微微一笑，低头从衣襟里取出手帕, 踮起脚尖轻轻擦去中原中也唇边的血迹。
太宰治曲起拇指抵住下巴, 抬眸间眼底浮现笑意。
他将手撑在榻榻米上，三两下站起来, 两手一摊道：“不行呢~明明是个被禁止出门的病弱少爷，却偷偷跑出来，在游郭寻欢，要是被你家老爷发现了, 岂不是要被气得像你刚刚那样吐血呢~黑沢慎一少爷？”
太宰治唇边噙着笑意，满是戏谑地望进中原中也的眼里。
话语刚落, 周围的客人窃窃私语起来，闲言碎语和大街小巷里传播的八卦落入雪奈、不死川实弥、中岛敦和芥川龙之介耳中。
“少爷？黑沢？”
“难道是拥有多家矿场和银行的黑沢家？”
“是了是了，我一直听说黑沢家的长子体弱多病, 鲜少露面——”
“黑沢家不都是次子在帮忙处理家族业务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 黑沢家每年都会花重金请医生给长子治病, 而次子的母亲其实是从游郭买来的妾，黑沢家也一直没表态谁是继承人，也就是说……”
芥川龙之介皱起眉头，上前一步正要开口，不料被身后的人按住肩膀。
他回头看去，就见太宰治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开口。
“就算是您，在下也要维护mafia……”
芥川龙之介紧咬牙关，迟疑地看向太宰治，面露痛苦之色，沉声艰难道。
“噗。”
然而，太宰治捂住唇，肩膀颤抖，眼角眯起的模样，显然是被芥川龙之介这十分为难的神情戳中了笑点。
处于议论中心的中原中也嗤之以鼻，小心将雪奈给他的手帕叠好放进衣服里。
“抱歉，被吓到了吗？”
他放轻声音道。
雪奈摇摇头，垂眸笑道：“没有，谢谢先生的关心，倒是黑沢先生要注意身体才是。”
“黑沢先生”这一称呼落入中原中也耳中，他忽然想起不久前在咖啡厅里跟中岛敦说的话。
如果他真的回到了过去，那么存在于这个时代的从来不是中原中也，也不是中原慎一，而是黑沢慎一。
中原中也眉头微蹙，想起百年后在神社里安睡的雪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