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曼曼有点泄气。
周严丰还是头次从她脸上看到这种小表情,他以为她任何时候都是充满斗志不屈不挠……进屋就啪啪在别人脸上甩了两个响亮的耳朵,一把夺过椅子那幕,是真把他惊到了。
他不由自主抬手轻轻捏了捏她两只肩头,低下头来道,“你能帮到她,你比她有想法有主见,还有执行力,我相信她会听你的建议。”
两人挨得近,陆曼曼抬头鼻尖几乎快抵到他下巴……这还是这男人头次这么主动地靠近的。
按照平时,陆曼曼早顺杆往上爬了,就算不趁机把手放到他腰上偷偷摸一下他那把强劲有力的细腰,或者是翘臀,怎么也要在嘴上占点便宜。
但此时此刻,她只有心情复杂。
他突然这么主动又是搂肩又是凑这么近说话,话里话外不就是让她劝说原主姐姐离婚。
陆曼曼就知道他表面上装得轻描淡写,心里压根不是那样的。
她当然没有道理不帮原主姐姐,不要说原主姐姐,就是一个毫无关系的人真这么悲惨地撞到陆曼曼眼前,她嘴上说活该,也不会真的见死不救。
根本就不需要你周严丰提出来。
她拨开周严丰双手撇开眼,“知道了。”
第61章 区别对待
手从肩头拨开,掌心猛地空了。
周严丰敏锐地察觉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忽略心底蔓延上来的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落感,眼皮轻抬,不动声色地掠过她纤细白皙的颈,小巧玲珑的下巴,看向她那张雪肤小脸,试图探究出些什么。
陆曼曼浑然不觉,想起他还有工作,也不含糊,“你忙就先回去,医院有电话,有什么我们电话联系。”
周严丰淡淡嗯了一声,却没有现在就要离开的意思,他双手插进兜里,略微沉吟之后说道,“她丈夫被拘留,她婆婆一路跟到派出所又哭又闹,那边闹不出结果,不定什么时候带着两个孩子找到医院里来闹,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恐怕不好应付,我已经打电话叫小徐过来,也联系了农场妇联的人,等他们人过来我再走不迟。”
他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走,让你姐先睡着,我们去吃个饭。”
陆曼曼没想到他都安排妥当了,听他说吃饭才想起今天除了早上家里那顿,忙到现在肚子里还滴水未进滴米未沾呢。
她还真饿了。
就算她不饿,也得给原主姐姐带饭回来。
她撩了撩头发,“那走吧。”
医院里躺着病人,两人也没往远的地方去,陆曼曼看到旁边小巷里有个卖馄饨的小摊,刚刚开摊还没有人,墙边摆着一张小桌子和两只板凳,旁边炉子上架着一口锅,里面浓白的汤底翻滚着沸腾了,应该是熬了猪骨,还没走近就闻到空气里浓浓的香味。
小摊主是个大爷,陆曼曼看大爷身上虽然朴素却拾掇得干干净净,袖子上戴了袖套,手上指甲剪得平平整整,决定就这里了。
“两碗馄饨,大爷。”
正往外掏手绢擦桌子板凳,周严丰先她一步掏出了手绢,将她这边桌子凳子细心擦了一遍。
至于他那边,倒是随便擦了两下就完事。
两碗热腾腾香味扑鼻的馄饨端上来,上面撒了紫菜虾皮香菜,汤水里一个个馄饨白皮透着红馅,看着煞是喜人。
陆曼曼拿调羹轻轻搅动后喝了一口汤,汤汁鲜美,至于馄饨,薄薄的皮裹着鲜嫩多汁的馅,咬一口下去更是满口留香。
她一个从来不怎么吃小摊的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不过吃饭速度到底赶不上周严丰,周严丰三八两下就完了。
“你慢慢吃。”
他站起来付了钱再给陆曼香要了一碗,丢下话后就自觉地去附近国营商店买饭盒去了。
不然手头没餐具,不好给陆曼香带饭。
等周严丰回来,陆曼曼这边也吃好了,一碗小馄饨下肚,她浑身上下暖乎乎的,见周严丰手里拎的东西不少,除了饭盒还有牙膏牙刷毛巾脸盆搪瓷杯之类的生活用品,拖鞋居然也买了,但就只有一双。
陆曼曼问,“就一双给谁穿?”
周严丰道,“皮靴长时间走路不舒服,你病房里穿拖鞋舒服一些。”
哦,给她穿的。
周严丰说完递过来一只米白色塑料壳的保温杯,“这两天天凉,别忘了多喝热水。”
陆曼曼,“也就买一个啊,那我姐拿什么喝水?”
周严丰淡淡道,“那不是有搪瓷杯。”
两只搪瓷杯里有她一只刷牙杯,剩下的一只是给原主姐姐刷牙用还是喝水用?
陆曼曼不相信他既然都严谨细心到把东西买回来了,怎么可能出现这种纰漏。
她莫名感觉他有意区别对待,是为了讨她欢心。
她就勉为其难接受了,接过那只保温杯,下巴对着网兜里各自用报纸包了足足有半斤的三包东西点了点,“那是什么?”
周严丰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地道,“称了点花生芝麻糖,栆花酥,江米条,饿了你们垫垫肚子。”
陆曼曼疑惑,“怎么都是甜的。”
周严丰顿了顿说,“人瘦吃点甜食好,补充气血。”
陆曼曼,“……”
她该肉的地方肉可是一点都不少,他也不是没感受过吧,究竟怎么就给他造成一种她弱不禁风到需要补气血的错觉。
陆曼曼想到家里每天早上被田阿姨盯着喝满满一碗补粥就撇了撇嘴。
周严丰权当没看到,拿饭盒从大爷那里装了馄饨,回去路上继续交代她,“医院病房紧张,你们先凑合一晚,明天我早点过来,看看有没有空余的单间再搬过去……”
想到病房里环境不会好,晚上两个人还要挤到一张床上睡,她身娇肉嫩在家里睡着弹簧床,娇滴滴的不一定受得了,又说,“你要实在不习惯,晚上给你姐找个护工,你去招待所住,有什么事还有小徐照应,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陆曼曼扬着下巴,“知道了,这还用你教。”
嘴上那么说,脸上那个傲娇劲不要不要的,活像高傲的猫咪被捋顺了毛,却又不肯轻易低头。
周严丰唇角不由自主勾了勾。
快到病房的时候才问道,“忘了问你,之前花了不少钱,身上钱还够不够花?”
陆曼曼正要说话,忽然听到病房里面乱哄哄一片中夹杂着一个老婆子高昂的哭骂声,“大伙儿说对不对,这种资本家的狗崽子,骨子里坏透了,就是改造十几年也改造不了骨子里的烂泥烂肉,当初要是赶尽杀绝了,就轮不到来祸害我们家了……我可怜的儿啊,你为啥娶了这么一个祸害啊,咱们祖宗似地对人家,她不知道感恩戴德,转头勾搭别的男人,让你丢尽脸面还把你送进大牢吃牢饭,这是当代谋害亲夫的潘金莲啊……起来,起来,你给我起来!你个臭不要脸的臭蹄子,把自己男人送进牢里了,咋还有脸躺在这儿舒舒服服的睡大觉,你今天不到派出所跟公安同志把话说明白,把我儿子全须全尾地弄出来,我打不死你……”
陆曼曼还能听不出来是谁,果然跟周严丰说的一样老婆子不会死心,就是谁能想到老婆子这么快找到医院里来了。
听到病房里医生护士都没把老婆子呵斥住。
其他病人以及家属反而被老婆子煽惑着附和声不断。
她几步上前去推门。
周严丰生怕她一言不合跟人扯头花,忙叫了一声“曼曼!”想叫她冷静。
谁料她冲进去把老婆子掀到一边就扑到病床上眼睛一抹,哭的梨花带雨,“姐,我苦命的姐啊,你有个酗酒赌博成命,跟别的男同志说句话就把你往死里打的男人,怎么还有个这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婆婆啊……”
第62章 我要离婚
陆曼曼忽然来这么一出,所有人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那些病人和病人家属先前听信老婆子的话,真以为陆曼香品行恶劣不守妇道,是那种不但不知道廉耻,反过来把丈夫送去坐牢的恶毒女人,那被打了真是活该,一群人被煽惑的恨不得赶紧把陆曼香撵出病房。
忽然听陆曼曼抽抽搭搭诉说自己姐姐命苦,摊上一个喝酒赌博打老婆……??
一众人听到赌博两个关键字,神情瞬间微妙了,哪个不清楚这代表啥,但凡好赌的那些男的,哪个不是好逸恶劳,不劳而获,甚至为了赌博不惜撒谎成性,偷窃抢劫,都能是啥好玩意?
众人不用多想也知道摊上一个好赌成性的丈夫,作为女人以后的苦日子和眼泪绝对少不了。
那老婆子还一口一个她可怜的儿,一口一个儿媳妇祸害她儿子,她儿子真要是个赌徒,谁祸害谁还不一定。
一个个再看向老婆子的目光充满了审视。
老婆子一看陆曼曼三言两语把她说得不占理了,瞬间急眼了,赶紧站出来道,“你、你胡说八道!”
陆曼曼问她,“你儿子是不是天天没事就知道喝大酒?”
老婆子,“才没有,他那是、他那是……”
陆曼曼才懒得听她磨叽,讲究的就是一个快问快答,紧跟着下一句就来了,“你儿子赌桌上是不是每次都输钱?”
“没有,赢过赢过!”
老婆子反驳之后发现众人眼神都变了,如果说刚才还只是审视,那现在就都变成了鄙夷和不屑,这才反应过来一不小心着了陆曼曼的道。
再这么下去她别说强迫陆曼香到派出所把儿子捞出来,自己都要被唾沫星子淹了!
她赶忙把话扯到陆曼香身上,“我儿子再不是东西,也不像你姐姐那么不要脸,就知道勾搭男人,把我儿子脸都丢尽了!”
陆曼曼丝毫不让道,“派出所今天刚刚调查取证,登记备案,上面有你们家所有邻居作证我姐姐平时安分守己,贤良淑德,清清白白一个好女人,在你家只有天天受气的份,所以她究竟为什么仅仅是在担个水被一个男同志好心扶了一把后说了句感谢的话,回来就被你儿子暴打一顿,躺在医院下不了床,你说为什么为什么!”
有个病人家属终于忍不住,“你儿子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老婆子明显慌了。
陆曼曼抢占舆论上风简直不要太熟练,既然演戏就要演全套,她不介意再添把火。
她转头又扑回病床上抽抽搭搭地哭起来,“我苦命的姐,咱们家当初家庭成分是不好,但就你这副好样貌、好性情,那一个比一个优秀的男同志不是没人追求,你怎么就眼瘸看上那个严大宽了啊,你到底图他什么啊,图他五短身材又矮又丑,还是图他没本事只知道窝里横,你可不要告诉我,你当初图他对你好……我的傻姐姐啊,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咱们女人图男人啥都不能光图男人好,万一他哪天对你不好了,你不就一无所有了吗……”
病房里大部分都是女同志,陆曼曼这话一瞬间不光说出所有女同志心声,也狠狠地撞击在陆曼香心坎上。
陆曼香悲从中来,长叹一口气闭住了眼睛,但即便闭上了眼,那眼泪仍从眼角不断滚落,染湿了枕间。
所有人看到这一幕心里跟着揪痛,女人难,明知丈夫不是东西,还只能打落牙齿和着血往肚子里吞。
而造成她痛苦的不仅仅她那个不是东西的丈夫,还有她婆婆这个帮凶。
儿媳妇都被打得下不了病床,还惦记着人家给她把儿子捞出来,不惜各种逼迫栽赃泼脏水,就不怕把儿媳妇逼上死路。
这是完全不顾儿媳妇死活的恶婆婆啊!
病房里一众人想到这一点,对着这可恶的老婆子再也忍不住地怒目而视,七嘴八舌地围攻了起来。
周严丰怎么也没想到陆曼曼上演了这么一出,他还能怎么地,只能紧跟她的脚步配合她演出。
看她哭的梨花带不出雨,避免观众代入不进去,他在身旁轻轻搂住她肩头,拿出手帕虚虚地替她擦泪,给她挡一挡,一边时不时安抚几句,“好了,不哭了不哭了。”
陆曼曼当时嘴角就抽搐了,就算演戏也不能拿擦过桌子凳子的手帕往她脸上糊吧?
见那老婆子成为众矢之的,跟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她这才有功夫瞪了周严丰一眼。
周严丰也是很识眼色,当即就把手绢收起来了,然后手掌轻轻拍着她后背安抚,仿佛她还没伤心完。
那老婆子被众人围攻,一张嘴再厉害也敌不过众口铄金,眼见没有回旋的余地,可自己儿子还被关在所里受苦受罪,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她急中生智,猛地拉着两个孙子扑通一声跪到了周严丰的面前,然后开始哭天抢地了。
“陆曼曼她男人,你是部队的首长,你可不能看见我儿子揍你大姨子就帮亲不帮理啊,你是人民的子弟兵的首长,你对咱们人民最公平公正了,要给咱们人民做主啊,我儿子打老婆是不对,可他罪不至死啊,都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夫妻没有隔夜仇,他跟你大姨子以后还得过日子呢,他这一天不放出来,还不得恨死你大姨子啊,将来让你大姨子还怎么跟他过日子啊……”
两个孙子眼睛贼溜溜地转来转去,心思都不知道在哪儿。
老婆子一边哭嚎,一边两只手分别往俩孙子大腿上用力掐了一把,两个孙子顿时鬼哭狼嚎起来。
整个病房里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噪音。
老婆子哭天抢地的越发厉害了。
这一招不仅把病房里其他人镇住了,周严丰都皱了眉,眼里罕见地闪过一丝厌恶。
但他台词都准备好了,势必要好好教训老婆子一番时,陆曼曼根本没给他那个表现的机会。
陆曼曼早预防老婆子釜底抽薪这一手,手指在网兜里不经意翻了翻,一包报纸包的东西“啪”一声掉到了地上,地上瞬间滚落一地花生芝麻糖。
两个小混蛋猛地看到有这好东西,刚才还鬼哭狼嚎,一瞬间收起哭声转而扑到地上捡起了糖,捡着捡着围着老婆子你争我抢地打起来了。
“我的,我的!”
“是我的,我的!”
老婆子哪里还顾得上继续哭天抢地,被两个孙子绕都绕晕了。
一众人眼见老婆子和两个孙子活生生上演了一场闹剧,对老婆子和她两个孙子越发厌恶到极点。
“丢人现眼!”
“还不赶紧带你两个孙子滚!”
医生护士们也赶紧过来呵斥驱赶,“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胡行乱闹的地方,赶紧给我们走!”
老婆子丢人丢到家,知道今天没辙了,只能灰溜溜地撤了。
陆曼香今天亲眼目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婆婆的无赖和无情,两个儿子随了他们的父亲和奶奶,没有一点教养和素质……彻底地心碎了。
想想妹妹的话,她眼瘸看上严大宽,究竟图了什么,图把自己一辈子搭进痛苦的漩涡里,一辈子不得安宁吗?
她心里一个渴望破茧而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她猛地挣扎着坐起来,“先别让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