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体机能太差,癌细胞早已浸润、扩散,竟然连化疗都没有必要做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还能留住一头长发,从去年养到现在,超过肩膀了。
她看着梨花片片飘落,感慨人间的来来往往。
她来一趟的目的是什么呢?
难道只是过来送谈季一场心碎。
给父母留下一场痛心?
也许不是。
她今天遇到一个人,听见一个消息,冉柠才明白自己原来压根就没逃得出命运的安排。
兜兜转转,仍是远原点。
因为,她遇到了李诺。
李诺转校到了隔壁学校,她也生病了,蚕食性角膜溃疡。
会失明。
原来出国给母亲看病都是父母想出的借口,而她的病才是原因,父母想用自己的眼角膜更换,但是国家禁止活体捐献。
刚巧,病房有志愿者宣传遗体捐献。
这个冉柠不敢,她承认她没有那么无私的风险精神。
可是她依旧偷偷记下了联系方式。
咨询了定向性捐赠眼角膜,她可以。
她挂着吊水的时候,听见了季典被判刑的消息。
画面中,显示季典彻底改名为季典宁,他说最后一个字是他对人间最后的向往。
是怎样宣判的,冉柠没听清。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反抗这本书里作者的安排。
让谈季变得活泼一点,远离季典。
可当她在定向眼角膜捐献书上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她看见储言狠狠地念了李诺的名字。
才发现她终究没脱离书中的一切。
储言会因为自己的眼角膜,而对李诺特别,也会因此爱上她。
李诺会觉得是因为冉柠,储言才会另眼看待自己。
她看到谈季送过来的糖山楂时才明白。
谈季从来看得都是她,只有她爱吃糖山楂。
只有她说过,谈季,别人和你说话要回应的。
谈季,再次恢复恐高、寡言、冷漠。
而面对李诺的求救,他心软,因为看向他的眼睛里有冉柠。
拼死也要从季典的手中救下李诺,因为那具身体上有冉柠的眼角膜啊。
原来,自始至终,谈季爱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冉柠。
他分得清,他清醒而痛苦着。
她一直以为自己从另一个世界穿越来的,和这个世界没有瓜葛。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她其实就是故事的一份子。
故事结局早已注定。
不会更改。
唯一的变故,就是谈季可能会随她而去。
冉柠对着门前的谈季笑了笑。
“阿季,带我出去散会步,好不好?外面的梨花很好看。”
“好啊。”
四月底的春风,吹来已经有了丝丝热意。
风吹拂着梨树,花瓣摇摇欲坠,片片飘落,如诗如画。
谈季推着冉柠站在梨树下,安静地仿佛时间静止,只有他们的呼吸和心跳声在彼此耳边回响。
“阿季,这梨花好像雪,这么白。”
“今天的初雪,我们一起看,听说初雪许的愿望会实现。”
“嗯,好。”
冉柠答应他,即使明明知道做不到。
冉柠:“诗说,今朝若是同淋雪,也算此生共白头,这梨花像雪一样白,我们也算共白头了吧。”
第114章 :来找我
谈季的头发上落了几片花瓣,他瘦削的肩膀上也有。
画面很好看,很好看。
好看到让人一辈子都忘不掉。
“阿柠,白头发,人老了就不好看了。”
“才不会,我的谈季啊,老了都是帅老爷爷,可惜,我……”
冉柠迟疑了半天,没说出口,手指了指旁边。
“我们去看看那里吧。”
谈季知道她想说什么,没有推她离开,而是蹲了下来,拔了一根睫毛。
“许个愿吧,阿柠,听说对着睫毛许愿,很灵的。”
冉柠歪着头,还是一贯的疑惑模样:“听谁说的奇怪传说。”
谈季却闭上了眼睛说着:“我许愿阿柠一定会看到我老了的样子。”
冉柠强撑起精神笑了。
“你该不会要去整容吧?那可不行,我可是颜控。”
“你不是说我是帅老爷爷。”
“逗你的,你怎么能真的信?”
冉柠精神不济,已经将将地靠着了。
“我送你回去吧,外面风大。”
冉柠没有回应,而是拉住了谈季的手。
“阿季,你摸摸我是不是发烧了?”
谈季伸出手,她却笑了。
“你不知道用嘴唇测试更准吗?”
谈季轻轻吻着她的额头。
冉柠靠在他身上。
“真可惜,现在亲吻我会喘不过气,不然我很想吻你。”
“那等你好了。”
“好。”
史铁生说过,死亡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情。
那一日总会到来,而我们就要在那日到来以前,做点喜欢的事。
冉柠靠在病床上,看着父母,他们消瘦了很多很多。
整个人也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他们就一个女儿,很难想象她走后,他们的生活还有什么寄托。
冉妈甚至偷偷在哭,埋怨是不是自己做的饭,太难吃了,所以,冉柠才会这么瘦。
他们需要一个牵挂,让他们活在世界上。
而谈季也需要。
冉柠对谈季说:“阿季,帮我照顾父母好吗?阿季会帮我的吧。”
谈季点头,他明白,这是冉柠希望他活下去的借口,但也是她真实的不放心。
冉柠对父母说:“阿季,一个人太可怜了,爸、妈,把他当自己孩子,把我没弥补他的,给他好吗?”
她像是在安排后事。
让储行军也少喝酒,因为书里说他胃炎发作很疼、
没有话对储言说,因为他有他的故事。
和远在沪宁的顾行舟视频,说也许还会再见。
晚上谈季出现的时候,冉柠愣住了。
他就站在那里,弓着腰,脸上皱纹明显,头发花白。
一瞬间,冉柠好像真的穿越了时光,看到了年迈的谈季。
就这样一直一直一直地看着他。
她的指甲嵌入肉里,谈季像裹挟着时光而来,穿越到她的生命力,成为不可能中的可能。
“阿季,我觉得我好像和你过完了这辈子。”
这是冉柠清醒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早就撑不下去了。
冉柠要求谈季必须每天都要上学,她说,自己喜欢永远是第一的谈季。
其实是因为大部分时间,她是痛苦的、狼狈的、没有尊严的病人。
她每天只能在谈季面前撑一会儿。
高考前夕,谈季守在冉柠的病床前,绝大部分时间她都在睡着。
偶尔迷糊中,也很难分辨出人了。
而今天,她抬着手摸了摸谈季的头发。
谈季恍然惊醒,却发现是一场梦。
脑癌后期,痉挛,失感,她全都经历了。
现在就连针扎在手上,冉柠也不会有任何动作,任何表情,任何感觉。
而四下无人,谈季在深夜里痛哭的时候,冉柠却醒了。
她牵着他的小指。
“阿季。”
谈季只觉得是在做梦,他的女孩一个多月,没有叫过他的名字了。
“今天什么时候了。”
“6月7号。”
“去考试吧,我等你回来。”
他有很长很长的未来,不应该被困在这几日里。
他下意识地拒绝,冉柠却说:“我等你,我保证。”
其实所有人都守在外面,医生说,冉柠可能熬不过今晚了。
可是,她坚持了,并且清醒着。
她亲眼看着储言和顾行舟进入考场,也亲眼看着他们出来。
她故事的结局就到这里,而另一个故事的也开始了。
她的使命,她完成了。
6月9日的晚上,已经入夏了。
冉柠却裹着厚厚的毛毯坐在轮椅上。
她靠着谈季。
她意识清醒,或许这就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她说:“我很冷。”
谈季抱着她,很轻柔,很轻柔,生怕一碰她就碎了。
“阿季,我想看看花。”
“好,我去给你买,给你买。”
“别去了。”
她气息微微,靠在了谈季的肩膀上。
“阿季,我……头疼。”
谈季完全说不出话,只能任眼泪掉下来,她的身体真的很冷。
“阿季,要不……你还……是忘了我吧”她气息微弱,艰难发声。
谈季慢慢揽着她,感觉肩膀上一沉。
他缓缓出声道:“好了,不疼了,阿柠,不疼了,阿柠,不疼了,好好睡觉,等我。”
回应他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寂静。
“我真的会忘了你的,真的,真的,真的,很快,你放心吧。”
冉柠躺在谈季的肩膀上。
月坠花折。
一个满脸是血,一个满脸是泪。
没有人看见谈季的撕心裂肺。
冉柠的离去,将他的世界带走了。
他与整个世界剥离,似乎呼吸都已经废尽了全身力气。
可是他没哭,他哭不出来,他神情木讷。
阿柠不是明明还在吗?
为什么都在清理她的东西。
谈季不明白,很不明白。
他躺在床上,外面的天,黑了又白,白了又黑。
他有多久没出门,没吃饭,没说话,他昏沉着,好像又看到了冉柠。
她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歪着头问自己:“谈季,你长这么高,你是吃什么猪饲料长大的。”
他陷入昏迷,直到储言破门而入,送去抢救。
他不知道怎么回事?
明明自己答应冉柠好好生活,好好照顾父母的,明明口袋里放的一直是给她的糖山楂。
怎么会变成了安眠药呢?
“哥,夏天这么热,糖山楂买了不久就化了,我以为是糖粉呢。”
“谈季!”
谈季歪歪头,也瞪着大眼睛看着储言。
储言掉了眼泪。
他的样子像极了冉柠。
“阿柠的眼角膜成功地放到了李诺的眼睛里,她看得到你,你就这样吗?”
“你不是明明答应她,要好好活着的吗?冉爸冉妈呢,柠柠不在了,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们怎么办?”
夏天的热风涌进来,谈季才意识到,冉柠不在了。
所有人都在往前走,他的冉柠留在那了。
2023年6月9日晚,冉柠离开了,三天后就是她的十八岁生日。
她还是个小孩。
她明明笑得这么漂亮。
可是她永远不在了。
她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盒子。
冉柠等待他们高考的时候录了一个视频。
“谈季,你是作家,你相信书里也有一个世界吗?”
“谈季,我们生活的世界其实是一本书,或者是我生活的地方的另一个平行世界,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但是去那里找我,好不好?去找我,我在那里等你。”
“活着找我。”
“我等你,等你。”
谈季大学选择了物理系。
平行世界的概念源自于量子力学。
在科学家长时间的研究和监测之下,发现宇宙空间的所有物质都是由量子组成,而每次观测的量子状态都不相同,所以推测出宇宙并不只有一个的理论。
其中平行世界的存在和叠加态的联系似乎是紧密和相互依存的。
在某种特定条件下,或许我们会到大另一个世界,或者带着另一个世界的记忆,来到这里。
你有没有偶尔看到一个场景,好像在梦里见过。
冉柠睁开眼睛,头有点疼,眼前是大学的医务室。
第115章 :她,回来了。
消毒水的味道灌入鼻腔,冉柠意识逐渐清醒。
她不是死了吗?
头好疼。
她下意识摸向后脑,发现一个肿起来的包,然后视线停留在自己的手上。
没有针孔,纤细而不干瘪,和记忆中青紫而消瘦得过分的手完全不同。
舍友韩可在一旁惊呼一声。
“冉柠,你醒啦!你可真命大,幸好那个风扇坏了,一直没开,不然你就被开了瓢了。”
冉柠看着周边的一切,是熟悉的世界,熟悉的人。
她不可控制地呼吸急促。
她,穿回来了。
原来死亡才是重新回到这个世界的开关。
死亡,分开了她和谈季。
冉柠慌忙起身,耳朵与枕头摩擦时,痛感袭来。
“唏。”
韩可忙扶了她:“你耳朵被风扇刮到了,破皮了。”
冉柠从一旁拿出手机,打开了前置摄像头,她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长发、气色很好,两颊饱满,出落得明媚如花,又不过分娇艳。
这幅模样很久没见过了。
她,真的回来了。
“哎呦,你别臭美啦!医学院的老师给你看过了,说你没事,你也没毁容,你一觉睡了几个小时,再不醒,顾行舟都要打电话给你爸妈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冉柠猛得抬头。
“顾,顾行舟吗?”
“嗯,你们俩不是老乡吗?都是连城人。”韩可回应。
她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了,他们学校的医务室随便拎一个都是带研究生的导师,面对老师压力山大。
冉柠记忆混乱,顾行舟在现实世界,和她都是连城人。
她从小身体就好,压根就没来过南江看病,直到大学才来这里。
而顾行舟的父亲虽然仍是一个警察,但他为了照顾家庭,放弃了晋升来南江的机会,一直留在连城。
正说着,顾行舟已经推门进来,他的伞放在门口,往下流着水。
他掸了掸自己的身上,嘴巴里嘟嘟囔囔。
“外面的雨下得像依萍她爸打她那天还大,比瓜六被打死那天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