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楼南侧的一间雅座里, 一位姿容出众的女子正抚琴而奏,盈盈如水般的目光直直望着负手站在窗前的男子。
一曲完毕,女子期盼地听着那人转身点评,可他迟迟不动,仿佛置若罔闻。
“王爷,今日似乎有心事?还是觉得碧芍琴技不佳,不愿指点?”
闻言,孟元明转过身, 略有所思道:“碧芍姑娘琴技无出其右,何必自谦。”说完他扫了一眼窗外暗下的天色,将手中的酒杯放于桌上,碧芍眼神一暗,这是他离开前的动作。
“时日不早了,我先回去, 下次再听姑娘的曲子。”
说完他毫不留恋地推门远去, 碧芍欲言又止,只能瞧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真是个奇怪的人!”
碧芍蹙眉, 一脸的黯然, 她身为百香楼的花魁, 见过的勋贵子弟不计其数,每一个都是借着听曲想要一亲芳泽。
半月前,这位小安南王找上她时,她本以为这人和那群达官子弟一般无二,可没想到他真的只是让自己安安静静地弹曲,他则独身一人饮酒,连话都不愿多说,也是后来自己主动搭话,他才点评一二。
这世间不好色的男人,真的有吗?
可他不是为女色,又何必来此处?
碧芍正沉思着,忽而一阵甜腻的笑声传来,接着一个穿着显贵,身材丰腴的老妪推门而入,谄媚笑道:“好姑娘,赵大人要见你,快去接见吧!别得罪了他。”
“秦妈妈,不是说了今日我接了安南王后就让我歇息吗?我累了!”
一想到那赵大人猥琐的模样,她不禁面露厌恶。
“我的心肝!赵大人其他人都看不中,点名要你!快别让我为难了,去吧!”
秦妈妈嘴上虽然客气,可双手却已经老练地将碧芍拉扯着往外走,碧芍自觉躲不过,只难过了片刻,便恢复了笑脸同去,只是一双美目充满疲倦。
.......
夜色渐浓,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将路上的马车披上一层银纱。
孟元明闭目端坐在马车内,听到马蹄声渐慢,他缓缓睁开双目。
“王爷,到家了。”
闻言,他修长的手指拨开帘子,矫健地跳下马车,快步朝王府走去。
府里的下人见他回府,连忙躬身行礼。只因这位新继位的小安南王,从小远离梧州,无人教养,性格变得不羁又荒唐,不过进府两个月,众人便见识到了他的厉害,所以对他格外地害怕和尊敬,生怕惹得他责罚。
“表哥!”
寂静的夜色,几声娇媚的呼唤打破了宁静,孟元明嫌弃地蹙眉,装作没有听见加快了步伐,身后的唤声却越来越疾,他轻叹一声,停下脚步,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微笑。
“原来是蓉表妹和婉表妹,找我何事?”他悠悠笑着,脚步摇晃,一副喝得醉醺醺的模样,散发的酒气让齐萱蓉和齐萱婉姐妹两人微微侧目。
“不知表哥是否用膳了,我特意让人给你准备了暖胃的红枣小米粥,一直在此等着表哥呢。”齐萱蓉含羞道,将食盒递了过去。
“蓉表妹真是心灵手巧,秀外慧中,谁娶了你以后便是有福气的。”孟元明调笑道,瞥见一旁默不作声的齐萱婉低头不语,又调侃道,“婉表妹,容貌出众赛过西施,我还未在梧州见过你这般标致的人,除了那个百香楼花魁可以较之一二。”
此言一出,姐妹俩面色一僵,十分尴尬。
齐萱蓉是被指出自己容貌不如妹妹,又气又妒。
齐萱婉是觉得孟元明拿自己与勾栏院的花魁作比较,受到了侮辱。
看到她们两人脸上神色各异,孟元明偷笑,又故意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离去。
“他竟然拿我和花魁比较……”见他离去,柔弱的齐萱婉小声哽咽起来,“五姐姐,我想回家,我不要在这……”
见齐萱蓉并无搭理她,她捂唇跑去,齐萱蓉咬唇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追了上去。
安南太妃用完晚膳,正闭目躺在贵妃椅上让侍女捶腿,正惬意时听到下人禀报,接着便看到齐萱婉哭哭啼啼地跑进来,一副受了奇耻大辱的模样,问了前因后果后,淡然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就这?他拿你和花魁比较,也是夸赞你标致,你该高兴才对。”
“姑母……”齐萱婉面有诧异,呆滞了片刻悠悠低下头,呢喃道,“萱婉愚笨,怕是讨不了表哥喜欢,而且我听说他喜欢流连烟花之地……”
安南太妃面色一沉,似笑非笑道:“男人好色再正常不过,你爹爹纳的妾室还少吗?”
闻言,姐妹两人神色一沉,皆有些下不来台,她们的爹爹和大部分官宦子弟一样,贪恋美色,家里面的妾室左一个右一个,就连她们姐妹俩也是不同姨娘所出,好在嫡母仁慈,将她们养在身边,吃穿用度从不苛刻。
一旁的齐萱蓉见姑母面色不悦,立刻上前表明忠心道:“姑母,蓉儿一切听您的,今日我给表哥送了晚膳,他还夸我贤惠呢。”
和单纯的妹妹不同,她生长在人多眼杂的宁安伯府,见惯了父亲薄情寡义,负了一个又一个姨娘,虽然嫡母早就和父亲貌合神离,可她不仅是伯府的女主人,更生下了嫡子女作依靠,一生荣华不愁。
所以,她将来嫁的夫婿也定要门第显赫,举案齐眉和夫妻恩爱都可有可无。
可是父亲的庶女无数,他又怎会上心,而嫡母呢?她为了伯爵府的颜面,自然不会将庶女送去当妾室,可从她安排的几个庶姐妹的婚事来看,要么嫁去年岁大的官宦家当续弦,要么低嫁看似有前途的寒门进士,门门婚事都在给伯爵府增添助力。
可她可不想成为嫡母手中的棋子,替她的儿子铺路。
所以嫁入安南王府是她目前最好的出路,姑母和王爷没有血缘关系,自己也不用像其他女子婚后夹在婆母和丈夫中为难,若是往后得了王爷的心,即使和姑母闹翻了,也没有什么怕的。
“婚姻大事,既靠缘分,也靠人力,你们两个是我千挑万选的,将来无论哪一个嫁入王府,都有我护着,定不会受夫婿的气。虽然王爷年轻气盛,贪恋美色,可梧州其他男人难道就不是吗?你们两个好好想想,看看还能不能嫁给更好的人家。”
安南太妃悠悠说道,齐萱蓉看到妹妹纠结的神情,生怕姑母这番话点醒了她,让她起了和自己争抢的心思,连忙借口说不想打扰姑母的休息,拽着妹妹便走了。
见两人离去,安南太妃冷笑连连,哼道:“不自量力,两个庶女,也敢提要求!”
“太夫人,六姑娘到底年轻,怕是心智未开,笼络不了那位的心啊!”一旁的心腹将茶水递过去,缓缓劝道,“五姑娘倒是听话懂事,找个法子讨好那位。”
安南太妃抿了一口,蹙眉道:“萱蓉看似乖巧,可极有心眼,怕是个两面三刀油滑之人,况且她容貌平平,不一定能讨那个贱种的喜欢。可萱婉长得我见犹怜,是大部分男人喜欢的模样,她又单纯,若是真的嫁入王府,倒是好拿捏,只是她不识抬举,呵呵……”
“是啊,她只是伯爵府的庶出姑娘,嫁进王府也该偷乐了……还和太夫人您抱怨。”
“无碍!”安南太妃嗤鼻笑道,“我的弟弟是个多情种,府里的待嫁庶女多如牛毛,她若不愿意,我再挑选更好的,以后有的是她后悔的。虽然府里的这个贱种不配我的侄女们,但也没有办法了。”
......
纸醉金迷,繁华如梦的梧州教人乐不思蜀,楚府的一干人由原先的郁郁寡欢,束手束脚,逐渐接受了这里富丽奢靡的日子。
美中不足的是,梧州勋贵世家颇多,楚府初来乍到,官职也不高,更无亲眷相助,在繁华的梧州倒有些默默无名,诗会,酒会的帖子从未有人递上门,府里的女眷过得冷冷清清,十分寂寞。
不仅如此,眼下众人居住的府邸窄小,抬头不见低头见,楚虞很是心烦。
若是缩在屋子里,隔壁楚宝珍叮叮当当动静难免惹人心烦,若是出屋子散心,十有八九能遇上白氏,免不了一阵虚伪的寒暄。
想到往后都是过这样的日子,楚虞顿时眼前一黑,没有盼头。
她趴在床褥上长吁片刻,忽然想到了一个大胆的念头,随后匆忙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直接打开衣柜,将最隐蔽处的一个脑袋大的箱子抱了出来。
这是她的小金库,装着她母亲留下的所有田产铺子的地契和房契,随意抽出一张都能让一个普通人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楚虞若有所思地拍了拍锦盒,又走到梳妆台前找钥匙,碧瑶一脸诧异地望着她,不解道:“姑娘,你开这个盒子干嘛?这是先夫人留给您的陪嫁,乳母不是让您小心珍藏吗?”
“我知道,可现在我急需一笔钱,只能动这些地契了。”
“钱?我拿给你就是!”碧瑶说着便往里走,念叨着,“这些年来先夫人的田产铺子的租金,都是我替你收着的,以后也会由乳母派人寄过来,你用钱拿这些便好。”
“这些租金不够!因为我要在梧州买府邸!”
闻言,碧珠双眼瞪大,难以置信地望着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买府邸?什么意思?你不愿意住这?”
“这些日子我住在这里,真是受够了,又小又不隔音,做什么楚宝珍都要看一眼,出门透透气也得时常遇见白氏!我忍不了了!”她越说越生气,一巴掌拍得箱子啪啪响,“我发现咱们东边的那座宅子无人居住,门庭陈旧,所以想看看能不能买下,这样将两边院子打通,我自己住那边去。”
“啊?老爷能同意吗?”
“我有法子让爹爹同意!”她狡黠一笑,随后拿起钥匙打开锦盒,瞬间里面层层叠叠的田契地契映入眼中,楚虞翻了许久,抽出一张当铺和一张水田的地契,“梧州寸土寸金,这两张地契也不知够不够!先当了吧。”
她说完将地契塞入袖中,再次锁好锦盒,便拿出算盘霹雳巴拉地算起来,面色严肃,碧珠看着都不敢出声打扰。
只听她便算便嘀嘀咕咕,片刻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呢喃道:“还好还好!”
碧珠松了一口气,也不禁畅想往后跟着姑娘住大宅院的美好日子,主仆两人欢喜时,廊下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接着楚瑶面色惊慌地跑了进来。
“大姐姐,h姨娘她…....她怀孕了!眼下爹爹和嫡母正吵起来了!”
第49章 重逢
“什么?爹爹一把年纪还能老树开花?”楚虞情绪复杂地感慨, 忽而又想到爹爹老来得子,怕是最近心情好得很,想着得赶紧买下隔壁的宅子, 趁热打铁住进去。
“大姐姐,你在想什么?爹爹和母亲吵起来了, 怎么办呢?”
“有什么好吵的?咱们去瞧瞧。”
楚虞沉浸在未来独居的美好想象中, 心情愉悦地安慰楚瑶:“h姨娘开枝散叶不是好事吗?你急什么?你说爹爹和白氏吵架了,咱们看看热闹去。”
楚瑶没有她的好心情, 她原本以为爹爹年纪大了,h姨娘难以有子嗣,所以自己亲近她,往后也能互相庇佑,可如今她有了亲生的子女,怕是再也顾不上自己,她又变得无依无靠。
姐妹两人手拉着手各怀心思走到南院,远远便听到白氏的哭声和楚父的斥责, 走近一看,楚宝珍正抱着白氏抹泪,h姨娘则站在楚大人身边低着头红着脸。
楚虞顿时心潮澎拜,拉着楚瑶走到隐蔽处侧耳听起来,心想可千万不能错过什么八卦!
“妾身实在不想大人和姐姐为我生了嫌隙,暖阁我还是不搬过去, 还是住在偏院吧。”她柔声说着, 轻轻用帕子掖了掖眼角,楚大人心疼不已, 更加恼怒地盯着白氏。
“h姨娘如今怀着身孕, 便是府里的头等大事, 她身子娇弱,在船上吐了一路至今还未养好,眼下冬日到了,你就不能让让,把暖阁给她住吗?等到她生下孩子后再换回来!”
“老爷就偏疼h姨娘,可我的身子也不好,老爷为何不心疼!”白氏撕心裂肺地吼着,咳嗽不止,“暖阁一旦让过去了,怎么可能再让回来!哪有正室住偏院的!”
“你个泼妇,哪有一点正室的样子!”楚大人愤怒拍桌,怒目圆视!
“老爷,姐姐,你们别再吵了!”h姨娘胆怯地捂着胸口,泪眼重重。
楚虞:“…....”
她惬意地长舒一口气!
白氏啊白氏,你也有今日,当日你仗着爹爹的喜爱冲撞我的母亲,弄得他们夫妻失和,如今正是报应啊!
转念一想,今日之事还是爹爹买下的府邸太小的缘故,看来自己得尽快买下隔离的府邸,早日搬出这里,免得日后被牵连。
.......
楚虞搬离此处的心越来越强烈,事不宜迟,当日便带着碧珠从侧门溜出去,悄然去牙行打听隔壁府邸的行情。
梧州商贸发达,又是几地交界之处,所以房屋田舍租赁买卖频繁,以此盈利的牙行不计其数,光是短短半条街,就有五六家。
楚虞随意选了一家走入,才进门热情的牙行伙计便围了过来,有端茶的,有递果子的,还有拿出房产册子的,真是服务周到,热情如火,不愧是梧州。
“你们店的可售府邸册子不必拿给我看,我是来问问你们可有利济巷东边第二家的那座宅子主人的联系方式,那宅子年久失修,好像很久没有人住了。”
闻言,伙计合上厚厚的册子,一脸惋惜:“姑娘,那座宅子一般人买不到啊!那是安南王府的私产,很多人都打听过,可是安南王府不缺钱,不愿卖啊!”
做这一行的伙计都是多少有些人脉关系,能打听很多勋贵人家私密事的,时不时也能倒腾些官眷家的田产,只是遇上不差钱的人家,也无法子。
“那宅子位置也没有多好,你确定是安南王府的私产吗?”楚虞沮丧道,心里想象的美好生活瞬间变得遥远,打击颇大。
“那宅子位置确实算不上出挑,可宅子十分宽敞,往日来询问的客人也不少,还有大方的富商愿意多给三成的价格,可安南王府都没有同意,姑娘要不你再看看其他的府邸吧,我这还有更好的,保你满意。”
说着伙计又拿出册子快速翻阅,口若悬河地解释,可楚虞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那座宅院。
其他的宅子再好,也不能打通现在的院子连向楚府,这样父亲也不可能答应她一个人住出去。
“四海巷的这座府邸,还有平鱼巷的这座坐北朝南四进四出的大宅十分豪华,要不要带您亲自瞧瞧…......”
楚虞沉思片刻,按住了小厮递来的册子,询问道:“这两座宅子也挺好,我也可以买下,但是能不能帮我问问安南王府愿不愿意用那座宅子换这里的任何一座。安南王府虽然不差钱,可这是天下掉馅饼的事为何拒绝呢?难道这宅子对安南王府有特殊的意义?”
伙计语塞,看楚虞的眼神宛如看冤大头,不理解的眼神似乎在说:这宅子对安南王府有没有意义不清楚,但是对你倒是很有意义,宁愿花这么多冤枉钱!
“如果事成,我愿意多付一倍的酬劳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