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宗下属四部,焚天、屠灵、逆命、灭运,每一部都各有所长,无一不是以剥夺他人的身、命、魂、运为基础,因此被道盟判为禁术。谢寻自截天教盗取了血宗秘籍,集四部之长,私底下杀了无数人做实验,终于练成这黑莲血咒。被中上血咒之人,都会成为他的炉鼎,可任由他窃夺神魂之力,一旦力量被剥夺殆尽,便会身死道消,被他炼为傀儡。
血咒入脑,徐音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啸,似乎回忆起了最痛苦的往事,红光彻底占据了蛇瞳,她丧失了最后的一丝理智,蛇尾在地上重重一拍,激起漫天尘埃,黑色的身影向着谢寻猛冲过去。
蛇身迅捷狂暴,如一阵旋风将谢寻裹挟其中。谢寻不屑冷笑,吸收了众人的力量,他不但彻底恢复,还更胜从前,游刃有余地于对方攻击的破绽之间穿梭,失去了理智的半妖纵有再强横的力量,也不足为惧。她越是疯狂,血咒的侵蚀便越快,只消拖延片刻,她便会自行败下阵来。
春秋扇自空中飞旋而过,洒落数道金光,笼罩住萎靡痛苦的道盟诸人。一道道法阵于身下荡开,耳边似有梵音吟唱,驱散了血咒带来的刺骨寒意。
众人松了口气,只见公仪徵收回春秋扇,神色凝重道:“这法阵无法破解血咒,只能暂时截断黑莲血雾的吞噬。”
这几人此刻受血咒之力剥夺,成了谢寻力量的来源,公仪徵暂时截断其联系,少了四个法相作为补给,谢寻的力量便大打折扣。
“多谢。”众人神色复杂地看着公仪徵。
一边是阎尊,是他的道侣,另一边是谢寻,是他的父亲。两边都不是好人,而他夹在中间,三面为难,最终还是选择了帮助道盟。
谢寻一招打伤徐音,拧着眉向公仪徵攻去,公仪徵举扇格挡。
“你是我的儿子,连你也要和我作对!”谢寻勃然大怒,剑剑杀招,“不要逼我对你下血咒!”
赤剑如火,刺向谢寻后背,逼着谢寻回剑抵挡。
晏霄冷然道:“他是我的道侣,不是你的儿子!”
晏霄落至公仪徵身侧,与他并肩而立,压低了声音怒道:“你是我的人,你的身体和神魂都属于我,谁都不能伤你,你要是和微生明棠一样没用任你父亲打你,就让谢寻把你杀了,我再杀他给你报仇!”
公仪徵嗅到她发间传来的幽香,一丝温暖驱散了心头的冷意:“晏霄,你身上疼吗?”
疼?
怎么可能不疼?她也是血肉之躯,一样受血咒侵蚀的剧痛,只是她早已习惯了万般剧痛,可以面不改色。而她的力量来源又与其他人不同,无论她身体多虚弱,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都可以借助厄难书的法则之力来杀谢寻。
不远处,危情听到晏霄的话,似乎失神了片刻,眼中露出扭曲而诡异的光芒。
“杀了他!”危情歇斯底里地吼道,“晏霄,杀了谢寻!”
“杀了我?”谢寻哈哈大笑,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这世上只有我一人能解血咒,杀了我,所有身中血咒之人都必须得死!”
谢枕流声如琅玉:“殉道而死,虽死无憾。”
“那是你的道,也是别人的道吗!”谢寻冷笑道。
“也是我的道。”苦嗔行者说了一句。
“也是我的道。”花吟芳声音柔而有力。
“唉,你们人族怎么总出魔物,连累我们妖族。”兰彩罗抱怨了一声,一双点墨似的眼睛还是锐利地盯着谢寻,“但是既然遇到了,我也只能和你拼了。”
听着众人的言语,谢寻的脸色一点点黑沉了下来:“我最憎恨的,就是你们这高高在上假仁假义的嘴脸!破月剑尊,当年你若将剑魂给了我,何至于会有今日!我是魔,那也是你们逼的!”
“你心术不正,自私偏执,我不可能将剑魂给你。”谢枕流没有被他的话动摇。
“呵呵……你们不过就是瞧不起我,但今日,你们却也奈何不了我,我即便身死,也有万千人与我陪葬!”谢寻得意而狂妄地笑了起来,“你们难道以为,我只给你们几人下了血咒吗?明霄法尊,神霄派所有的弟子,道盟七宗的上万名弟子,乃至整个玉京的三十万百姓,都已中了我的血咒。你们这些法相尊者可以为自己的道而死,也可以为自己的道让这数十万人和你们一起死吗?”
“你——”谢枕流脸色一变,凝聚方成的剑气骤然散去,反噬己身,他心口剧痛,一丝鲜血染红了苍白的薄唇。
“哈哈哈哈……”谢寻见此情形,大笑出声,鄙夷又得意地俯视谢枕流,“杀了我,便是杀了这数十万人,你们这些自诩仁义的道盟修士,敢背这样的杀业吗?”
这时一个冷冽淡漠的声音女声响起。
“我敢。”晏霄说。
青绿的衣袂被烈风吹起,她站在风暴之中,火海之上,飞舞的墨发掩不住明艳得近乎锐利的颜容,那双眼睛黑得沉静,亮得清澈。
张开的五指按在了厄难书上,她忍受着刺骨之痛,面上却淡然从容。
“我本就背了一身业果,也不差这几十万人了。”晏霄淡淡说道,“更何况,我也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死,只是让你明白,我杀你,是因为我师父要你死。”
危情大笑道:“好,好,好!是我的好徒弟!”
然而谢枕流竟拦在了晏霄身前:“不行!”
晏霄目露狠厉之色:“让开!”
谢枕流挡在她身前没有退让:“这不是你一人之事,你杀了他,便等于杀了几十万人!”
他将数十万人的性命绑在自己身上,逼得所有人都不敢对他下手,甚至还得保护他。
“卑鄙无耻!”兰彩罗气得双眼通红。
苦嗔行者急怒攻心,吐出鲜血,攥着檀珠的手不住颤抖,却又无可奈何,他们此刻投鼠忌器,十分被动。
“晏霄,不要听他说的!”危情见晏霄面露动摇之色,急忙开口厉声道,“这是我的命令,你立刻杀了谢寻!你们这些道盟修士未免太过短视,牺牲数十万人,便可救千千万万人,这难道不值得吗!”
苦嗔行者冷哼一声:“我便说截天教是邪教,你们贪一己之欢没有错,那便不该要求他人为你牺牲,你全然不将数十万人性命放在眼里,只为了报你自己的仇!”
“自愿方称为牺牲,被强迫的牺牲,叫做出卖。”谢枕流低眉沉声道,“我们不能出卖这数十万人的性命,来成全其他人的安宁。”
“他们的死活,与我有什么关系。”危情冷笑一声。
公仪徵扫了危情一眼,眼中流露出怀疑与寒意:“旁人的性命与你无关,可晏霄是你的徒弟,她为了帮你复仇,不惜己身,屡次赴险,她待你如此情深义重,难道你对她也无一丝感情,只有利用吗?”
危情的神色因公仪徵这番话而僵住,无意识地攥紧了双手,目光游移,落在晏霄的侧脸。
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似乎早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晏霄在她眼里,就像一只撵不走的狗,无论她怎样厉声责骂,她总会回到她身边,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师父。在晏霄心里,唯一的师父只有她,在她被枯山五鬼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时候,只有一个人给过她关怀与怜惜。只为了这点温暖,她几乎付出了所有去完成她的复仇大计。
危情想要的,并不是看谢寻死在自己面前,她要将他拖入这个地狱,和她同生共死,就如同结契那日他许下的誓言——同悲同喜,同生同死。
但她永远输了谢寻的心计,她算不到埋在截天教地底下的秘密,这成了谢寻翻盘的底牌。她的复仇计划已经失败一半了,既然不能让谢寻与她同生同悲,那就一起埋葬在这里吧!
让晏霄杀了谢寻,自己的复仇便算成功了。至于其他人的死活,那与她有什么关系?背上那些业果的,是谢寻,是晏霄,不是她!
晏霄只是她复仇的一颗棋子,她如愿以偿,将她训练成了这副铁石心肠的模样,就算她让她去死,她也没有怨言……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夜晚,那时她将烧得滚烫的晏霄抱在怀里。晏霄大约三四岁的样子,拖着被打折的左腿跑出了魔窟,却晕倒在了路边。她脱下她沾满血污的衣服,入目狼藉,遍体鳞伤,竟无一块好肉,瘦得像只病猫似的,只剩下几难察觉的一口气撑着一条烂命,将这苦难延续得更长。
她小心地帮她擦药,包扎伤口,听到她在噩梦中发出呜咽似的悲鸣,微睁开空洞的双眼,无神地看着她的眼睛,伸出小小的手,攥住了她的袖子。
只是因为那点关怀,便让她成了晏霄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并没有将晏霄从枯山五鬼手中救出,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昏睡一夜醒来,她怕连累了危情,便又拖着断腿离开了。只是她那么小,又能跑到哪里去呢?她落入枯山五鬼手中,日复一日地承受那生不如死的折磨,每一次的痊愈,都只会换来更加惨痛的毒打。不久之后,她被打入了魂钉,枯山五鬼也不怕她再逃走了。
也是因为这根魂钉,让枯山五鬼放松了对她的看管,让她偶尔能得喘息的功夫。
“婆婆,我还能来找你吗?”孩子怯生生地问,害怕被拒绝。
“随你。”她冷漠地说了一句。
那时候的晏霄还很小,还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因为她一句许可,那张苍白的小脸便焕发出了生机与笑意。
危情自问对晏霄并不好,晏霄若是伤得厉害,她或许还会给几分好脸色,晏霄若是想和她亲近几分,她便会冷着脸叱退她。可即便如此,晏霄也像只撵不走的小狗一样,喂了一次吃的,她便赖上了她。孩子扒在门边怯怯偷望着她,瘦得只有巴掌大的脸,显得那双眼睛更大更亮,仿佛两泓秋水。
晏霄只是贪恋阴墟中唯一的温暖,哪怕她时冷时热,喜怒无常,但她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了,便成了她至亲至爱之人。
危情经历了多少事,见过多少人,一眼便看出了晏霄对她的孺慕与依赖,而这一切,都成了她复仇的利器。
她只是将晏霄当成了一把刀,一条狗,一件工具而已,死就死了,都是她应有的结局!
可是为什么心里会涌上一阵酸痛,脑海中会浮现那双渴慕的眼睛……
危情凄惶的目光在公仪徵与晏霄之间游移,忽然捂住了面孔,状若癫狂,又哭又笑。
“骗子……都是骗子……都该死……”她不知受到什么刺激,竟胡言乱语起来。
谢寻轻蔑地看了危情一眼,这个糊涂的女人,空有一身绝世的修为,却没有半点脑子,曾经是被甜言蜜语蛊惑了心智,如今又被仇恨蒙住了眼睛,一生为爱恨所困,对他来说已没有丝毫威胁。
“危情,你有这样一个徒弟,本是可以轻易杀了我报仇的,但是你太贪心了。”谢寻轻轻笑道,“你想让我受尽煎熬,想看我低头认错,甚至想和我重修旧好,是也不是?”
危情掩面呜咽,没有回答他的话。
“可惜,现在你就是想杀我,也杀不了。”谢寻悠然抬起右手,一股雄浑的力量于掌心荡开,他痴迷地注视着凝于掌心的力量,“原来,这就是厄难之力,这就是业力……”
晏霄脸色一变,眉心紧皱,盯着谢寻缓缓凝聚而成的一团青气,那股力量她最是熟悉不过,正是厄难之力!
“我本只是试试,没想到真能成功。”谢寻噙着笑得意道,“血宗记载的窃运符箓不但能够窃取神力,还能窃取业力。阎尊,如今我已经拥有和你一样的力量,你以为厄难书的法则还能对我有效吗?”
晏霄抬手逼退了谢枕流,右手按在蓝色书封之上,戾风翻动书页,白色的书页闪过惊雷之声,霎时间密云如沸腾一般翻滚起来,炼狱火海热浪骤升,天地之间响彻龙吟之声,让人心神俱颤。
在厄难之力的催化之下,镇狱山方圆百里都陷入大灾变之中。只见翻涌的密云万箭齐发似的坠落冰刃,炼狱火海沸腾着将山石烧得滚烫,山巅巨石裂开缝隙,滚落火海的巨石转瞬便化为飞灰。
清亮的凤眸牢牢锁住了谢寻,将他的面容烙印在厄难书上,但法则之力却对他无效,因为他已经拥有了和晏霄一样的力量,哪怕他无法如晏霄一般召唤出厄难书,也同样是厄难书认可的意志。
谢寻得意大笑,眼中杀意更浓。
晏霄不顾血咒的侵蚀,拼尽全力催动厄难之力,奋不顾身向谢寻杀去。那力量如有实质,恐怖的威压似荒古巨神的凝眸,伴随一声龙吟响起,向着谢寻头顶斩落。
谢寻眉心黑莲转动,晏霄体内的血咒陡然被激化,大半力量涌入他体内。他冷然一瞥,双掌聚于身前,出自同源的力量于掌心喷薄而出,与晏霄的力量轰然一击,于炼狱海上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浩然声势。
受到波及的众人只觉耳中一声轰鸣,神窍宛如被利剑狠狠劈中,剧痛之下眼前一黑。荡开的威压让人久久直不起身,抬不起头,那一刻,众人几乎感受到了史书传说中灭世的恐怖。
公仪徵同样气血翻涌,不支跪地,却见晏霄的身影如断了线的风筝向炼狱海坠落,他不顾一切,飞身向扑向晏霄,抱住她受伤脱力的身躯,飞回悬崖之上。
谢寻窃取了她的力量,与她不相上下,然而她的身躯与神魂受血咒侵害,受伤更重。
谢寻受了这一击也不好受,他脸色苍白,赤红的双眼却涌出疯狂贪婪之色,他仰头看着被厄难之力震散的密云,大笑道:“有这力量,我何惧道尊!”
众人此时才从剧痛中回过神来,惊愕地看着空中的异象——本该十日才开一次的天眼,在厄难之力的催动之下,竟然提前打开了!
谢寻贪婪的目光看向晏霄,他对厄难书志在必得!他自己心里清楚,窃运符箓尚不能完全掌握厄难之力,他必须想办法逼迫厄难书认主!当务之急,是先将晏霄擒住,再做打算!
谢寻谋定后动,鼓动黑袍,灵力大开,五指成爪向晏霄抓去。
公仪徵一手抱着晏霄,另一只手展开春秋扇,指尖在扇面之上以血为墨,动如迅影,写下一行符文,沉声喝道:“开阵!”
层层金光亮起,铸成坚不可摧的结界。
谢寻眉头一皱,抬手一挥,无数剑气猛攻结界,竟无法穿透防御。
公仪徵此刻已经彻底明白,眼前这人不是他慈爱的父亲,他吸收了五大法相的生命,窃取了晏霄的力量,甚至绑架了数十万人的性命。
这世间最危险的人,不是一念入魔之人,而妄图成神,凌驾于众生之上之人。
“徵儿,你让开,否则你也会死!”谢寻勃然大怒,张开的五指对着结界压下,他催动了厄难之力,这力量他尚且不能控制自如,人族躯壳脆弱,若正面接下这一击,只怕结界中的两人都会灰飞烟灭。
“我不会让开。”公仪徵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死生契阔,并肩携手,我答应她的事,便一定要做到。”
晏霄无力地睁开眼,身上无一寸不痛,可是心头却是快活的。她的手轻轻地环住公仪徵的腰身,将脸埋在他温暖的心口,轻轻说了一句:“好……那我们一起死……”
“我不会只有一个孩子,你若悖逆,我一样可以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