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之野——春崎【完结+番外】
时间:2023-07-28 17:22:14

  孟昭启得意挑衅,“将军,就这?完全构不成威胁呐!”
  江琅只当孟昭启说的是玩笑话,没有放在心上,笑一笑便了事。
  孟昭启得寸进尺,出口更加无遮拦,“将军好逊!你说是吧,夫人?”
  江琅本都要走了,听到这话后,被激怒,大步流星向草坪走去。
  众人下意识想要后撤躲避,从左半场退过中线,退到了右半场。
  江琅与他们形成了分庭对抗的局势。
  孙一正躲在孟昭启身侧,不满埋怨,“你说你惹谁不好,偏偏去惹一头狼。”
  孙一正的话刚说完,突然感觉背后又出现了那种熟悉的推力,巨大无比,一掌将他推过中线,推到了江琅身旁。
  他懵了,条件反射要逃走。江琅侧眼看向他,他又只好老实巴交地待在原地,讨好笑道,“将军,我跟你是一组的。”
  他见江琅神色平静,放下心来。又见对面孙一堂面露阴险狡诈的笑脸,他怒火中烧,愤恨瞪眼。
  是时候把手足相残这个事项提上日程了。
  江琅暂且没有行动,仍在原地搜索着,伸出手,向人群中的任月语招一下手,“小语,过来。”
  任月语本就想到江琅身边,却不好意思主动迈出这一步。现在被江琅点名,她佯装矜持地走了过去,心里其实开心得已经在转圈了。
  孟昭启生怕江琅还要点兵,那可怎么踢得过。他忙催促道,“快开始吧,将军,一决胜负。”
  孟昭启率先发球,拉开比赛的序幕,沉寂片刻的场地再一次变得热闹喧哗,充满欢声笑语。
  江琅在球场上跑动时,总会带着任月语。他最常说的话是,“小语,跟紧。”可虽说他已有意放慢了速度,任月语也要特别努力,才能跟上他的步伐,累得两眼昏花。
  偶尔会有追不上的时候,任月语奋力向江琅跑去,孟昭启将球肆无忌惮踢来。他原意是想传给孙一堂,偏巧孙一堂和他之间拥有反向默契,正好跑开,球便意外地直冲任月语的后脑。
  任月语并未察觉危险在靠近,光是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小心!”
  任月语闻声回头,先是见到扑面而来的球,随后再见到突然出现的江琅,以及江琅替她挡下攻击的场景。
  江琅后脑受到球的撞击,稍往前倾了一下。他控制着避免撞上任月语。他问道,“没受伤吧?”
  任月语因这近在咫尺的距离,心跳加快。她摇了摇头,“没受伤的。”
  江琅笑着,捏了下任月语的脸颊,“等着,我给你报仇。”
  任月语愣住了,感受到脸颊上残留的江琅的温热。
  江琅兀自转身,用了更大的力道来与敌队对抗。他这一次更专注于抢球,抢到后的第一件事,是把球传给任月语,“小语,接着!”
  任月语欢喜接过球,在孙一正的掩护下,一次又一次地跑向球门,踢球破门。
  她竟成了场上进球最多的人,兴奋得活蹦乱跳,嬉笑连连。
  庭院外,负责守卫的两个衙役听着草坪上的热闹动静,好奇偷瞄了好几眼。
  左边的衙役感慨万分,“这群人心是真的大,朝廷都为他们吵得不可开交了,他们竟然还有心思在这里悠闲地玩蹴鞠。”
  右边的衙役撇着嘴,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我也想玩。”
  左边的衙役咂舌,“别想了,咱们跟错了人,可就没有那个命。”
  他们有了一种悲从中来的忧郁,一时之间闭了嘴,没有再说话。凉风侵袭,卷起三两落叶,在空中打圈旋转,最终飘向远方。
  左边的衙役摩挲着双臂,向同伴靠近了些,“我有一个超劲爆的小道消息,你听不听?”
  右边的衙役迫不及待,伸长耳朵,“快说!”
  左边的衙役观察四周没人,这才倾过身子,压低了声音。
  “我听说,朝堂上,老子要杀儿子。”
第21章 屋顶
  内阁与都察院的调查结果皆已公布。江琅所受参劾的罪状,无凭无据,皆为胡诌。张昌所受参劾的罪状,铁证如山,皆为实情。
  受此次风波影响而受到处分的大小官员,共百余人。其中最为惨烈的人,是张昌,死罪。
  张达以都御史的身份,请求亲自审理张昌,为其判刑。
  局外人传言,张达是想牺牲儿子的命,来保全自己的命。都说虎毒不食子,可见张达多狠的心。
  可局内人知晓,张达一心为国为民,恪尽职守,清正廉洁,唯独疏忽了对儿子的教导,最终酿成大错。或许只有亲手了结一切,才能些许化解心中的愧疚与悲恸。
  两日后,张达亲自斩了张昌。
  当晚,张达开始递交辞呈,请求告老还乡。
  张达前后一共三次递交了辞呈,无一例外全被小皇帝驳回。小皇帝甚至亲自登门拜访,言语恳切,力争挽留张达。
  朝堂清廉少不了张达,派系制衡更少不了张达,他们都明白内在的道理。
  所以最后的结局是,张达留了下来,继续任职都御史,维持朝堂稳定。
  而在江琅方面,却是一副截然不同的场景。
  随着江琛案的沉冤昭雪,百官对于江琅的态度有了大幅转变,皆以江琅为良将,饱含恻隐之心与期望之情。有人认为,按江琅的才能,理应委以重任,恢复其都督实职。有人认为,江琅这些年受到无妄屈辱,理应抚恤,赐予其官职及金钱上的优待。
  总而言之,是要给予江琅一切能给的补偿荣誉。
  至于军事,各边疆镇守将领本就心系江琛,对江琛抱有感恩亦或崇拜之情。当初碍于江琛贪污案闹得沸沸扬扬,又因为江琅之前私下有过暗示,劝慰他们一心用于沙场战事上,抵御外侵,保一方平安,他们才安心镇守边疆,在各自领域范围内活动,远离朝堂,鲜少入京,直至今时今日。
  江琛翻案,江琅重获信任,各地边侯蠢蠢欲动,心向江琅。
  江琅成为了朝堂内外的另一个中心。
  任月语这时才终于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原来如此深不可测,平时不冒泡就算了,若真冒泡,就能一下蹿这么高。
  怪不得江琅有意收敛锋芒,因为他清楚会带来的后果。
  怪不得小皇帝对江琅的态度如此矛盾,一边想用江琅,一边想尽办法提防江琅,因为江琅虽然没有造反的动机,但确实是有造反的能力。
  她要是皇帝,她也防他。
  ***
  小皇帝来了一道圣旨,由郑公公宣旨。
  圣旨重心清晰明确,小皇帝恢复了江琅都督一职,并决心为江琅举办册封盛典,让江琅在天下人的注视下,受封为公爵。小皇帝要求江琅即刻返京,接手都督政务,并为册封大典做准备。
  郑公公告诉江琅,“回京的车马已为将军备好,将军无需操心,同奴才一道启程即可。”
  郑公公站在案前,任月语陪着江琅正跪着听旨。
  听到小皇帝要江琅立马回京这一席话,任月语心慌,急忙追问,“那我呢?”
  圣旨里并没有提及任月语的名字,她有种侥幸心理,以为自己理应与江琅一路返程。可没有亲耳听到郑公公的话,她提着一颗心,消极焦虑,无法放松。
  郑公公安慰任月语,“公主还请放心,皇上特意交代过,护送公主回月照古国的相关事宜,由孟副将接续完成。”
  任月语不甘心,再一次确认道,“什么意思?剩下的路,由孟昭启送我,江琅就不送了?”
  郑公公点头,“正是。孟副将也是身经百战之人,完成护送任务,定毫无问题。”
  “噢……”任月语忽然一下泄气,跪坐在腿上,两眼无神。仅存的一点微小的希望也被浇灭,她在沮丧难过中,还有一点懊恼。
  早知如此,就不送那封密信了,起码能够把江琅留在身边。
  江琅回望了任月语一眼,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他一直没有接旨。
  郑公公等候了一刻,意外收起了圣旨,邀江琅起身,“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任月语眼里忽然有了光。她直起小身板,往江琅和郑公公的方向伸着脖子,企图听清他们的谈话内容,幻想着事情是否会出现转机。
  郑公公悄声告诉江琅,“皇上还有几句话,要奴才务必带到。”
  江琅余光在意着任月语的举动,“郑公公请讲。”
  郑公公将皇上的意思转达给江琅,“将军也是聪明人,理应明白皇上此举,除了是圣恩浩荡外,也包含了对诸多大臣的安抚。让良臣得到应有的奖赏,不至于使众人灰心。换句话讲,此次为将军设立的册封盛典,比起将军本人而言,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意味。”
  江琅意会,这果然与他所料的相差不离。
  郑公公继续道,“皇上慈心仁厚,体谅将军的切身感受,了解将军向来不愿抛头露面,成为众人议论的焦点。所以皇上特意让奴才转告将军,若将军愿意,那便接旨回京,若将军不愿意,那便不用接旨,不算抗旨。之后的事情,将军不用操劳,皇上会替将军解决。”
  江琅明白了小皇帝的言下之意。
  郑公公向江琅作揖行礼,“此事不用着急,还望将军一定考虑周全,明日午时之前答复奴才即可。”
  江琅予以回礼,“有劳郑公公。”
  墨青色屋柱上,倒影着两人低头耳语的影子。
  江琅在谈话的间隙,看向任月语,正与任月语四目相对。任月语惊慌,匆忙撇开视线,看向一侧的青瓷花瓶,看着瓶身上的山水图纹,假装专心致志。
  实际却是任何纹路都没有看进去。
  ***
  晚上,江琅与贺懿在书房内议事时,任月语找了程恒帮忙,助她爬到了屋顶上。
  任月语对程恒的说辞朴实纯粹,“我想吹吹风,看看夜景,书房的屋顶是最好的位置。”
  程恒素来只听吩咐不问缘由。他之前虽说只听将军一人吩咐,不过近来观察到将军对夫人的在意程度,衡量着夫人的话他应当也该听从。他于是帮助任月语飞上了屋顶。
  任月语站稳后,又一次露出了简单纯粹的笑容,忽悠程恒,“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要不你先忙你的事?我就不耽搁你了。”
  程恒后退一步,“若夫人有所需要,唤我一声即可。”
  程恒识趣地离开了屋顶,犹如蝙蝠那般,消失于夜色中。任月语确认再看不见其他人影,才坐了下来,小心趴在瓦片上,妄想听清屋内的声音。
  屋内,书架前,贺懿猜测江琅的心思,“可是梅季远大人给将军带了信?”
  江琅合上了摊开的书页,“嗯,在圣旨到之前,就已经收到了老师的信。”
  梅季远的信开篇便是两个字,“速归!”
  他的意思很明确,此刻是江琅回归朝堂的绝佳机会。张达初衰,江琅初盛,一衰一盛之间,恰能达到新的平衡。他便能站在这样的平衡之上,成为一股独立而具有压倒性的力量。
  他在信中的原话是,“张达刚正不阿,但为人实在守旧古板。圣上励精图治,但处事委实优柔寡断。局面僵持不下,原本应当在景和元年推行的六项新策,如今竟只成功一项,其余皆被搁置,其中包括了柴存的《十三田律》……国事耽误久矣!”
  江琅被套在了这段话上。
  短期来看,推行新策至关重要,江琅理应回京,助一臂之力。
  长期来看,有了江琅的制衡,张达再去冒头的可能,无法获得更进一步的空间。长此以往,形成梅季远的一家独大态势,小皇帝……有可能会被架空。
  真到那时,江琅该如何自处?
  他能反梅季远吗?
  不能,因为学生不能反老师。
  他能反小皇帝吗?
  不能,因为臣子不能反君主。
  他能反张达吗?
  不能,因为张达……也不是坏人。
  如此看来回京似乎并不是良策。
  可若是不回京,梅季远那里该如何交待?新策又该如何得以推行?
  江琅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是否回京,他实在无法抉择。他走到铁桶旁,烧掉了梅季远寄来的书信,“以前遇到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总想问问父亲的意见。”
  贺懿的面庞在火光中闪烁,“或许老爷的意见,已全部在三年前的那封家书中了。”
  那封家书是贺懿冒死北上,成功送给江琅的。时隔三年,江琅仍旧清晰地记得家书中的文字。
  “切勿功高盖主,锋芒毕露。”
  “身为将士,一心只为护百姓平安,护家国稳定。”
  “不涉党争。”
  书信已燃净,零星火光在余晖里流窜,走向消亡。
  贺懿从旁提醒,“若将军此次回京,受封公爵,掌握天下兵权,则此盛况与当年江琛大人所享有的盛况,几乎一模一样。将军这是踏上了与你父亲相同的一条道路。”
  江琅用刀锋漫无目的地搅动余灰。他心里已明晰,重蹈覆辙,这是父亲费尽心思想要避免的事情。他想起了父亲家书中的最后一段话。
  “纵观这一生,无谓生死,无谓荣华富贵,除却家国安宁外,并无其余贪念,以为胸中再装不下其他。可事到如今,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心里竟滋生出唯一的一个念头来,挥之不去。”
  “唯愿吾儿一世平安。”
  江琅仰面,心中本有些许悲壮滋生出来,一时难以化解。却在仰面的瞬间,偶然发现屋角瓦片被掀开了一截,露出了任月语的小半张脸。
  他不免笑了一下。
  他在最难过的时候,看见了她。
  任月语偷听被抓包,吓得赶紧缩回身子,盖上瓦片。她强装镇定,捋好凌乱的发丝,规规矩矩坐在正脊上,假装津津有味看着夜景。
  没过多久,江琅也来到了屋顶,特意坐在了任月语的身边。
  任月语干笑两声,一本正经地解释,“我看夜景呢,这儿景色超美。”
  她手足无措,向江琅搭讪,“你呢?你来这儿干什么?”
  江琅答复,“我来看你。”
  任月语暗想糟糕,他果然是来抓她的。
  她不敢再轻举妄动,老实呆着不再说话,避免越说越错。他也一时没有开口,保持沉默。
  远空薄云拉扯,新月隐于云后,渲染朦胧。
  任月语偷瞄江琅的侧影,流畅线条勾勒脸部轮廓,喉结凸起。她一瞬间莫名变得特别不舍,不舍得离开他的身边,一刻也不行。
  她之前偷听他们谈话,听得断断续续,没弄清楚江琅的决定。可若不能得到一个明确的结果,她总不能心安。她于是鼓起勇气问江琅,“你……要不要回京?”
  江琅反问道,“你想我回去吗?”
  这一问倒把任月语给问住了。从所谓好男儿志在四方的角度来看,她理应是该支持他回京的,以实现远大抱负。可若顺应她的私心,她哪里舍得要他离开。她在理性与感性之间搏斗,最后低着头,小声咕哝了一句,“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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