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他更想跟着少爷,但是少爷身份今非昔比,他若真要进宫伺候,恐怕得先净身,这对他来说实在太过恐怖,万万使不得,所以元宵最后还是决定跟着大少爷一同参军。
这几年军队生活让从前白白胖胖的小团子也抽长了条,他黑瘦了很多,与过去简直判若两人,元宵这名字也是非常不适合了。
“回少爷,还没有。”
元宵挠挠头,“阿耶少爷行踪不定,要找他太难了,咱们传出去的书信他都不知道有没有收到呢。”
陈远叹气,他坐到书案后,看着桌上已经凉透的饭菜,没什么胃口。
即便已经回了营帐,他身上的甲胄也未曾卸下,昨天晚上,北齐军营刚经历了一场偷袭,有西秦巫蛊兵趁着夜色自护城河下潜入,悄无声息就越过了城门。
若不是从前阿耶留下的小金蝉表现异样,引着他们出去,陈远都不会发现敌军潜入。
虽然他们及时发现并抓住了那些巫蛊兵排除了隐患,但这件事让他越发警惕起来,城门守卫等级提高的同时,他夜间也无法真正安睡,小金蝉更是完全不离身。
他摸了摸怀中装金蝉的小瓷瓶,好在今天到目前为止,金蝉还未表现异常。
刚感叹完,他就感觉胸口传来轻颤,他刷地站起,带倒了面前桌子,一时间那些饭菜乒铃哐啷落了一地,正在收拾东西的元宵也被惊得差点跳起来,紧张地望向他。
陈远飞快自怀中取出小瓷瓶拔开盖子,小金蝉从瓶子里飞出,在空中绕了几圈,径自营帐外而去。
“西秦那边的人又来了?”
元宵震惊。
陈远脸色肃穆,脚步急促地跟出去,同时吩咐元宵:“叫醒所有人。”
元宵收敛情绪,冷静应下,赶紧去叫人。
伴随着警戒的号角吹响,北齐军营一时人影攒动到处都是兵器与甲胄碰撞的动静。
陈远匆忙登上城墙,刚要询问情况,已经有人来报。
“将军!西秦营地有情况!”
“说!”
“他们、他们的大营,烧起来了!”
第五十九章
“什么?!”
陈远不可思议地望向远处, 漆黑的天幕外,远处西秦大营方向,果真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隔得这么远,仿佛都能听到那边传来的各种惊叫声。
“他们军营走水了?”
匆匆跑回来的元宵睁大眼满脸茫然。
“怎么可能!”
陈远眯眼, “莫非是故意的障眼法?继续盯着,不可大意, 严守城门。”
“是!”
众人应声。
停在陈远肩头的小金蝉突然又飞了起来, 在他眼前绕了两圈,然后欢快地颤着翅膀朝着城楼外而去。
那模样,仿佛要去迎接什么人似得。
下一刻,一道黑色人影突然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城楼上,年轻人一身黑衣,融在夜色里几乎与背景合为一体, 叫人一下都没察觉出来, 陈远愣了愣,看着这面无表情气质清冷的年轻人,脱口而出:“阿耶?”
指尖停着小金蝉的年轻人抬眼点了点头, 然后开口,依旧是言简意赅:“可以出兵了。”
陈远一怔,明白什么,面露喜色:“是你放的火?”
阿耶摇头:“我, 来报信。她, 还在打。”
陈远一边快速下城楼安排出兵, 一边抽空疑惑问:“她?”
阿耶神情不变:“林之南。”
陈远急促的脚步猛然止住, 他愣了一下,望向阿耶。
阿耶点头, 仿佛听到他内心的反问一般点了点头:“她回来了。”
……
望北关大捷的消息传入上京城,满朝文武俱是松了口气,北齐举国庆祝,萧楚也在心底呼出一口气来。
陈远传来的军报非常简略,只说他们在西秦大营后方放了把火,趁着敌军大乱之际突袭,进而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对此说法萧楚心中存疑,西秦大军中有巫蛊军队这件事他们一直都知道,但是并未向其他人公布过,一是怕动摇军心,二是北齐皇城的巫蛊之乱过去了三年,朝臣与百姓们好不容易开始淡忘那些事,重新升起对未来的期望,这时候提起,之前他们所做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巫蛊军队不死不伤,极难对付,而有他们在,偷袭放火焚烧大营什么的,绝对不是什么易事。萧楚有猜测可能阿耶插手帮了忙,但却总觉得阿耶的实力应该不足以他从敌方大军中安然脱身,这毕竟不是单打独斗的武林争端,而是数十万大军的你死我活。
只是纵使他疑惑再多,也只能等边关来使回报才能知晓详情。
自御书房出来,夕阳已经西沉,金黄光芒斜斜洒在皇城琉璃瓦上,在青石铺就的路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公主府有消息了吗?”
他问。
“回殿下,尚未。”
随侍的小太监赶忙汇报,“林太医一早就候着了,现下还未有消息传来,公主应是还未生产。”
萧楚皱眉:“皇姐今早就有征兆,怎么这么久还……”
“随孤回东宫更衣,孤要去一趟公主府。”
“是!”
萧楚脚步匆忙地回了东宫,刚进入内殿,一道小小的白色影子突地从屏风后“喵”一声蹿了出来,擦着他的鞋边就跑出去了。
“哎哟,这雪团儿今儿怎么了?”
小太监也惊奇,“可怜见的,被什么给吓到了吧,毛儿都炸开了。”
萧楚的心脏却是咚的一跳。
雪团儿这猫在皇城里无法无天惯了,少有能被吓到的时候,唯有面对一人时,会摆出这幅模样。
他定定抬眼望向屏风,然后抬脚缓步走了过去。
几乎是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垂在身侧袖子内的手指也蜷曲了起来,他绕过屏风,深吸一口气抬眼。
屏风后空荡荡的,小圆桌上照例摆着几碟点心零嘴,但并没有人如他记忆中那样歪歪斜斜坐在凳子上吃零嘴等他,也没人在看到他的时候就笑嘻嘻地抬手跟他挥挥。
刚刚升起的那丝不切实际的隐秘期待瞬间湮灭,他抿了下唇,掩饰心底苦涩。
他垂下眼于心中长长呼出一口气,正要叫小太监,忽的感觉背后肩膀处似乎被人戳了一下。
他一怔,猛然转身。
身后什么也没有。
他刚张了张嘴,眼前突地一暗,微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眼皮传递而来,伴随着的是一阵在夏日里格外沁人的冰雪般的气息。
悦耳清脆的少女嗓音带着笑意在身后响起:“猜猜我是谁?”
萧楚的身影僵住了。
他长长的眼睫抖动,嘴巴张开又合上,半晌发不出声音来,只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到让人觉得他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了。
察觉到他状态不对的林之南一惊,赶忙松开手,“阿楚?”
但她的手刚松开,就被萧楚死死抓住,萧楚转过身来,一下将她抱紧,双臂用力到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林之南“啊呀”了一声,倒是松了口气,她抬手拍拍他挺直清瘦的背脊,脸埋在他胸口,闷声闷气哄:“不怕不怕,是我。”
萧楚的手臂箍得很紧,紧到林之南都觉得有点疼了,不过她没吭声,继续一下一下慢慢拍抚着他的背脊。
好半天,那手臂的力道才缓缓松懈下去,她能感觉到萧楚紧绷的身体终于重新放松下来,这才从他怀里抬起头,笑着看他:“几年不见,你长高了好多呀。”
萧楚定定看她,有些缺少血色的嘴唇张了张,半天吐出一声沙哑的:“南儿。”
林之南眨了眨眼,“是我。”
萧楚又叫了一声:“南儿。”
林之南弯起眼睛,踮脚在他唇角亲了一下:“是我。”
萧楚再度抱住了她,但这次他抱得很轻,像是怕弄疼她。
“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林之南在他胸口蹭了蹭,“你高兴吗?”
萧楚轻轻地“嗯”了一声,终于放开了她。
他专注凝视着她的脸,仿佛要把她的模样全部刻进眼底。
三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但对十多岁的少年少女来说,却足以产生很大的变化。
林之南也长高了许多,但五官轮廓并没有太大变化,明艳漂亮的眉眼一如既往。
他的目光最终与她对上,她眼底闪烁着晶亮的笑意,也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仿佛与他一样,想要把眼前人的模样烙印进脑海里。
迎着他的注视,她笑吟吟地踮起脚,又在他唇角边啄了一下,然后笑嘻嘻说:“阿楚长得更好看了。”
萧楚抿了抿唇,没忍住抬起手,遮住了她的眼睛,然后在她疑惑的“咦?”声中,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
生涩稚嫩的亲吻,只是浅浅的触碰贴合,却已是他们相识至今以来最亲密的一次接触,分开之后,林之南额头抵着萧楚胸口,笑得乐不可支。
萧楚摸着她后背垂下的长发,嗓音带着些无奈:“南儿你别笑了……我第一次亲吻别人,不太会。”
林之南好不容易忍住笑,但开口说话时声音中还是带着未尽的笑意,她抬起亮晶晶的眼睛,戳了戳萧楚薄薄的嘴唇:“没事,我们以后多多练习就行~”
萧楚耳尖微红,干咳了一声略微不好意思地侧开了眼,但还是低低应了一声:“好。”
林之南看他神情,笑道:“不过,你已经用你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你的清白,看来这几年你没有勾搭其他姑娘,至少没亲过别人。”
萧楚转开的视线又落回了她身上,轻声问:“你担心过这个?”
“倒也没有很担心。”
林之南坦率地说。
然而,不用担心这一点,才是她最担心的事。
若是她一直回不来,他们再也无法重逢,他会一直等下去吗?
如果他不等她了,那她一定会失落惆怅;可若他等了,她却也是会一样的难过。
这个答案无论是哪种,都不怎么令人愉快,所以林之南根本就不想问出口。
况且这个问题本身的前提就让人很不痛快了。
两人在圆桌旁坐下,林之南拿了块糕点吃,啧啧道:“这个厨子手艺不错呀,比从前那个好。”
萧楚笑着看她:“我便猜你会更喜欢这个厨子的手艺,晚膳想吃什么?我去吩咐。”
林之南的眼睛一亮,立刻报了一堆菜名,然后捂着肚子抱怨:“阿楚你都不知道,我赶了好几天的路从北境过来,为了早点见你风餐露宿的,从醒过来到现在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北境?”
萧楚一顿,表情了然,“放火烧了西秦大营的那个人是你?”
“嗯哼。”
林之南抬了抬下巴。
“可有伤着?”
萧楚微微蹙眉。
林之南眉梢一抬,表情自得,萧楚便笑了。
他用拇指给她抹了抹嘴角碎屑,然后又给她倒了杯茶,温声道:“慢点吃。”
林之南一口气喝掉了一杯茶,放下杯子,看萧楚:“阿楚要不要猜猜,我在西秦大营里遇到了谁?”
萧楚沉吟了一会儿:“巫蛊军的头领,南儿与他交手了?”
林之南眨了下眼,感叹:“厉害。”
而后她双手撑脸,笑弯了眼睛:“那你再猜猜,那人是谁?”
萧楚与她对视了片刻,面上笑意微敛,说出两个字:
“皇兄。”
第六十章
“嗯?”
林之南眨了眨眼, 又眨了眨眼,从上至下打量了面前萧楚好一会儿,才感叹般道, “阿楚,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萧楚失笑着摇摇头:“此事并非是我未卜先知。”
他余光扫了眼屏风外, 伸手向林之南,林之南挑了挑眉, 搭上他掌心, 顺势被他轻轻拉过去在他腿上坐下,靠在他身上。
她好奇抬眸。
萧楚双臂松松地圈着她,脑袋搭在她肩头,略略侧过脸,嘴唇就几乎贴上她耳朵。
呼吸的气流拂过耳畔,又痒又麻, 林之南缩了缩脖子, 然后听到萧楚压得很低的声音说:“三年前,皇兄离开上京城之前,曾有巫妖族的人去找过他。”
林之南一怔。
“南儿难道没有发觉到吗, ”
萧楚继续说道,“最近几年西秦国的行事作风转变很大。”
林之南回忆了一下,摸摸下巴:“确实,小时候我爹爹说到西秦的时候, 说他们虽国力不弱, 但皇室羸弱, 真正的权力都被朝臣把持, 朝臣又经常因为意见不一导致政令拖延无法及时决策,所以很多时候会显得他们畏首畏尾。”
“但是这几年他们倒是越来越嚣张了, 不但主动出兵硬刚北齐,还各种往周边邻国安插眼线暗地里做小动作。”
萧楚点头,嗓音依旧放得很轻,但是语气很认真:“不仅如此,近些年他们本国内也进行了几轮清洗,西秦的那位王好像突然变了个人,手腕铁血,雷厉风行,西秦朝廷已经被他完全掌控住了。”
“嗯……突然变了个人?”
林之南重复这个形容,又抬眼看看萧楚,“难不成,那个秦王也跟萧弘一样——”
“南儿还记得三年前那场宫宴,来的那些西秦使节吗?”
林之南回忆了一下,点头,当时她主要的注意力都在贵妃娘娘那边,跟西秦人没怎么打交道,只粗略有个印象。
“暗中去联系皇兄的,就是当时使节团中一员,那时他们已被全数关押在了天牢,却有人还能悄无声息地潜入皇宫,虽然那时皇宫空虚守卫薄弱,但能掩人耳目地潜入这里,可见那人实力着实不弱,隐藏很深。”
林之南捏着萧楚的手指:“这么说来,南楚亡国之后,流落出去的巫妖族是把西秦当做了下一个目标,他们花费几年时间控制了西秦皇室,重新培养自己的势力。”
她啧了一声:“简直像寄生虫啊。”
“寄生虫,也是蛊虫吗”
萧楚问了一句。
林之南眨眨眼,笑道:“哦,也可以这么说啦。”
萧楚便也笑,他握住了林之南捏他手指的手,五指交叉扣住:“三年前他们派使节团过来,一是想趁着北齐皇城大乱的时候出兵,二则是想要借机回收从前被南楚王室夺走的那些噬心蛊,不过很可惜,目的全部都没有达成。”
“然后他们看情况不对,就转变了策略,打算策反皇兄,把人挖去西秦?”
林之南扬了扬眉梢,“皇兄身上也有一半的南楚皇室血脉,是养蛊的绝佳容器,而且当时贵妃娘娘刚死,他在北齐也再无立足之地,正是最绝望迷茫的时候,他们便抓住时机趁虚而入了?”
萧楚沉默了一会儿,他眼睫低垂,望着交握的手用近似叹息的嗓音说道:“他们承诺皇兄,会帮他变强,会助他报仇,会让他有朝一日重返北齐,夺回所有属于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