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姝还维持着蜷缩的姿势。
杨珩伸手过去,原本是想牵住她放在胸前的手,可转念一想,她睡得也不深,大概自己刚放上去,她就会醒。于是又放在了身侧,压住了她衣袖的一角便躺下了。
浮躁了一天的心,在熟悉的气息里终于慢慢安定下来。
***
翌日。
云姝对着镜子看着被咬破的唇,想了一些方法来遮,奈何都没什么成效。涂了胭脂后倒是更显眼了,她又擦掉。
圣旨便在这个时候来了,解除了云姝的禁足。
“谢皇上隆恩。”云姝领旨谢恩。
李公公颁了圣旨马上去将她搀扶起来。
“哎哟皇后娘娘,可让您受委屈了。”
云姝不冷不热地应了几句,才让人将他打发了下去。
宫里的下人们都是抑制不住地开心,连赵嬷嬷都觉着这莫不是皇后的什么手段。这一个禁足,反而让帝后两人关系更融洽了。
只有云姝压下了心里的一口气,她还以为能清净一段时间了。
太后特意谴了人将她请了过去,又盯着她唇上的伤口看了一会儿,面色有几分古怪。最后叹了口气:“既然你有自己的想法,以后哀家就不多干涉了。这次是哀家做得欠妥了。”
她倒是难得认了错,还赏赐了云姝不少。
云姝大部分时候是沉默的,也没说有想法的不是自己,而是杨珩。
想把自己置身事外还真是不容易。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有下人来报说唐将军和云将军来了。
云太后的眼神又变得微妙了。之前唐旭有俩月没来了,她还以为是跟云姝闹掰了,结果上次吃完了火锅后,又活络了起来。
她开始觉着,自己这个侄女的魅力,许是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大一些。
“让他进来吧。”
两个同样身姿颀长的男人并肩着走了进来,云麒的长相要斯文一些,唐旭就带了些凶相了,尤其是那双眼睛定定地望着人时,会让人觉着自己是被盯住的猎物。
“见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两人一同行礼。
“免礼。”太后笑,“可是有些时日不见云麒了。”
云麒讪讪地笑笑。他是被唐旭给拉来的,他毕竟是唐家人,没事总来太后这里也说不过去,云麒就不一样了,他可是太后亲侄子。
他对唐旭非常钦佩,唯独感情这个事情,着实是……
如今也只能当做浑然不知,与云太后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云姝在唐旭落座往这边看的时候,就借着手绢擦嘴的动作将唇掩了掩。
她那向来比较准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样会少一些麻烦。
云太后又突然向唐旭问起了他的父亲:“唐大人听说病了几日了,如今身体如何?”
“没什么要紧的。”
唐旭原本是随意搪塞两句,视线流转间,突然瞥到了云姝唇上的咬伤。
他的目光一瞬间凝滞在了那里。
哪怕未经人事,唐旭也是见多识广了,哪里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他眼睛眯了眯,一如那晚过后,杨珩明晃晃带着脖子上的吻痕出现一样,唐旭察觉到了那个男人宣示主权般的行为。
名正言顺地。
他如今的心境不知何时变得不一样了。
所有的认命,都变成了不甘。
她应该是自己的!唐旭的目光一点点沉下去。在这一刻,他摒弃了所有自欺欺人的矜持、君子风度和伪装,遵从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她迟早是自己的。
男人骤然冷下来的气场,已经让谈话继续不下去了,云姝觉着男人这会儿就像是随时要冲出去咬人的疯狗,眸子里透着一股疯狂。
云姝一直待到了他们告辞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往外走。
殿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一同出来的下人里,半烟是最沉不住气的,下意识惊呼了一声:“下雪了!”
其他人虽然没叫出来,也是露出惊喜。
这是今年的初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在空中打着转落下,落在地上转瞬融化,只有屋檐上积了少许。
还是赵嬷嬷发话:“快去给娘娘拿件大氅披上。”
“不必了。”云姝自己接过伞,手一挥,“只是小雪。你们不必跟得太紧。”
她向来是个固执的,赵嬷嬷有心想劝,可见她已经走前边去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带着其他人远远跟着。
云姝的目光透过重重雪花,空洞得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又是一年了。
因为当年离开顾家,也是这样的雪,她的年,就以这雪为计了。
她原本就是清清冷冷的,如今站在这雪里,几乎要与那纯净的雪融为一体。哪怕穿着艳丽华贵的宫装,也让人觉着飘渺。
直到前方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云姝的眼睛才一点点回神。
是还未出宫的唐旭。他一身寒意,方才在殿中时就有的戾气与疯狂,还未完全散去。
是故意等在这里的。
见了云姝,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见过皇后娘娘。”
“唐将军怎么还在此?”
“想起方才有东西尚未交给太后娘娘,这才折返。”
蹩脚的借口。
但是在不远处的下人看来,两人倒像只是客气的招呼而已。
云姝点头后就要离开,却听着唐旭低声问了句:“娘娘,您没有反悔吧?”
他们的交易,乍一看,是唐旭完全的主导,毕竟权利都在他的手里,云姝什么也没有。
可实际上,只有唐旭知道,方才自己唯一能盖过嫉妒的心情,是对于云姝反悔的恐慌。
她与杨珩越恩爱,自己就越害怕。
云姝本就对云家没有感情,若是再与杨珩恩恩爱爱,还会想走吗?那自己算什么?
哪怕是此刻,他是如此害怕云姝下一句话便是,我不走了。
他话中的小心,让云姝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毕竟见他随时要咬人的模样,还以为是要来责问的。
沉默了片刻后,她才回应:“唐将军,本宫想再加一个条件如何?”
哪怕她再加一百个条件,唐旭也是愿意的:“娘娘请说。”
“等离开这里,我想开一个医馆。”她语气带着些许缓和,目光飘渺,就像是看到了彼时的光景。
唐旭微证,意识到她在设想以后,他胸口的郁结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难以抑制的悸动。
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个好字。
云姝只能看到他黑潭一样的目光里,迸发出光亮。甚至露出了几分害羞,她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想到了哪里,但目的达到,便平静地点头后错身离开,留着在原地目光深沉的男人。
唐旭还没回过神。
是的,以后,他与她的以后。
开医馆,自然是可以的。自己学会了煎药,也认识许多草药,搭手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他身体好,还能试药呢。她不就喜欢这样吗?
男人的愉悦并没有表现出来,眼的光却经久不灭。
疯狗脖子上的绳子被拉了拉,獠牙摩擦后,又乖乖躺回到了主人的脚下。
就让杨珩炫耀吧,他得意不了多久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虽然但是,我会画饼啊
第24章 有孕
(臣是您的人,定当竭尽所能,如您所愿)
云姝解了禁足, 这宫中大权自然就重新回了她手里。
这让良妃着实愤恨不已,皇嗣还没着落,刚到手的大权也没捂热乎就要送出去。
“娘娘,”旁边的嬷嬷劝解, “唐家与云家毕竟是一条心……”
话没说完, 就被一声刺耳的瓷器破碎声打断, 是良妃将茶杯扔了出去。
“什么一条心, 不过就是让唐家做他们忠诚的看家犬。”
嬷嬷被她怒气冲冲的模样吓了一跳, 四周看没有旁人才放下心。
“娘娘……”
良妃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是自顾自面目狰狞地说着:“人往高处走,没人会甘愿屈居人下。唐家差在哪里了?”
发泄过后, 她又沉默下来思考着。
这是选择,也是机会。
她得跟唐旭谈谈,只要她这个弟弟支持, 等云家没了, 后位除了自己, 还能是谁?
***
出了禁足,云姝做的另一件事情是去看望汀兰。
殿里宫人们跪了一片,却不见主人来迎接。
“皇后娘娘, ”跪着的宫女额头上都沁出了薄汗,慌张地解释,“兰婕妤卧病在床,怕病容冲撞了娘娘,正在整理仪容。”
云姝没有应答。
她踱步到了案牍前,上面摊着一张纸, 拿起来看了才发现写的是一首小诗。
字迹勉强也算工整, 至少对比进宫之时, 是进步了许多。
云姝端详的时候,兰婕妤终于从里间姗姗来迟。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她面色苍白,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徐徐跪下行礼。
这样病弱的模样,反倒是更像云荼了,引得云姝也多看了两眼,旋即又收回了目光,及至将手上的纸放下,也没说起身的话。
“皇后娘娘,”汀兰先沉不住气,“臣妾大病初愈,还请……”
“兰婕妤无需解释,”云姝开口打断,“推你下去的是本宫,哪里能不知道你的病?”
这有恃无恐的模样,让汀兰忍不住暗地里咬牙。原本那天皇上罚了她禁足,自己还沾沾自喜的。没想到转眼就被放了出来,如今还这样堂而皇之地羞辱自己。
云姝也知道她在想什么。
目光扫过站在后边的一堆下人后,她对着赵嬷嬷开口:“都下去吧。本宫有话要单独与兰婕妤说。”
赵嬷嬷自然是没意见的,汀兰宫里的下人虽然担心主子,但也不至于忤逆皇后,于是也跟着下去了。
屋里一时间只剩下了两人。
云姝没有开口的意思,汀兰跪在那里觉着憋屈,又不敢起身,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先开口:“皇后娘娘当日为何……”她想着那天云姝奇怪的笑,停顿了片刻,明明是问罪,却无法硬气起来,“为何要推臣妾?”
“本宫不是说过了吗?你那蹩脚的演技,骗不过皇上的。本宫是在帮你。”
汀兰大概是被她的厚颜无耻惊住了,满眼都是不信。
云姝越发觉着,云家将她送进宫里太早了,如今还要自己来调教。
“兰婕妤,”她不再坐得那么挺直,身子往后边靠了靠,“你知道,后宫女人,争的都是什么吗?”
汀兰一愣,想也没想便回答了:“自然是皇上的宠爱。”
她回得理所当然,这么多女人争破头的,不都是这个吗?
云姝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透过殿门,落在外面的红墙之上。
“忤逆皇后,”良久,她才终于出声,“轻则禁足,重则掌掴、杖罚。这个轻与重,看的是本宫的心情。推你下水,本宫不过几日就能出来,如今在这里,本宫可以坐着,你却要跪着。”
“兰婕妤,后宫之人,追逐的,大多是权利。自身的权利,家族的利益。而皇上,就是权利的本身。你我同出于云家,若你想要的就只是皇上,我们的目标并不冲突。所以,本宫可以帮你。”
汀兰愣了好一会儿。
她是从平民中来的,对于权利的争夺并不敏感,只是怀着对杨珩的一番爱意,如今听到这话,自然是反应了好一会儿。
云姝还是第一次跟人说那么多的话。
她将手放上了一边的茶杯上,还没端起,就听汀兰问她:“那皇后娘娘不喜欢皇上吗?”
云姝扫了她一眼。
那眼神让汀兰觉着自己似乎是问了什么愚蠢的问题。
“出嫁从夫,”云姝回应,“皇上是君也是夫,本宫的感情,自然都属于皇上。有什么问题吗?”
汀兰觉着自己要被说得迷糊了。
所以,这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但她也静下心来想了一想。
就如云姝所说,她们同出于云家。她又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得罪她对于自己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她也是因为上次侍寝的事情,才怀恨在心。
如今倒是慢慢找回了理智。
云姝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她这是被说动了,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起来吧。”她终于让跪着的人起身了,“既然你已经有了决断,本宫说了会帮你,便会信守诺言。”
***
云姝抄写的医书,被赏赐给了太医院。赢得了太医们的一片诵德,毕竟鲜少有人会花大价钱来买这个。
如云姝所料,最先拿到的,便是顾淮安。
因为是皇后跟前的红人,大家自然是有眼见力的。
顾淮安没有推辞。
这是云姝抄写的,他的心里也是想要做第一个看的人的。
此刻,面对着面前这本本以为绝迹的医书圣典,作为一名大夫,他应该是激动的,迫不及待的。
然而顾淮安却没有第一时间去看内容。
他只是盯着那秀丽的字迹。
带着女孩子独有的细腻、清秀,却又藏着隐隐的锋芒。
他的手抚摸了上去,想象着灯下那人一笔一划认真书写的模样,意识到在想什么时,他的手像是被扎了似的迅速收了回来。
顾淮安迅速闭上了眼睛。
他这段时间,每日回去后都会去宗祠跪下。如今,爹娘的态度已经软化了许多。
他们心软,顾淮安也是吃定了这点。虽然对爹娘心有所愧,但如今的他,已经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心安理得地迎娶任何女子。
而那不可告人的心思,也得藏好了不被任何人发现。
如此一世……其实也好。
***
杨珩自那日留宿后,就再也没能去凤仪宫了。
云家与唐家的裂隙已经慢慢显露了。前朝在争,后宫自然也是如此,他要从中做文章,两边都是要周旋的。
唐旭逼着他,云丞相也逼着他。
唐家是良妃。
云家……他也没想到,云家这次布下来的棋子,是汀兰。
不是让云姝来争,而是汀兰。
汀兰变化了不少。以往她是不愿意往云荼身上靠的,甚至是排斥。但现在,她的一举一动,都慢慢有了大家闺秀的样子。
连那张脸,也不再是那般刻薄的愚蠢模样。
与云荼,不可谓不像。
云家教得还真是好,不对,是云姝,她可教得真好。
杨珩停了下来,他刚从汀兰那里出来,原本是要回自己的寝宫的。
李公公见他不走了,也不敢问,只在身后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