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羽汐眨眨眼，问谢玄:“他在说我不安好心吗？”
谢玄似笑非笑:“不然说谁。”
“哼。”
宫羽汐故作生气道:“好心没好报，既然你不相信我，把东西还给我好了。”
少年抿唇不语:“……”
两碗馄饨端了上来，小姑娘聪明伶俐，拉着他坐下，“哥哥，我们先吃饭。”
“嗯……”
看着这这两人，谢玄却忽然想起一些尘封许久的往事。
很久以前，他还不是大荒域的少域主。
彼时谢玄还在东洲域，他生来便是孤儿，因为根骨奇佳，被一个宗门的宗主捡了回去，收做弟子。
宗门看中他的天赋，将他作为下一代宗主培养。他也不负众望，七岁筑基，十一岁金丹，成了东洲域名声大噪的天纵奇才，而宗门的地位也因此水涨船高。
然而，在一次屠魔中，谢玄手执长剑，屠遍了魔窟中的千只魔煞，震动四方。
宗门视他为凶星，有嫉妒者挑拨离间，将死在魔煞手下的弟子栽赃为他杀的，扬言他心性残酷，日后必定会酿成大祸。
宗主听信了谗言，将谢玄的修为一点点废尽，赶出了宗门。
“念在你我师徒一场，我不杀你，你且好自为之吧。”
“……”
大雪覆盖山门，十一岁的谢玄一言不发，拖着伤痕累累的薄躯，独自走下了七百八十一阶石梯。
他们曾将他视为利剑，铲除异己，却又将剑一点点折断。
真是可笑。
谢玄没了修为，识海破碎，一路颠沛流离地走走停停，无意走到了大荒域的皇城里。
那时，他就待在这些昏暗无光的巷角中，看着一小片天空，一看就是几个时辰。
偶尔，也有一些富贵人家的小姐们为博清名，携着护卫前来施粥，她们在人前善良美丽，暗地里却总用嫌恶的眼光看他们这些乞丐。
谢玄从来不去盛粥。
在那样晦暗无光的日子里，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人，一个被追得衣角飞扬，慌不择路的小姑娘。
“救命啊！”
小姑娘不过八九岁，被一只恶兽追得四处乱窜，误打误撞跑到了谢玄待的小巷子里。看见闭目养神的谢玄，她十分激动:“救救我！救救！”
谢玄一睁眼，就瞧见一只恶兽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
他自然不想管，侧身一避，打算置身事外，她却死死抓着他的手臂，力气大得怎么甩都甩不开。
“……”
危急之时，谢玄无奈，一手将她拖到身后，一手掏出一枚铁刺，狠狠扎在那凶兽的脖子间，顿时血花四溅。
杀了凶兽后，他回首看着她，眼中冷漠。
“你好厉害哦。”
小姑娘褪去恐惧，灿灿地笑了起来，见他脸色不虞，又不好意思地解释:“我就是揪了揪这只狗的尾巴，它就从城外追了我一路。”
当时的谢玄瞥了眼兽物，开了许久都未曾开过的口:“……那是狼。”
“是吗？”
小姑娘心虚地笑了笑，双手却依旧死死地拽着谢玄，谢玄走一步，她便走一步。
他冷冷道:“别跟着我。”
她委屈巴巴:“可是我不认识这里的路。”
关他什么事？
谢玄无语，瞧见她斗篷流光溢彩，头佩金簪，腕戴玉镯，便知这又是哪家走丢的千金小姐，于是故意道:“这里脏得很，你确定要跟着我？”
她愣了愣，竟认真点点头:“真的很脏呢。”
“……”
谢玄转身就走，她抱着他鬼哭狼嚎。
“不要丢下我。”
最终，在一通拉扯中，谢玄还是没能甩下这个包袱，处理了狼后，没好气地找了个破庙安置下来。天色寒冷，他点了火，她十分不客气地在火堆旁坐下。也许是怕被丢下，她也不嫌弃谢玄衣衫破旧，紧紧地挨着他。
“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
谢玄没回答，拨动着火堆。
他从前有名字，但被赶出宗门后，便成了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了。
“你刚刚真厉害。”
小姑娘丝毫不看脸色，满眼崇拜地看着他，兴冲冲道:“等老爷子来接我的时候，你跟我一起走，做我的贴身护卫可好？我每个月给你五十枚灵石。”
谢玄冷漠道:“……不去。”
“为什么？”
她语气满是心碎，肉痛道:“五十枚灵石已经很多了，是我一半的零花钱呢！五十一枚，不能再多了！”
谢玄:“……”
是钱的问题吗。
夜色如墨，空中下起雪来。
她许是怕冷，贴得更近了一些，整个人几乎是黏在了他身边。
谢玄不自在道:“离我远点。”
她理不直气也壮:“可是我冷。”
见谢玄衣衫单薄，她掀起自己小小的斗篷，盖了半边在他身上，和他一起窝在羽绒斗篷下，笑眯眯道:“你看，这样我们都不会冷啦。”
谢玄默默侧开脸:“我本来也不冷。”
“小哥哥，你话为什么那么少，是不是生过什么病，变得不会说话了？”
“……”
她的话倒是多得出奇，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谢玄默默想，其实他今天说的话，已经是这段时间来说的最多的一天了。
夜渐渐深了，她唠了老半晌，终于是累了，靠着谢玄沉沉睡去，谢玄拨动着火堆，以维持温暖。
他说不怕冷是真的。
那些人自以为废了他的修为，其实他根基俱在，区区寒意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他还是让这堆火一直燃烧着。
他觉得很温暖。
一阵仓促的寒风卷过，男人化出残影，从夜色中匆匆奔来，一把将睡得正熟的小姑娘抱入怀中，自责又心疼道:“我的汐汐，终于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谢玄静静地看着他:“……”
这个人修为很高，不是现在的他能打得过的。
男人也看着谢玄，满目打量。
那一刻，空气中竟涌起些许肃杀之意。
“臭小子。”
男人将小姑娘护在怀中，淡淡道:“看什么看，以你现在的修为，还不足以从我手中夺走你想要的东西。”
他踏入长空，离开了破庙，只留下了一袋灵石作为谢礼。
寂静的雪夜里，谢玄熄灭了火堆。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押他
（我押谢谢三千枚灵石）
暮色时分, 天空蕴着雪色。
宫羽汐望着皇城，忽然想起一些事，笑道:“我想起来，我小时候曾经在这里……”
谢玄望着她:“你不是说没来过皇城吗？”
宫羽汐立即改口:“呃, 我有一个朋友……她小时候被狼追杀, 有个小乞丐救了她。那个小乞丐好生厉害, 三两下就把狼杀了，我……朋友让小乞丐跟她一起走, 小乞丐不肯，后来我朋友就让她爷爷接走了。”
谢玄出声问:“后来呢？”
宫羽汐回想道:“后来她问爷爷, 那个小乞丐会不会有事，爷爷说不用担心，小乞丐以后会有大作为的。”
谢玄心中默默, 不错，还算有良心，至少问了一问。
宫羽汐却忽然感慨道:“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当初她应该折返皇城, 带他一起走的。
谢玄看着宫羽汐，眼中些许动容。
宫羽汐立即察觉, 故作娇羞问:“哥哥,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呀？是不是终于发现了我的魅力，深深爱上我了？”
“……”
谢玄深深吸了一口气，转移话题:“我只是想, 你这么关心一个乞丐做什么。”
宫羽汐笑得更做作了:“哥哥，你果然爱上我了，连小乞丐的醋也吃。”
谢玄:“……”
他不与宫羽汐争辩, 只起身道:“我去取点东西, 你在这等我, 不要乱走，我很快就回来。”
宫羽汐:“我会等哥哥等到海枯石烂的。”
明知她在骗人，谢玄还是脚步一顿，才踏入风雪之中。他走了片刻，甩开身后跟踪的人，去了皇城的不同方位，每到一个地方，便布下一枚阵眼石。
皇城比想象中的大，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黑了。
谢玄步履匆匆，赶回与宫羽汐约定的地方时，宫羽汐却不见了。
“……”
明明说等他到海枯石烂。
谢玄神色一沉，目色冷冽地在人群中四处探寻，寻了好半晌，最终还是靠着在她身上刻下的护身诀才找到了她的踪影。
那是一家赌场。
时值仙门大比，赌场中人头攒动，都是来下注谁能在仙门大比中拔得头筹的。其中最热门的便莫过于云霄殿，而大多数人都押齐瑾能夺得第一，也有人押了裴顾。
宫羽汐披着红羽斗篷站在人群中，出挑得一眼便能看见。
谢玄神色微缓，正想上去说她几句，却听得她声音清脆，指着千家宗门的弟子名帖，质问赌场的老板——
“这里为什么没有一个叫谢玉的人？我要押他。”
谢玄顿了顿:“……”
赌场老板笑道:“小仙子，请问这位谢玉出自何门何派？”
宫羽汐为谢玄宣扬，神色骄傲:“他是青竹派的弟子，很厉害的，一定能在仙门大比中脱颖而出。”
“青竹派？”
人们闻言，纷纷哄笑道:“连听都没听过，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怕是连仙门大会的初试都过不了，早就灰溜溜地走了吧？”
“小仙子，你不如跟我们一起押云霄殿，或者是万剑宗。”
“……”
宫羽汐满眼的不服:“不要。”
方才她在等谢玄时无意发现了这家赌场，过来凑热闹，看见大家都在押仙门大比的前三名，她想押谢谢，但怎么找都没找到谢谢的名字。
宫羽汐跟赌场老板道:“你把谢玉的名字加上，我押他三千枚灵石。”
赌场老板些许犹豫道:“这，可从未听说青竹派有来皇城啊，我倒是能赚你这三千枚灵石，只怕你输不起，来我这哭……”
“我才不会哭呢。”
“……”
谢玄无奈地走了过去，出声道:“你在此处做什么？”
“少域主！”
赌场老板混迹皇城多年，一眼认出了谢玄，连忙行礼，众人亦是一惊，纷纷垂下了头，心中惊疑不定，少域主怎么出现在这里？莫不是来查封赌场的吧？
下一秒，却听见方才的小仙子唤少域主——
“哥哥。”
“……”
众人一惊，从没听说少域主有妹妹啊。
宫羽汐见到谢玄，脸上的不服气顿时化作委屈，指着赌场老板道:“我想押我朋友，可这里都没有他的名字。”
众人心中一咯噔，早已回味过来。
此哥哥非彼哥哥！
他们生怕谢玄问罪，挪出一个圈来，赌场老板站在圈中，笑意僵在脸上。
宫羽汐皱着脸，疑惑道:“我朋友明明来皇城了，怎么会没有他的名字呢？”
谢玄垂眸:“……”
自然是不会有的，为了不暴露曾经潜伏避玄宗一事，他早已命令青竹派不参与此次仙门大比。
谢玄难得心虚，垂着眸，轻声道:“也许你的朋友忘记在域殿登记姓名了。”
“怎么会！”
宫羽汐极力维护着谢谢:“他才没那么傻呢。”
谢玄:“这倒是。”
宫羽汐说着说着忽然叹了口气，神情低落，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有点想谢谢了。
“……”
谢玄一直看着她，此刻也看不下去了，吩咐赌场老板:”……加上青竹派谢玉的名字。”
赌场老板连声道:“是，是。”
“哥哥！”
宫羽汐一扫郁色，高兴地谢过谢玄:“谢谢你！你人真好！对了，你也跟我一起押他吧？”
谢玄:“……算了吧。”
他并不打算再以谢玉的身份出现，那么押谢玉就是纯粹送钱罢了。
众人闻言也附和道:“少域主明鉴，这个青竹派的谢玉闻所未闻，怎么可能赢呢？”
“哼。”
宫羽汐跟他们叫板，故意激谢玄:“哥哥，难道你连这点魄力都没有吗？”
谢玄:“……”
最终，他还是押了自己。
而宫羽汐斟酌再三，在第三名的位置上押了谢玉三千枚灵石，毕竟仙门大比卧虎藏龙的，还是谨慎些好吧。
老板将票据递给宫羽汐，赔率一比十，若赢了，她能拿三万枚灵石。
谢玄敛眸，问道:“你怎么不押他第一？”
明明口口声声说着谢谢好厉害，如今只押个第三，难道在她心里，谢谢并没有拿第一的实力吗？
宫羽汐却捧着脸，娇羞道:“因为我心里的第一是哥哥。”
谢玄微微阖眸:“……闭嘴。”
……
夜里，回到流仙殿中，谢玄等到宫羽汐睡着后，悄然唤来了季影，吩咐道:“……去把谢玉加到仙门大比的名单中。”
季影惊声:“少域主！”
谢玄瞥他一眼，眼中淡淡警告。
季影这才想起宫羽汐还在殿内休息，连忙压低声音:“少域主，您要以谢玉的身份，参加仙门大比吗？可您很忙的，还有许多事等着您处置，您能抽出身来吗？”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谢玄冷笑一声，语气幽幽:“有个人在赌场压了谢玉三千枚灵石。”
季影顿时道:“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办。”
皇城中，三更半夜，在寂静无人的隐秘角落中，魑魅魍魉悄然现身。
结束了仙门大比的议事会后，齐怀真便避开耳目，来到了地下夜市中。想起今日的大会，他便燥火难平，那些宗门忌惮云霄殿的势力，在决议时处处与云霄殿作对，而谢九那厮老谋深算，为了平衡大荒域势力，竟坐看他们针锋相对。
若云霄殿能取而代之，何需看谢九的脸色？
齐怀真与古夜碰了头。
古夜看出齐怀真面色不虞，笑道:“看来谢九又为难殿主了。”
齐怀真冷哼一声:“他也嚣张不了几时了，云霄殿已经做好了准备，古域主那边呢？”
古夜不露声色道:“自然是万事俱备了，本以为谢玄会看出些端倪来，没想到他被一个小丫头缠着，沉沦堕落，竟陪她逛了整整一日的皇城。”
想到这里，他就有几分庆幸。
“实在是天助我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