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映楼看起来是个直性子:“穆二郎不是一直跟在某身后?”
穆童被揭穿也不以为意,反而顺杆爬:“那李郎君站在这么一棵平平无奇的树下是在等我了?”
李映楼窒了一瞬,终于好好把这个比自己矮了快一个头的小娘子看了一回,到底憋出一句话:“穆二郎还挺,自信的。”
穆童笑嘻嘻:“好说好说。我家里自来宠惯,养了我的好性子。我也自觉很是不错,想来我这么好的人,无论谁见都要喜爱的。”
楚江离冷着脸,一手盖在穆童头顶:“既然知道自己讨喜,就别总到处招惹人。”
李映楼不得不佩服:“穆二郎了不起。穆大郎对妹……弟弟也是感情深厚。”
穆童显然听见了那个“妹”字的音,背着手弯了身子往前探探,凑到李映楼跟前小声:“方才李郎君是要说什么?”
李映楼往后退了一步。
穆童笑容大开,竖了手指在自己唇边:“李郎君既然看出来了,便要替我保密呀。”
李映楼往后一靠,倚在树上,脸上也显出笑意来:“穆二郎想让某替你保密,总要许出点好处。”
穆童抬起身子,也往后一靠,稳稳倚在楚江离身上:“李郎君以为,什么样的好处才值得让你封口?”
李映楼晃着手里的酒葫芦:“一壶好酒足矣。”
穆童拊掌:“李郎君这要求简单,别说一壶,明日请你至我家里,我一定请你喝个痛快。”
“好,一言为定。”李映楼爽快大笑。
楚江离觉得,李映楼笑起来的嘴脸比肖叶白更可恨。
毕竟对肖叶白,穆童的兴趣只在于这人才学好,身份合适,可堪为驸马。
对上李映楼,穆童如今明显感兴趣的,却是这一个人。
穆童甚至兴致勃勃还带着李映楼游览起了清灵园的外园:“说来这外园其实是后建的。才起来不过几年,这些树也是新移栽过来的,长得远不够丰茂。就像这梨树,想要结果子也还得再养养呢。倒是那边有一座亭子,就建在水边,别的也还罢了,那边的鱼多,钓鱼刚好。”
“听穆二郎的话,对这清灵园还很熟悉。”李映楼跟着穆童来到亭子里,果然见到一排六个竖在水边的石墩子,旁边还放着可以随意取用的钓具。
穆童拣了个石墩子坐下:“这清灵园的来历,整个安京里谁不知道?再者我也多多少少有些路子,想要知道一些事还是不难的。”
李映楼也坐下,取了一支鱼竿,特意放上一根直钩甩进水里:“穆二郎果然厉害。不如穆二郎猜一猜,我这一杆下去,能不能钓上点好的来?”
“你想钓什么?”穆童好奇。
“升平大长公主。”
第37章 自荐
楚江离盯着李映楼的眼神彷如两把剔骨尖刀, 随时能把李映楼给剥皮削肉,拆吧拆吧剁吧剁吧,再一把火点了挫骨扬灰。
穆童则再次怀疑自己的耳朵, 小娘子做出了掏耳朵的动作, 瞪大眼睛不可思议:“你说要钓谁?”
“来了清灵园,为的自然是升平大长公主。”李映楼半点没觉得自己那句话说得不对,答得理所当然。
穆童四下里看了看。
清灵园外园人不少,正经挺热闹的。毕竟不是谁都有本事能做个甲等乙等的诗来的,可进园子来看看,或者万一运气好碰到了什么贵人呢?
但外园的人都有自知之明,完全不存能与大长公主偶遇的想法, 更别说还想把大长公主“钓”出来了。
穆童摇头感叹:“那你这可是缘木求鱼了。”
李映楼悠然钓鱼, 望着水中涟漪,不置可否:“是么。”
穆童自己也取了钓竿, 却没钓鱼, 反而故意往李映楼那边的水中捣乱。
不过在她的钓线即将缠上李映楼的钓线的时候,横空插过来另外一根钓竿, 一挑一绕, 就把穆童的钓线缠在自己的钓竿上了, 再解不开。
穆童嫌弃的睨了一眼幼稚霸道的皇帝陛下,索性丢了钓竿捧着两颊看李映楼钓鱼:“瞧你样子也不像是意在功名仕途的,为何要见大长公主?”
“来见美人。”李映楼说话毫不忌讳, “都说升平大长公主形容i丽, 若灼灼之华,似灿灿之辉, 见之令人心悦神怡, 忘忧解意。我都是想看看, 到底怎么样的美人,才能被如此评价。”
“真哒!”穆童双目晶亮,光芒万丈,炽烈迫人,说话强调都变了,“竟然有人如此评价……大长公主吗?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呢。还有吗还有吗?我想多听听呢~”
楚江离嫌弃的捂住穆童上半张脸,裹到自己身前拦住差点窜天的猴子,冷言冷语:“都是哪里胡言乱语传出去的?没准儿还是谁信口雌黄胡诌的呢。也值当你这么着急要听。”
穆童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蔫了:“说得也是。若真有这样的评价,我怎么会半点也不知道?”
楚江离蒙着穆童眼睛,眼神削向李映楼。
李映楼轻笑,钓竿在水中晃悠:“我的确是道听途说,不过想来道听途说也有真的。倒是有些人,非要把人藏着掖着的,也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心思。”
穆童蔫哒哒的抱着楚江离的胳膊,声音里的生气都削减了:“道听途说之言不可信。大约都是为了讨好大长公主才说的谄媚话,当不得真。”
李映楼倏然回头,望向被楚江离蒙住眼睛的穆童,对着楚江离挑衅:“我倒是觉得,这话是真的。升平大长公主清颜俏丽,窈窕动人,桃夭不足以衬其华,辉星不足以明其彩,皎然盎然,灿烂生动。”
穆童噗嗤笑出来:“你又没见过,怎么这话说得一套一套的,也太好笑了。”她忽然起了心思,俏皮掰扯,“说不定升平大长公主虎背熊腰,一脸麻子一口龅牙,身形粗壮赛熊罴,形容丑陋似夜叉。你要是看一眼,都恨不得赶紧找个干净的池子把眼睛洗洗呢。”
“胡说!”楚江离更气了,这回直接堵嘴,捡了亭子里桌上摆着的梅子糕,明知道是穆童最不喜欢的酸味,还给塞嘴里让她吃。
果然穆童龇牙咧嘴,再说不出话来。
楚江离冷言冷语:“大长公主什么样都不是你能肖想的,还是收了那点小心思吧。”
别人夸赞穆童,他明知道都是对的。这小娘子军中混久了,对自己的容颜并没有多少认知,知道看别的美人,殊不知她自己才是美人中的美人。
然而楚江离就是听不得别人夸穆童。他只想把穆童好好的藏在自己的深宫之中,再不给人瞧见看见,任凭世人猜测,也不知道穆童有多好。仿佛如此就能把人彻底独占。
可他更听不得别人诋毁穆童。哪怕穆童自己也不行。若真有人说穆童半个字的不,楚江离就能直接出手割了人的舌头。
当然,楚江离最厌的,就是胆敢觊觎穆童的男人。
一如眼前这个李映楼。
偏李映楼没有半点自觉,还敢大言不惭:“你怎知大长公主不是对我也有兴致?”他打量一回楚江离,摇头,“恕我直言,你又不是娘子,不可能是大长公主,也不可能是大长公主身边的侍女,怎么这么笃定大长公主的心思?”
楚江离甩袖:“与你无关。”
李映楼做出恍然的样子:“难不成你是内侍?那倒是某的不是,想来你是大长公主府中近身伺候的人了。”
“李映楼!”
寒言肃语呵斥的不是楚江离,而是穆童。
小娘子少见的沉脸:“你肆意不羁,说话有趣,我乐于听听。可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人更不是你可以诋毁的。明白吗?”
李映楼放下钓竿,整了整衣裳,向穆童抱拳:“谨遵大长公主之命。”他笑笑,“说来我也是生了妒意,他与大长公主如此亲近,怎么能不让我这个对大长公主有心的人嫉妒呢?还请大长公主见谅。”
“道歉。”穆童对李映楼的说辞没给任何回应。
李映楼与楚江离对视。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穆童沉声肃穆,“任何人都不准在我面前对他不恭不敬狂言妄语。李映楼,你若是还想继续在我面前说话,就先向他道歉。”
“最重要的人?”李映楼问,“哪怕大长公主的驸马也不及?”
“自然。”穆童笃定。
能在穆童心里占据这样的一席之地,楚江离得意洋洋,连李映楼的大不敬都赦免了。
李映楼哪知道自己才逃过一劫,只能不情不愿的给楚江离道歉。
穆童至此才稍微缓和了面色,微微颔首,摆足架势:“李映楼,你倒是自信得很,笃定我是大长公主。”
李映楼到显出几分不好意思来,摸着自己鼻子:“说来惭愧,其实李某早就见过大长公主风采,当初大长公主入京兆府为被拐子掳走的小娘子们张目的时候,李某也在衙外看着。实在是从那时就被大长公主折服,这才会千方百计的来引起大长公主的注意。”
穆童吃惊:“那个时候?我一脸青紫伤痕未消,那模样可不好看,亏你还说得出那些夸赞的话。亏不亏心啊?”
“李某所言全是实话,在李某心中,大长公主就是天下第一美人。”李映楼斩钉截铁。
穆童抖掉一身鸡皮疙瘩,摸摸下巴玩味:“来,给你个机会,你见了我要如何?”
“李某想自荐枕席。”李映楼语出惊人,“不知大长公主的驸马之位,李某是否可以肖想一二?”
第38章 玉瓶
穆童上上下下打量了李映楼一番还不够, 又绕着李映楼转了几个圈,那双眼就差把李映楼衣裳扒了里里外外全都看个通透了。
哪怕李映楼洒脱大方,一直被个娇娇美美的小娘子这么瞧也不禁在脸上逼出几分薄红。
楚江离酸气冲天, 再穆童又一次经过他面前时把人拽住, 装模作样一本正经的教训:“再绕就晕了,仔细一会儿头疼。”
穆童人是站住了,脑袋还晃着摇:“你想做本宫驸马,倒是说说,你有什么值得本宫青眼的?”
李映楼摸摸鼻子:“脸好?”
穆童噗嗤笑出来:“你倒是自信得很。”
李映楼笑笑:“若不是脸好,大长公主也不会从画舫上就跟着李某。”
穆童摇头:“脸好只合作面首,做驸马却还不够。”
李映楼看起来颇为真诚求教:“那要如何才够?”
穆童不答只问:“你可要参加今年科举?”
李映楼倒是很光棍:“不曾报名。”他顿了一下, 又笑, “不过若是大长公主愿意,想必把李某临时加进去也不难。”
穆童没说行还是不行, 只继续问:“若是参加科举, 你能否拿下状元?”
李映楼失笑:“谁不知道今年才学最好的是江南来的肖叶白?多少人都说,那状元的位置非他莫属。”
“本宫只问你能还是不能。”穆童可没准备让李映楼混过去。
李映楼叹息一声, 垂首, 与穆童四目相对, 说得倒也含糊:“大长公主若想,李某便能。”
穆童睨了李映楼一眼,唇畔似笑非笑:“那本宫便拭目以待。”转身拖着楚江离的手就走。
李映楼就站在水边望着穆童背影, 不想穆童走了几步又忽然站住, 侧头吩咐了一句。
“若是今儿本宫不曾在清灵殿内瞧见你,那以后你也别再妄想寻本宫了。”
李映楼躬身行礼。
穆童说完便罢了, 牵着楚江离直奔内园, 在里头混了一回, 让楚江离跟着把甲等乙等的都瞧了个仔细。还不忘跟楚江离咬耳朵。
“你仔细瞧瞧,能不能挑几个合你眼能堪用的出来。”
楚江离沉着脸,始终不言不语,也不知道到底看没看,只凭着穆童跟个雀儿似的到处飞到处挤。
等到瞧着将要午时,穆童才与楚江离一起从园子里消失。
过不多久,知南甩着拂尘在内园扯着尖利阴柔的嗓子宣布:“着甲等入殿。”
于是之前还相谈甚欢的郎君们都变得鸦雀无声。其中甲等纷纷整理衣裳,来到知南面前,乖觉的跟着知南往清灵殿里走。
清灵殿上首正中遮着一卷珠帘,影影绰绰可见里头并坐两人,瞧着身形衣饰当是一个娘子与一个郎君。不过面容都被珠帘挡住,看不真切。
珠帘后,穆童一把抽出自己被楚江离把玩的爪子,没好气的白了人一眼。也不知道这人怎么了,抓着她的手没完没了的,她爪子都快被揉红了。此时哪怕抢出来也还觉得热热的,仿佛仍然被人抓在手里揉捏似的。
“入座吧,开宴。”穆童淡声吩咐。
知南立在珠帘之前喝声:“开宴。”
就见一群宫人珠环翠绕,莲步款款,将郎君们按照进入内园的顺序引入座中。随后一群内侍端着托盘将酒菜摆了上来。
一时间清灵殿里明明人头晃动来来往往,却偏偏半点声息都没有,可见这些宫人内侍训练有素。
倒让甲等郎君们都跟着紧张起来,大气也不敢喘,更别说像之前一般放开在内园说笑了。
“今日本宫既开诗会,便不是要拘束诸位的。请诸位依旧畅所欲言,展现博学风采。”穆童端着的时候颇有架势,哪怕声音听着就青春,也能镇住这一群自视甚高的才子们。
虽则得了大长公主的话,这群郎君也依旧没直接放开。
倒是一阵沉默之后,一位敬陪末座的郎君举着一杯酒起身:“感谢大长公主招待,在下李映楼,借花献佛,敬大长公主一杯。”
自然没有真等着大长公主也端杯的道理,李映楼说完便自行饮酒而尽。
“李映楼李郎君?不错。”穆童矜持颔首。
无论是谁,都能听出大长公主声音中的笑意。
于是便陆续有人站起,向穆童敬酒。
“罢了。也不必如此。”穆童叫停,“不必拘束,各自请便吧,诸位只当本宫不在就是了。”
这一句话说完,穆童就再也不出声了。
也不是不出声。不再扬声叫珠帘外的人听见,只絮絮的跟楚江离咬耳朵:“你说,这李映楼到底是自己做了甲等的诗呢,还是另外用别的办法混进来的呢?”她端了杯酒掩在唇边,颇为悠游,“不管怎么说,这一个要求他可是做到了。”
楚江离冷哼:“进来又如何?既然没报,便不能参加今年科举。”
穆童大摇其头:“哎呀呀,你还真是半点也不通融呀?这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
“那我为何要替他说这一句话?”楚江离不满,“他胆敢觊觎你,我没把他杀了丢进乱葬岗,已经很克制了。”
穆童弹了楚江离额头一指头:“那行,不用你一句话,我一句话也是一样的。”
楚江离倏然转头,黑漆漆的眼睛盯着穆童,语气里全是怀疑:“你又要做什么?”
穆童抿嘴,抬眼望天,不敢与楚江离对视。
楚江离捧着穆童脑袋把人掰到跟自己视线齐平,沉声:“说。你又打什么注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