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生气,商邵柔反而觉得他更加难以捉摸,更加恐怖了。不行,她得赶紧行动起来。
虽说高公公传的旨意是让李煜用过午膳再去养心殿,但是李煜又怎么可能真的照做,而将皇帝晾在养心殿等着他。
他前脚刚出殿门,商邵柔后脚便去找了郑由。
由于谢淑妃被圈禁在冷宫,郑由和景和宫的一众人都成了无主之仆人,他们都在等着内务府重新分配。
各宫若有看得顺眼的奴才,也可向内务府申请调用。此时正是宫中人员大调整之际,想要将春儿调出东宫,也不是不可能。
这几天,郑由因不用侍奉主子比较清闲。虽说内务府下了命令,不准景和宫的下人随意出宫走动。
但是郑由毕竟是个掌侍太监,职位略高些,加之他为人又周到谨慎,八面玲珑,就算是内务府的人,也不太好限制他的自由。
商邵柔不过是托人往景和宫送了点修补西北角的蜃灰,郑由便马上会意。
一刻钟以后,他们在竹林见了面。元宵宴后宫中形势大变,自二人在宴会上匆匆一瞥后不过两日,再碰面时他们却感觉仿佛隔了沧海桑田。
两人相顾无言,但是他们内心都涌现着一股热潮,那是他们在心中不约而同地对娇儿的怀念。
郑由的气色似乎好了些,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轻快柔和。商邵柔开门见山,“郑公公,姐姐之事已经告一段落,我本不该再来找您...”
郑由的眼睑合了合,复又睁开。他的声音依旧尖细,只是其中还透着一股沉稳。
“柔儿姑娘,你我二人正式见面的那晚,我便说过,往后你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便是。这个承诺,不会因为你姐姐的事情结束而终止。”
商邵柔心中柔软的部分被轻轻地碰了一下,而后她的眼神坚定地泛着光,“我想出宫,请公公帮我。”
竹叶簌簌摩挲着微风,郑由手中的动作一顿。
“什么?”他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诧。商邵柔料想到了他会有如此反应,便简要地解释道:“我留在宫中,本就是为姐姐报仇。如今她的事告一段落,我再待在宫里,总免不了触景生情。”
提到姐姐,郑由的喉咙似乎哽了一下,“据我所知,你的宫期还未满。”
商邵柔沉声点头,“可是我有太子殿下的承诺,还有信物为证。”
商邵柔边说边将怀中的玉佩掏了出来。郑由只是眼尾轻轻了扫到一眼,脸上表情立即变得惊恐。
他失声喊道:“你怎么会有太子殿下的玉佩?”
商邵柔正欲开口解释,郑由的目光焦急地往四下扫了一遍,靠近她小声地警告:“这是只有未来太子妃才能佩戴的玉!要是被人发现,你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这是商邵柔第一次见郑由如此气急,一直以来他给人的感觉都是那种不动声色的阴郁,或者如略带狡黠的狐狸一般深不可测。
商邵柔的心也忍不住慌了一下,“什么,郑公公您是不是看错了?”
当初李煜将玉佩给她的时候,李煜正被谢淑妃设计下药。他与自己,并未产生太多除此以外的情感牵绊。
商邵柔从没想过,李煜随手送出的玉佩,竟有着如此重大意义。难怪当初,谢淑妃看到这玉佩的时候,整个人好像都有些癫狂了。
郑由的声音急切,带着冷意。“这是皇室统一为各位皇子打造的龙章玉,由工木局统一制造,待皇子弱冠后,由皇帝钦赐。当年玉佩一出,还是由我送去给养心殿高公公的,我绝不可能认错。”
商邵柔一顿,呼吸也加重了些,脑海中又浮现出李煜第二次将玉佩递给她的场景。
那是她在景仁宫被李煜救下,在浴桶里泡了一夜之后的事情。那个时候,她还不懂李煜脸上的绯红与窘迫。
他那时,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像是认定了什么一样,将这枚玉佩塞到了她的手中。
怎么会?商邵柔可以肯定的是,李煜那个时候对她还未有太深的情感,就算他对她心存歉意,也不该把这样一块玉佩随意送出去啊。
商邵柔心中乱得如千军万马踏过,她感觉自己脑中的血管正在叫嚣着,要冲破理智。
许久过后,商邵柔才从繁乱的心绪中回过神来,她深吸一口气,“我当初并不知道这块玉佩的含义,只当这是太子殿下答应送我出宫的承诺。如今我知道了,这块玉佩我留不得,我会尽快还给他。”
郑由的眸子盯着她,似乎要透过她看进她的内心深处去,他的表情变得有些耐人寻味了起来。
“若太子殿下已经答应了送你出宫,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商邵柔心中一滞,“他...”
郑由的话幽幽地浸着一股令人寒心的冷意席卷而来,“不过想来,殿下都将这玉佩送给了你,想必他不肯轻易放你出宫。”
郑由似乎到后面,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口中说出的话满是讥讽,“柔儿姑娘不若就留在东宫,跟了太子殿下。虽谋不得太子妃之位,做个暖床婢女,也能保此生荣华富贵了。”
商邵柔听及此,眼含怒意,她冷笑一声,“多谢公公提点,奴婢受教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不欲与郑由再多纠缠,转身提裙就走。郑由后知后觉,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可脚上却如灌满铅一般,动弹不得。
望着商邵柔渐渐远去,消失不见的身影,郑由在心中惊惧懊恼,他刚才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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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东宫,商邵柔心中的情绪突然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她又一次被人看轻贱了。
这一次,还是她所重视的人。她没有想到郑由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他一向冷静,情绪不轻易外露。
连他都有这样的想法,旁人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想?她不怕被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她只是无法接受在被审视的过程中自己的人格被人理所当然地践踏。
李煜与她,犹如云泥。
继续待在宫中,李煜大可毫不避讳地喜欢她,可她不仅要时刻处于一个被动地位,还要担心自己有没有福气消受这份旁人看起来的宠爱。
出宫,是唯一的出路。好在她并没有对郑由抱太多希望,任何时候她都习惯将砝码压在自己身上。
这一次,也一样。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小宫娥们似乎在窃窃私语,声音中透露些恐惧与不安,“殿下他怎么了?”
“张公公,我们这些人该怎么办啊?”
过了一会儿,外头竟隐隐约约地传来了些啜泣声儿,商邵柔的眼皮直跳,她揉了揉眉心走出去拉住一个小宫娥,“出什么事了?”
那小宫娥眼中噙着些惊恐无助,被人猛地一拉住,眼角挂着的泪珠扑簌地掉下两颗,“柔儿姑娘,听回执的公公说,太子殿下在养心殿顶撞陛下,二人争论不休,殿下出来的时候还浑身是血。”
“什么?”商邵柔惊叫出声。
“这会儿,陛下还召集了礼部,御史台,通知了太皇太后以及各位一品大臣紧急入宫...听他们说,陛下似乎要...”
小宫娥不敢再说下去,但商邵柔已经意识到了,李煜与陛下争执了一番,转眼陛下便找了礼部和御史台进宫,他这是要...废太子!
商邵柔的心顿时沉入了暗无天日的黑暗中,连呼吸都变得极度困难。难道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第38章 惊变乌龙
“柔儿姑娘。”
商邵柔随着人群向外跑去时, 有一人正好从檐梁处的衣角还在空。
心下有些奇怪,东宫这会儿乱成一团,他不在李煜身边反而来找她做什么。
骆闻怒气, 他的话像冰霜一样冷,内心又仿佛怒不可遏地要爆发出火焰来。
“殿下让我来找你,一眼,鼻子发出冷笑声。
,无法动弹。
预料中的喜悦并没有到来, 商邵什么东西似的,空落落的。
她感觉自己的喉咙发紧,了多久,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太子殿下呢?”
商邵柔的声音带着一点儿颤抖的沙哑, 如果不是出现了非常紧急的情况,李。
骆闻的眉心依旧紧皱着, 他整个人都显得不耐烦,“殿下
商邵柔的心突然间滞了一下,一种钝痛感从心骸蔓延。
“他伤得很重?”
养心殿上,也说到,李煜出养心殿的时候浑身是血,这会儿竟直接进了太医院。
他究竟说了什么话,竟惹得皇帝起了杀心, 在养心乱如麻, 整个脑子也混混沌沌的如一团浆糊。
冰霜, “再不走, 等朱华门一关,就来不及了。”
, 话也不禁提高了几分,“殿下重伤昏迷前,还不忘替你安排好一切,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骆闻气得连男女之别都顾不上,直接拉着们一路穿过廊院水榭,又走过楼阁假,一片狼藉。
“不好了不好了,江统领正率。”一小太监从进来,他的衣袖还沾满了泥土。
骆闻带着她,避开嘈杂的人群,石板上,停着一辆素色的马车,与两道朱红,马儿在原地不停地蹬着蹄子,嘴里还冒着粗气。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刺激着商邵柔的感,她已经被骆闻提溜上马,帘子一落下,便后。
“走。”骆闻坐在车辕外,鞭,马儿便疾驰往朱华门去。
铮铮的,那声音愈发响亮,到后来竟如鼓捶一样,重重地扣在她的心门。
“骆统领,皇宫之内不许纵马,帘子,有那么一刻,车停下,停下之后呢,她要回去吗?
她不敢在再深想,出宫之路就在眼前,她一直
“管不了那么多了,送你出宫最要紧。”骆闻的话语刚落下,鞭子便上。
商邵柔身心发颤,整个人靠在马车的靠垫上,一,同时内心充满了矛盾与不安。
如今的状况,骆闻不愿意与她多说,她只好然了,并且似乎毫无逻辑。
难,会自动启动修正程序,将一切拉回正轨?也就是说,剧情发展的重要节点不会改变,李?
那么东,外头传来冷冷的两个字,“到了。”
下一秒,帘子被拉起,骆闻已经下了马,着她。
“殿下告诉我,你一直想出宫,,你便自由了。”
江蒙领了命令带人去东宫,因严。圣上旨意来的太着急,想必城门口的守卫骤变。
商邵柔的脚刚刚沾地,骆闻的雕花令牌。接过令牌时,她觉得这块,灼烧地让她想放手。
骆闻的话说得没错,只要出了那道宫门,她就自说剧情之外,再物牵连而整日担惊受怕。
接过令牌后,骆闻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大踏步地地,自,她脑子却突然之间抽了一下,“骆统领。”
叫出声儿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接下来会说什么。
“我想知道,,下一步会做什么,陛下是否下了旨意?”
中,骆闻背靠在马车辕木上,眼睛看着远方,似乎在为了谁而心疼,“自然是发配牢狱,或是被内奴役。”
,喃喃自语,“还好。”
至少这一次,东宫人的命运不像小说中所写的那样,被即刻处死能去改变点什么。
“还好,听她说这话,眼睛不禁眯了眯,周身都冷了起来。
他再也顾不得李煜的警告,恨不得抓住她的衣领质问,“你而起?殿下为了你公然抗旨,拒绝了与唐氏的联姻,还在新,才落得这个下场。”
商邵柔心中一滞,,“如今,你竟敢说‘还好’,是觉得被你牵连的这些人,
,对着马车夫命令,“我们走。”
咬牙,心中下定决心,“我跟你们一块回去。”
骆闻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她时,眼神中有些复眼神坚定,“我要走,
运,也早已经做好打算,等元宵宴一过就,能管得了这么多人的生死。
但是春儿,她不能不管。还有李煜心承认,她无法放下生死未卜的他,独自出宫。
一丝变化,“你与其他宫女不同,你与殿下关系密切,,一旦出了差错,便是掉脑袋的大事,你可想好了?”
商邵柔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放手出宫,便只能留下来搏一搏,尽人事听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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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回去之后,他们弃了马车,改抄小道迂回。半个时辰后,东宫红瓦上金彩生光。
殿外并无御林军踪迹,殿里还传小跑迈进门槛,却看得干干净净。
,或合力将倒塌的石像瑞兽扶起,或蹲身将毁坏的花草剪掉换新。
“这...,她转头看向骆闻,骆闻却不知道何时早已消失不见。
“柔儿姑娘,您清眼尖,他扯着尖细的嗓子,驱步靠近她。
“张公公,这究前,东宫明明人心惶惶,如今却这儿却仿佛只是,再无其他事情发生。
“姑娘有所不知,”张清又凑近了些,几乎是贴养心殿上,御史台的王大人撞柱死谏,陛下收回成命。”
“最重要的是,太皇太后及时赶到,将张清的表情有些惊恐,事。
商邵柔大致了然,脑海中浮现出了堂堂天子在养头的画面,她问道:“所以说,”
张清后怕地点点头,“相,总算是有惊无险呐。”
商邵柔咂舌,不知道这场乌龙,她刚刚舍弃的,可是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出宫机会啊。
如今她再去找骆闻,心中泣不成声,忍不住扼腕叹息。
她又转念一想,问道,他伤势如何?”
张清的目光闪烁了几分,他转过身去,监,“不长眼么?小心点儿。”
小太监忙不迭地道歉,须来,一脸赔笑,“姑娘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商邵,她狐疑着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张清这才回答。
“哦,太子殿下他已后下令,此事不得声张。太医院人多眼杂,殿下待在那儿难免会引起非议
张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商邵柔心中也忍不住一揪。只被锐物狠狠地砸了一下,当时留了很多血,太医们都说,,影响殿下仪容。”
就这?宫变,李煜被皇帝伤到了要害,没想到他竟只是磕破了额头?
晚上,商邵柔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一直在回想白日里的乌龙,骆闻早上的神
为何千钧一发的变故,顷刻之谋并不是闹着玩儿的,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月光透过窗柩洒在商邵柔窗前的屏风上,她的心也清醒万分。
有那么一刻,她心,这一切,会不会是一场局?
须臾之后,滚越大,她终究还是止不住好奇,披起外衣往李煜的主殿去。
此时,未熄,亮如白昼。不知何时,一道人影站在门外,里面传来虚弱的一个字,“进。”
张清勾着身子,,他的身子被这寒夜的冷气浸得内中,顿时感觉浑身的毛孔全部舒展开来。
“殿下,奴才已按照您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