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几乎是挽救了苏安,她转身快步走到王嘉致身边,没有再给湛钧说话的机会,
王嘉致先是自我介绍一番,然后朝着苏安伸出手:“这是今天的助教,苏安。今天她会给你们做组合,我主要纠正你们的动作,有问题可以随时向我们提问。”
“苏老师好――”一群小女孩抻着奶声奶气的嗓子问好,属湛依依的声音最大。
来上这节课的孩子年纪不大,但都有很多年的芭蕾基础,大师课主要用来专项提升。
课程流程就是王嘉致讲解组合,苏安示范,孩子们再跟着她做组合。
班里十五个孩子,几组组合下来,就能看出水平参差不齐,而湛依依属于好的突出的那个。
湛依依和湛钧刚进来的时候,苏安就注意到她了。
作为曾经的专业舞者,苏安对于身材很敏感。她只扫了一眼,就知道湛依依的身体条件是可以走专业的水平。
她并不是班里最瘦的,但身材非常匀称,上下身长度差足够,头小颈长。
而她做基训组合时,更是吸引了苏安大部分的目光。
软度和控制的平衡恰到好处,既不会因为过软而四肢乱晃,也不会因为过硬而做动作费力。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缺点,那就是在国内对芭蕾学生的审美标准下,她不够纤瘦。
王嘉致显然也注意到她了,他走过去指点她的动作:“旁腿的外开,肌肉外旋的力量再多一点。”
“苏老师,过来示范一下。”说着她扬声喊苏安。
苏安走过去,示范刚刚王嘉致说过的动作。
她单手扶把杆,主力腿半脚尖顶起,动力腿提到膝盖,经过脚尖触膝盖的passe位向侧面伸展开,轻松就抬到了120度的高度,稳稳立住,没有一丝晃动和吃力的颤抖。
王嘉致突然提高了音调,赞叹道:“都来看看,什么叫极致的外开。”
他指着苏安的脚说道:“旁腿的位置,脚底朝前,脚背朝后,这才叫绝对的外开。”
他拍了拍苏安的小腿,示意她可以放下来了。
“不过做不到这样也没关系,苏老师这种绝对外开基本都是天生的。但在做动作时,要时刻想着,尽可能往这个程度去努力。”
“好――”
家长休息区基本没有男人,都是妈妈们在看着女儿。因此,一个过分英俊的男人坐在其中,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妈妈们在交头接耳议论着各家孩子,湛钧就像是个旁观者。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视线都落在苏安的身上。
明明都是一样的动作,苏安做起来就是比其他人赏心悦目。
她的身材几乎就是为跳舞而生的,上身薄而平,腿部线条修长,肌肉紧实有力。
分明看上去纤瘦,但她做任何动作都稳定扎实,旁人看上去极为轻松自如。
苏安就读的附中是国内最顶级的舞蹈专业中学,选材尤为看重条件,而在一众三长一小的好比例中,她又是尤其突出的那个。
在认识苏安前,湛钧对观察女人的身体没有任何兴趣,也不觉得脱离了灵魂的身体本身有任何吸引之处。
在他看来,人和野兽的区别就是人能够克制欲望,战胜本能。
但那天晚上,苏安只是凭借一个主动的蜻蜓点水般的吻,就让他几乎失控。
她的外表是清冷淡漠的,但内心却是炙热的,截然相反的特质构成了一个更加鲜活的她。
这与湛钧在这些年里幻想和揣测的截然不同。
她并不刻薄,更不讨厌。
相反,她真诚、勇敢、善良,在这些灵魂的品质面前,那天晚上他的失控更显得尤为肤浅。
他只能将其归咎于强烈的征服欲作祟。
而今天,他却找不到任何借口。
苏安穿着淡紫的芭蕾体服,体服包裹着她的身体,清晰地勾勒出肌肉和骨骼的形状。
她没有什么脂肪,身体与传统审美的“性感”毫不沾边,但单薄和白得刺眼的肌肤却赋予她神性。
她美得惊人。
她的背上满是汗珠,汗珠滑过她嶙峋的脊背,消失在体服边缘。
湛钧凝视着其中一滴汗珠,顺着它的滑落,喉结上下耸动。
三个小时的课过得很快,湛钧iPad里打算看的文件甚至都没有打开。
一下课,湛依依瞬间从小天鹅打回原形,蹬蹬蹬跑过来,三两下甩掉鞋。
“哥!你看我了吗?我跳的好不好?”她兴奋地问湛钧。
“看了,很好。”湛钧心虚地回答。
孩子们在各自的妈妈身边,叽叽喳喳吵得不行。
而苏安和王嘉致却没离开,而是在两个人搭档练习。
苏安和王嘉致是北舞附中同届的同学,分别是女班和男班里拔尖的学生,上学时就经常在一起跳双人变奏。即便过了这么久,两人的默契还没有完全消失。
突然,湛依依跑过来说道:“老师,想看你们跳变奏,可以吗?”
苏安一回头,就看到湛依依眼巴巴地看着她。其他小姑娘也都围了上来,喊着“我们都想看!”
她没法拒绝被一圈可怜的眼神看着,只能点了点头。
而湛依依甚至开始点菜:“想看古典大双!”
“跳吧,苏老师。”王嘉致无奈摊手。
他们顺了一遍动作,就在音乐中开始起舞。
《古典大双人舞》是一段经典的古典芭蕾,非常考验舞者技术,尤其对女舞者的能力要求极高。
而从这一刻,苏安才开始真正展现出自己的实力。
她的稳定性几乎到了变态的程度,舞段中几个难度极高的控腿和单脚立足尖,她都稳稳地控制住,搓圈更是没有一点位移,像圆规一样稳稳钉在地上。
除了技术外,她的表现力和乐感也毫无瑕疵,和王嘉致的配合更是默契至极。
一曲结束,大家纷纷鼓掌,其他孩子也纷纷点起了自己想看的舞段。
就这样,苏安和王嘉致又跳了将近一个小时。
最后,孩子们被家长纷纷领走,王嘉致也离开了。
只剩下苏安自己,坐在偌大的教室中间,用泡沫轴放松着肌肉。
占据一面墙的大镜子,映照出了她全部的落寞。
一切喧嚣潮水般褪去,她拆开盘发,脱掉足尖鞋,疲惫地躺在地上,四肢大张。
卷曲的头发散乱着,滴落的汗水渐渐干涸,冰凉的地胶为充血的小腿降温。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地跳过舞了。
当她踢起艾丝美拉达的铃鼓,跳起当年参赛的舞段时,好像自己又置身于舞台中央,燃烧尽所有的激情,换来掌声雷动的那一瞬刹那的释放。
这些记忆都太久远了,久到她已经快要忘记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她被膝盖的伤痛和扯回到现实中,似乎是汗水顺着眼角滑下,缓缓没入发丝中,苏安抬起手轻轻拭去。
她静静地望着天花板,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以为是清洁阿姨,便看也没看就说:“您稍等两分钟,我这就走。”
但下一秒,她的脚踝却突然被人握住了。
苏安吓了一跳,猝然起身,却看见湛钧正半跪在自己身边,他的手掌正握着她的脚踝。
此时她已经脱掉了足尖鞋,大袜拉到了小腿之上,露出了惨不忍睹的双脚。
因为和新的足尖鞋没有磨合,外加跳的时间过长,她的脚趾关节磨起了大片白色的水泡,有的地方甚至磨破了皮肤,露出了鲜红的血肉。
脚趾因为充血而肿得像根根小红萝卜,胶带和绑带勒出的红色痕迹更是一路蔓延至小腿。
“别看,”苏安下意识就后缩,“很难看。”
但湛钧加大了力道,用不容置疑的力量握紧她的脚踝,拖到了他的面前。
“疼吗?”他问。
“不――”苏安话音未落,湛钧就轻轻触碰了一下她大脚趾外侧的血泡,她当即疼得叫了出来。
对她拙劣的谎言,湛钧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拿出了一把新的指甲刀,和一盒创口贴。
“没有买到针,用这个对付一下。”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这下苏安是真的慌了,她挣扎着想从湛钧铁钳一般的手掌中挣脱。
她的挣扎却让湛钧不耐烦了。他保持着半跪的姿势,直接将苏安的小腿固定在了他前腿的膝盖和后腿的大腿之间,让她动弹不得。
苏安的小腿隔着粗糙的西裤面料,和湛钧结实的大腿相贴。
这是个过于亲昵的姿势,苏安只觉得耳边响起轰的一声,绯红瞬间爬上脸颊,又传到了耳朵,两只耳朵红的像要滴血。
苏安的脚并不是传统意义的好看,她的脚极瘦,骨头和青筋道道凸起,脚背高耸,大脚骨的关节畸形地突出,脚指甲几乎缩进了肉里。
冰凉的金属接触到她的脚,她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脚趾。
湛钧停下动作,又拿出一瓶冰凉的矿泉水,递给她:“拿着。”
苏安望了他一眼。
芭蕾舞者在跳舞后,用冰水浸泡小腿和双脚,会让充血感减轻很多。她不知道湛钧是怎么知道这个技巧的,但她还是接过了冰水水,贴到了更加不忍直视的左膝盖上。
她的左膝肿得近乎透明,皮肤下泛着紫黑色的淤血。
跳舞时肾上腺素作祟,觉得没什么,现在却觉得疼得无法忍受。
湛钧看了一眼苏安的膝盖。他皱起眉,视线在惨不忍睹的膝盖上几番扫过,最终还是问道:“怎么弄的?”
“前两天滑冰的时候摔了一下。”苏安的左膝是新伤叠旧伤,自从玩起花样滑冰后,就浑身青紫不断。
湛钧转过身继续为她处理水泡,状似随意问道:“为什么开始滑冰了?”
“你知道今年花样滑冰世锦赛男单冠军,俄罗斯的安托沙吗?”苏安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湛钧对这些当然毫无关注,他摇了摇头。
只听苏安下一句说道:“他是我前男友。”
“嘶――”苏安只觉得脚趾剧烈一痛,是湛钧手一滑,剪到了血泡下面的肉上。
鲜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流过苏安布满青色血管的雪白脚背。
一时间,两人的眼里都是那一抹刺目的红。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湛总要素过多,先是嘴硬,再是被前男友刺激,喜闻乐见啊喜闻乐见。
第13章 她对湛钧的感觉是不同的
“抱歉。”
不过短短一瞬,湛钧的失态已经消失不见。
“没事。”苏安从湛钧手里接过指甲刀,用尖端三两下挑破水泡,也不贴创可贴,踩着拖鞋就站了起来。
但湛钧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站在苏安身边,看着她收拾东西。
“有事?”苏安问。
“你去哪,我送你。”湛钧淡淡扫过她的脚趾和膝盖,像是在说她这样没法走路。
苏安试探地走了两步,脚上的皮外伤都不是问题,只是膝盖似乎有旧伤复发的趋势,使不上力。
但她还是拒绝道:“不用,我自己打车走。”
“是我妹妹,她想和你说几句话。”
“你妹妹?”苏安还以为湛钧带来的小女孩是朋友的孩子,没想到是他的亲妹妹。
小姑娘长得很可爱,跳舞也很棒。她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拒绝湛钧,却不能拒绝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那好吧。”苏安答应道。
而湛钧却犹豫了,他带着几分试探问道:“她想问你关于职业舞者的问题,可以吗?”
苏安手上的动作停下了,她挺直脊背,凝视着湛钧。
她讥诮地说:“恭喜你,就要知道我人生中第三讨厌的事了――”
“被人同情。”湛钧抢在她前面回答。
“答对了。”苏安挑了挑眉。
在湛钧的办公室,她用同样的神情说起过相似的话,她第一讨厌被人威胁,第二讨厌被人安排。
自信又灵动的样子在湛钧脑中闪过,他笑了笑:“你讨厌的事还真不少。”
“所以你最好别再踩雷。”苏安说完就后悔了,这番对话听上去有些奇怪。
但湛钧就像没有察觉,他拎起苏安刚装好的背包,说道:“走吧。”
苏安走得慢,湛钧也不着急,信步跟在她身边。
下楼梯时,他伸出手臂虚搭在苏安的身旁,苏安一旦摔倒,他就能立马扶住她。
一楼大门前停着一辆雷克萨斯LM的七座商务车,看见苏安走下来,湛依依从车上跳下来,边叫着她的名字边冲过来。
“苏老师!你跳得太好了苏老师,我什么时候能和你跳得一样好!”
湛依依是个开朗的小女孩,既是自来熟,还会吹彩虹屁,一通天花乱坠的夸奖,夸得苏安都不好意思了。
“你会跳得比我更好的。”她摸了摸湛依依的头发。
湛依依拉着她的手,期待地问:“苏老师,那我以后能成为芭蕾舞演员吗?”
苏安没有直接给出肯定的答复,而是说:“能站在舞台上跳舞,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只是做职业舞者很辛苦,也会受伤,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我不怕辛苦,也不怕疼,只是……”湛依依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了下去,“只是她们说我不适合跳舞。”
“胡说!”苏安提高了声音,“谁说的?她们凭什么这么说?”
湛依依沮丧地说道:“她们说我胖,说我的筋很硬,脚背也不好看。”
说着,小姑娘的嘴一瘪,委屈地哭了,她胡乱在脸上抹着,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见状,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的湛钧突然呵斥了一声:“好好说话,哭什么。”
但被湛钧一凶,湛依依更委屈了,眼泪瓣噼里啪啦掉下来。
苏安想都没想,当即用更大的声音吼了回去:“你凶什么!”
湛钧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带了一丝笑意。
苏安被他笑得不明所以,但她只顾安慰湛依依,管不了那么多。
她弯下腰,温柔地给湛依依擦干眼泪。
“依依,告诉你个秘密。我的软开也很差,学舞时压腿总是疼哭。但其实软开不好不是坏事,反而是上天给我们的礼物。”
“礼物?”湛依依不懂。
“没错,你看,我们个子都很高。高个子在控制上是很吃亏的,所以不那么软的肢体,能让我们控制得更加自如。”
“是这样吗?”湛依依好像被苏安说动了。
苏安接着说道:“你有非常扎实的基本功,与生俱来的舞感和表现力,这都是你的天赋,也是你该珍惜的。”
“真的吗?”
“当然。”苏安的眼神无比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