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发吹到半干时,湛钧从浴室出来。
苏安透过化妆镜看见湛钧的身影,他只穿着内裤,水珠顺着锁骨滑落,滑过健壮的肌肉,消失在布料下。
“这什么意思?”苏安转过身来,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看着湛钧,最后停在他清晰的人鱼线上:“这么正点,过夜多少钱啊?”
湛钧配合着她的剧本:“老板看着给就行。”
苏安拿起手机打开外卖软件扔给湛钧:“趁超市还开着,你买点用的东西。”
湛钧往购物车加生活用品,苏安则打开移动投影仪,将屏幕打在床头对面的墙上,挑起了电影。
“不睡觉?”湛钧问。
“现在躺下也睡不着。”最后苏安挑来挑去,点开了《血观音》。
这部片子孟南露极其喜欢,苏安被她拉着看过一遍。不知为何,这时苏安突然想起了它。
“看过吗?”她问湛钧。
“没有。”湛钧下好单,把手机还给她。
“哦你不用陪我,你如果有工作就……”
湛钧打断她:“今天是大年初一。”
“什么?”
“我承认我是工作狂,但这不代表工作是我心里唯一重要的事。”
除了工作之外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湛钧没说,苏安也没问。
“哦。”她欲盖弥彰地鼓了鼓脸颊,不舍地将香软的被子分出一角给湛钧。
湛钧也没客气,半躺下来,手不老实地揽上了身边纤细紧实的腰。
电影刚开始,湛钧的手机屏幕就不时亮起,不断有微信进来。
苏安用余光看了几眼,还是没忍住:“你真的不用处理一下吗?”
“不管,”湛钧把手机扣了过去,“生意是谈不完的,人也是见不完的,没必要。”
“哦。”苏安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整个人动了动,背对着湛钧,蜷缩进靠垫的拥抱。
《血观音》这部电影非常精彩,也极其压抑。
棠府的三个女人各怀心思各有秘密,却都挣扎在权欲的漩涡中,人人求而不得,人人作茧自缚。
亲情终究抵不过权利,爱情也抵不过欲/望,当亲人和爱人都成为工具,人也不过是一具行走的躯壳罢了。
最后,悲剧落幕,苏安发出了长长的唏嘘,她将脸埋进双手中,深深地呼吸了几次,然后关掉投影,滑进了被子里。
湛钧将放在家门外的外卖拿进来,翻出睡衣换上。
但超市均码的男士睡衣对湛钧来说有些过短,他穿上后裤子成了九分裤,脚踝露在外面,有些滑稽。
苏安扯过袋子翻看里面的东西,除了睡衣还有拖鞋、牙具、剃须刀等生活用品。
“没买?”她挑眉看着湛钧,上挑的尾音也显得粘腻起来。
“买什么?”湛钧明知故问。
苏安没说话,只是仰着头看他。她的上目线像是带着钩子,钩得湛钧心里发痒。
湛钧收拾了东西,忽然弯腰,身影笼罩在苏安面前。
下一秒,他在苏安的额头上轻轻地落下一个吻:“我还没有那么不要脸,不会乘你之危。”
“你倒是君子。”苏安灵巧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湛钧。
湛钧却并不在意,躺在她的身后,手臂搭在她的腰上,手掌顺势搭在她的小腹上。
苏安的体脂很低,即便是这个姿势小腹也没有挤压出赘肉,只有一层松弛状态的皮肤。
湛钧的手没有动,只是老老实实地搭着。
而或许是多了一个人的气息让她觉得安宁,苏安很快便有了困意。
她身后的湛钧就像一个散发着恒温的热源,让她不自觉就想靠近。
她和困意对抗着,挣扎着不想睡,随口问湛钧:“今天发生什么了?”
“总归是家里那点事,”湛钧的语气轻松,他抓起一缕苏安散落在枕头上的发丝,轻轻把玩着,“你不用担心,不会让你面对他们的。”
苏安轻笑了一声,大概是太困了,她难得没有怼回去,而是问:“你恨他们吗?”
湛钧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苏安会问这种问题。
“谈不上恨,”他的语气轻描淡写,“无非是价值观的冲突,没有办法调和,也只好眼不见心不烦。但确实曾经怨过。”
“怨他们拿你当工具吗?”苏安转过身,想将自己的头发扯回来,手指却被湛钧勾住。
“嗯。”湛钧低低地应了一声。
“我就不一样了,他们不把我当工具,只把我当玩具。”苏安的语气是戏谑的,是自嘲的,也是苦涩的。
“那你恨他们吗?”湛钧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苏安轻轻摇了摇头:“其实并没有多少怨恨,因为如果不是出生在这个家庭,我可能不会有机会接触舞蹈,不会有现在的眼界。或许你会觉得我是圣母,但事实是,人只靠怨恨是活不下去的。”
湛钧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听着,做苏安唯一的,也是最忠实的听众。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度这么抗拒和你在一起吗?”苏安问。
“为什么?”
“我觉得我们太像了,就像是同向的磁极互斥,太相似的人总归是不合适的。”
片刻的沉默过后,湛钧说道:“你看过柏拉图的《会饮篇》吗?里面讲到了一个希腊神话,神对人降下惩罚,将每个人都劈成两半,每个被劈开的一半都永远在找寻另一半,只要找到才能解开诅咒。”[1]
“所以,或许正因为我们相像,才是适合彼此的另一半。”
湛钧说完,在清幽的月色中看向苏安,但苏安已然睡熟,她的呼吸绵长又安稳,显然是困极了。
月色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苏安的安睡的侧颜上,她的神情是如此温柔且平静,好似沐浴在温暖的泉水中。
透过这温柔的面庞,湛钧好像一眼看尽了这七年多的时光。
当年,父母递给他的照片上,苏安的神情也是温柔的,脆弱的,让人想欺凌、想毁坏、想破坏这份淡漠,想看她委屈流泪、甚至……
曾经他以为自己不喜欢这样的气质,因为见到了鲜活的、锋利的、野蛮生长的苏安后他才沦陷至此。
可如今,他又觉得这样好像也不错。
他为这个转变感到安心。
他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单纯沉溺于她的容貌了,而当他走过灵魂回归皮囊后,他觉得自己的爱并不变得浅薄,而是愈发完整。
剥离了痛和沉迷之间无休止的拉扯,也不再沉沦于过去。
如此,他终于可以单纯地爱她了。
他将苏安压在身下的手轻轻移出来,攥在自己的掌心。
在这一刻,湛钧的心被从未体验过的兴奋感占满了,就连苏安的结果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他爱她,脱离了激素和冲动的控制,爱得纯粹、热烈,又永恒。
*
次日,苏安醒来时,湛钧已经不在身边。
昨夜她睡得很好,从未有过的睡眠质量让她不用熬到凌晨也一觉睡到太阳高悬。
湛钧已经离开了。
他的睡衣整齐地叠放在床头,好像在告诉苏安,昨夜的一切并非一场梦。
手机上,最新一条消息是三个多小时前湛钧发来的。
【我去一趟G市,你出差回来我去接你。】
苏安拉开窗帘,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
她睡得好,只觉得心情大好,连带着之前的不快也一扫而空。
苏安给自己做了个简单的三明治,终于有心思打开了半年前Steam夏促时买的一堆游戏,挑了其中一个宠幸。
时间一晃而过就到黄昏,苏安打了一天游戏,看到太阳落山才觉得饥肠辘辘。
她叫了外卖就又沉浸在游戏中,门铃响起时她以为是外卖便拉开门。只见,门前站着的是狼狈的孟南露。
“这是怎么了……”苏安上下看看,试探地问,“离家出走?”
她记得孟南露要在家里过完正月十五才回来,怎么会大年初二就回来了。
“跟我爸妈吵架了。”孟南露把行李扔到一旁,气冲冲往沙发上一坐。
“怎么了这是?”苏安跟着她坐下,“被催婚了?”
“还不是那个傻逼费成业!他突然跑我家去说是我男朋友。”
苏安拆了一袋孟南露囤货的薯片,咔嚓咔嚓嚼着,出两个耳朵听八卦:“那为啥跟爸妈吵架?”
“他们……他们说我不要脸。”
孟南露不觉得难过,此时生气大过了悲伤。
苏安吃了半包薯片,擦了擦手,说道:“不过你本来不就是拿当他工具人吗?怎么突然这么认真?”
“我也不知道,”孟南露敷衍过去,拿过剩下的薯片,把薯片咬出了吃人的力道,“你会不会觉得我特别没有道德啊?不是真的喜欢他还要答应他的追求。”
“他乐意就行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苏安说着,手机铃声响起。
“费成业的电话,接吗?”她问孟南露。
孟南露扭过头去:“随便你。”
苏安眼睛一转,显然是憋了坏心眼。她接起电话:“费总过年好啊,哪阵风让您想起我来了?”
苏安拼命忍着笑,孟南露狠狠瞪了她一眼,她却笑得更开心了。
“哎呦我的姑奶奶,您饶了我吧。”费成业的语气堪称卑微,苏安憋了半天的笑意直接破功。
“哈哈哈哈费总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可当不起您如此大礼啊。”苏安硬是挤到孟南露身边,非要拉着孟南露一起听。
“南露是不是和你在一起?”费成业问。
“没有啊?她回老家了啊,怎么可能和我在一起。”
“哎苏安!你和湛钧双宿双飞了,不能不管我的死活啊!”费成业急了。
“那您当时劝湛钧骗我的时候,考虑过我的死活吗?”苏安阴阳怪气地反问回去。
“我……你……”费成业哑口无言时,苏安直接挂了电话。
孟南露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苏安朝她一挑眉:“怎么样,算是给你出气了吗?”
“这还差不多,算是亲姐妹。”孟南露竖起大拇指,抓了一把薯片塞进嘴里。
孟南露不那么气了,去收拾带回来的行李。
而五秒后,玄关处传来一声尖叫:“啊!你们复合了!”
苏安还没及解释,便听孟南露更大声喊道:“你不许狡辩,都买了拖鞋了!”
“真没有,”苏安无奈道,“还没最终给他答复。”
“那你还等什么呢?”孟南露从墙边探头看着她,“等三媒六聘呢?”
“如果我说,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你信吗?”
孟南露嫌弃道:“你少故弄玄虚。”
“就是右眼皮一直在跳,你就当是迷信吧。”苏安挥了挥手,不想理她。
“呸呸呸!”孟南露吐了两口,“别瞎说,小心墨菲定律,好的不灵坏的灵。”
“行,听你的。”苏安笑笑,没有解释。
作者有话说:
感觉正文能在十章之内搞定了!
[1]出自柏拉图《会饮篇》
第55章 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
春节假期飞快过去, 收假第一天,所有人还都没从放假的状态中调整过来,甚至有些人直接请年假请到元宵节, 还没来上班。
晨会上,人人懒洋洋打着哈欠,就连庄鹏举走进来时, 都没能振奋会议室中的气氛。
庄鹏举也理解, 笑着说道:“没事, 大家慢慢调整, 我们做投资的本来就灵活。都出去跑跑项目, 别在办公室里闷着。”
苏安看了眼时间,她是下午一点的飞机, 本想不来开早会,直接从家里去机场。但昨晚柏项明特意提醒她今天早上最好能来, 公司可能会有重要的人事变动。
果然,庄鹏举也没多寒暄, 直接进入了正题。
“经过了一个新年,黑湖也有一些重大的人事变动, 在此我给大家宣布一下。”
“科技一组合伙人张秋实升任公司首席投资官, 总领公司投资工作, 科技一组先由组里MD领导。另外, 科技一组的两位同事, 乔胜和何雨璐调至科技二组。”
“靠,什么情况!”沈心悦差点跳起来, “这什么意思, 怎么把何雨璐扔我们这了?你之前得到消息了吗?”
“我不知道。”苏安眉头紧锁。
沈心悦的反应不像是作假, 看张伟的表情, 他也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可柏项明昨晚的语气说明他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但他却没有告诉她们。
会议室另一边,何雨璐已经笑着站起来了:“谢谢庄总,也谢谢各位领导……”
沈心悦绝望了:“这不完蛋了吗,本来项目都忙不过来,现在还要伺候这祖宗。”
苏安咬着下唇,陷入了沉思。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散会,她立刻就冲到了柏项明的办公室。柏项明正起身向外走,两人在门口撞见。
“您要出去?”苏安问。
“我正要找你,”柏项明说,“进来坐,我有事情和你说。”
苏安的右眼皮又开始狂跳,她背过身用力按了一下,才坐了下来,顺口开了句玩笑:“老板,您不会是有坏消息,特意留到过完年才跟我说的吧。”
柏项明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苏安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她笔挺的后背微微松弛下来:“您说吧,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今天的人事变动,还是比较突然的。”柏项明低头推了下眼镜,“一组的合伙人高升了,如果不出意外,今天会上提到的MD应该会升合伙人。”
“我知道。”苏安耐心地听他说下去。
“乔胜呢,他是很老资历的执行董事了,因为上面有人压着,一直没升上去,来二组就是来曲线救国的,争取明年能升合伙人。至于何雨璐,以她的性格,过来活跃活跃气氛也是不错的,而且她也不是没有优点……”
“如果乔胜过来升合伙人,那您呢?”苏安直接问道。
“我可能……就先离开黑湖了。”说出这句话时,柏项明的声音微微带着颤抖。
苏安没有任何惊讶,好像柏项明说的这些她早有预料。
黑湖并不适合柏项明生存,这里的政治斗争和人际关系完全掩盖了柏项明的才华和能力。她和柏项明有过几次浅浅的交心,从他的话中也不难听出去意,只是始终没有下定决心而已。
或许是去美国的这一趟发生了什么,让他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方便问您要去哪里吗?”
柏项明说:“我出去单干了,做一个专攻科技方向的小私募,和陈菲一起。”
“真的?你们……”苏安惊讶道。
柏项明点点头:“我们复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