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方希站起来摁住林时泱的肩膀，把她牢牢摁在座位上，还卖萌似的眨眨眼睛：“宝贝，陪我一起看吧，我一个人看的话真的很孤单很寂寞的。”
“我有点饿啦，想出去吃点东西。”林时泱面露为难。
话已至此，方希只能妥协。
其实她知道林时泱向来对这种比赛没什么兴趣，基本每一次都是被她强拖来看的。
几乎每一次都能答应来陪她，泱泱已经很讲义气了。
担心方希因为她中途离场不开心，林时泱从塑料袋里把买的两袋果味软糖递给她。
方希看着包装袋惊喜大叫：“啊啊啊爱死你了，我最爱的葡萄味和菠萝味！”
“那我走啦。”林时泱弯弯眼睛，拿起一旁的书包。
离开人群密集的场地，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空旷。
林时泱轻轻吐了口气，感觉自己如获新生。
＊
公交到站，车上没什么人。
林时泱把书包随手扔到旁边的空座位上，拉开书包拉链，从里层格子拿出耳机，戴上。
她点开音乐软件，从最近播放列表里一首一首往下滑，最后选定一首缓慢温柔的英文歌，看着窗外静静地发呆。
绿树，石板，电线杆。
一个接一个跑过去，像是电影片尾曲滚动的字幕。
不知怎的，一些莫名其妙的碎片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公交车上连在一起的座位只有两个，她和妈妈坐在一起，小小的手被大大的手包裹住。
小朋友的世界充满天真想象与好奇，她乐此不疲地讲在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妈妈微笑着倾听，林荣成就坐在后面的座位上看着两个人笑，不时插上几句嘴。
忽然间，那些甜蜜的，温馨的碎片被一道响雷划破。
里面早已腐坏的本质裸露出来，奇形怪状，面目可憎。
无数次的争吵，无数次的尖叫，无数次想从那个世界逃离出来，又无数次啜泣着，哀求他们和好。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林时泱无从得知，也早已失去对弄清标准答案的执着。
屏幕亮了起来，“林添明”三个字映入眼帘。
她眉头蹙了蹙，紧盯着手机，下意识想点击挂断。
手指触及屏幕，迟疑片刻，她还是接了起来：“喂。”
“姐……”
电话另一边，十二岁的男孩拖着哭腔：“他又在打妈妈，求你过来，救救妈妈……”
刹那间，手机被猛地攥紧。
时间转瞬即逝，距离杨珍再婚已经四年有余。
当初杨珍毫不犹豫地带着林添明改嫁，临行前拉着她的手说：“妈妈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但也有追求爱情的权利。作为我的女儿，我希望你能祝我幸福。”
林时泱声音艰涩，却说的不是真心话：“我希望您幸福。”
她不明白，怎么会有一个母亲，能在两个孩子之中做选择时那样斩钉截铁，不带丝毫犹豫。
而她从此成了可怜的弃子，不断饱受林荣成酗酒的煎熬，又在林荣成重新组建家庭之后，成了一段不幸福婚姻里唯一的牺牲品。
说没有丝毫怨气，是谎话。
她日子过得难熬，也不希望丢下自己的父母过的太舒坦，仿佛放弃她就是走向好生活的代价。
可即便怨恨，却也终究没狠心到，听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屡次被丈夫殴打，家暴，仍旧无动于衷，淡定自若。
匆匆打车到杨珍家小区楼下，林时泱飞快地上楼，还没到门口就已经听到门内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再紧随其后的，是杨珍歇斯底里的尖叫与求饶。
林时泱强忍着保持理智，用手砸了两下门。
声音静了几秒，随即愈发变本加厉。拖行声，咒骂声，接二连三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开门！开门！！”
林时泱陡然提高分贝，直呼那男人大名：“李志铭，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会赶过来！”
门被猛地推开，李志铭狰狞的面孔露了出来。
两年前她曾被杨珍带着和他匆匆见过一面，那时他衣冠楚楚，她却忍不住私下腹诽，这男人恐怕长了一张伪善的脸。
不曾想，竟一语成谶。
婚后的杨珍身上时常带伤，却因为自尊使然，不愿承认自己的两段婚姻都是失败的。于是能忍则忍，却导致李志铭愈发变本加厉。
此时此刻，那一脸油光的中年男人拿着破碎一半的酒瓶子，咬牙切齿地盯着林时泱：“你亲妈都已经和我结婚好几年了！你算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管我的家事！”
话音刚落，像是诚心想让她看见，李志铭两步走进房间，将杨珍狠狠拖拽出来：“我就打她！我就打她！你敢有什么意见！我看谁他妈敢有意见！”
理智刹那间被失控湮灭。
林时泱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猛地顶开他揪着杨珍头发的手。
然而李志铭常年做力气活，一身蛮力，两个人终究力气悬殊太大。短暂的吃痛过后，他愤怒地大喝一声，伸出手死死地攥住了林时泱的胳膊。
“你他妈敢撞我？”李志铭恼羞成怒，手下同时用了力气。
尖锐的痛意从手腕传来，李志铭留了几个长指甲，拧住她胳膊的同时，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泱泱……泱泱……”杨珍从地上努力爬起来，“帮我报警！帮我报警！”
她没看到自己女儿已经被男人钳制，一心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嚎啕大哭：“我怎么嫁了个这样的东西，这日子我过不下去了，过不下去了啊！”
同时，一直躲在门后的林添明露出脑袋：“姐，我该怎么办！我能做什么啊！”
林时泱睫毛颤了颤，缓慢地倒吸了口气。
刺耳的尖叫，哭声，还有男人骂骂咧咧的咒骂，融合胶着在一起，变成了黑色的药水，翻搅过后，不断散发恶心难闻的气味。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长久持续的刺鸣声――
林时泱视线下移，强忍着痛意，右手抄起地上放着的啤酒瓶，咬牙挥了上去。
＊
从警察局出来，林时泱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忽然被杨珍抓住了手。
杨珍泪眼斑驳，不停地重复：“你能理解妈妈的，能理解我的选择，对吗？”
一根弦似乎在被崩断的边缘，发出红色刺眼的警告。
林时泱不动声色地甩开女人的手，轻声道：“我不理解。”
听到她的回答，两行清泪瞬间从杨珍眼里流了出来。
一直默不作声的林添明看不下去了，小声嘟囔：“姐，你别对妈妈那么刻薄。她刚才之所以原谅李志铭，不是因为以后还得和他继续过日子吗？要是真的闹大了，我和妈妈以后吃什么，睡哪，生活费谁来掏钱。”
话音落下的同时，空气紧跟着凝结，林时泱静默了很久很久。
她的视线从林添明缓缓移到杨珍憔悴苍白的脸上。后者一声不吭，低着头，却已经默认了全部。
半晌，她弯起唇角，看着林添明笑了笑，声音轻的像水：“你小小年纪，倒是活的很通透。”
林添明还真以为在夸他，挠挠脑袋：“我虽然年纪不大，但这样的事我听说的多了，道理是明白的。”
“以后，你要担当起一个男子汉的职责，保护好你的妈妈，明白吗？”林时泱指尖蜷缩，声音依旧温和。
却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
别再像个孬种一样，看着自己的妈妈挨打，还胆小如鼠地躲在门后面。
林添明点头许诺：“我知道的，我已经长大了，姐，你放心。”
林时泱如释重负，笑道：“那就好，有你在妈妈身边，我一定放心。”
停顿片刻，她又轻声说：“所以，以后碰到这种事别再给我打电话了，我不会再管。”
作者有话说：
家庭线会比较沉重，泱泱的幸福都在后面啦
马上！很快！特别快！就要开始甜甜甜了！（搓手）
第14章 进度条14
◎如果要问倪野，十八年来是否有过一刻不知所措，那一定就是现在。◎
长久的静默。
林添明身体僵直，猛地看向林时泱，满脸不可思议。
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杨珍也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下意识握住林时泱的手腕：“泱泱……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要再给你打电话，你难道是要和我断绝母女关系吗？”
无声片刻，视线落在杨珍手上，她情绪激动，未曾察觉自己手下的力度将女儿的手背捏得通红。
如果当初她执意离婚的时候，也像现在这样紧紧拉住自己的手，结局会不会有一些不一样……？
林时泱长睫颤了颤，毫无波澜地注视着杨珍的眼睛。
与其说保持沉默是在逃避杨珍的问题，她更觉得好笑与讽刺，所以说不出一个字。
此时此刻，林时泱更想推开杨珍，反过来大声质问她：“那你呢，你当初毫不犹豫把我丢给那个酒鬼的时候，有想过我是你的女儿吗？”
“你无数次挂断我打给你的电话时，有想过我是你的女儿吗？”
“你说你已经有了新的生活，让我尽量不要再打扰你的时候……有想过我是你的女儿吗？”
然而她终究什么也没说，每一个字都晦涩地卡在喉咙里。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拉着她的手撒泼，容貌似乎越来越陌生的中年妇女，产生了深深的不解与疑惑。
或许这世界上，真的会有一个母亲，从来不爱自己的孩子吗？
杨珍发丝凌乱，双眼含泪，疯狂地晃动着她的手臂，声音尖锐，歇斯底里：“我是你的妈妈，你怎么能和我断绝母女关系？我是你的亲生母亲，你有什么权利说不管我就不管我！”
“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我含辛茹苦把你养这么大，你说出这么绝情的话，你还能算是个人吗？！”
“林时泱！你说话！你说话！”
印象里的杨珍很爱打扮，每天上班前都要在镜子面前坐上一个小时，衣柜里常常多出来一些新衣服，也因此和生活态度拮据的林荣光产生过很多分歧。
然而眼前的女人脸上已经爬满了皱纹，发根多了不少白发，不合身的衬衫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头发凌乱，眼睛上还爬着红血丝。
见林时泱不出声，杨珍一边嚎啕一边拍打她的肩膀，痛心无比。
周围不时有人驻足围观，更有甚者拿出手机录像，纷纷看起热闹。
衣角被悄无声息攥紧，指甲嵌入掌心。
林时泱深吸了口气，毫不留情地抽回手，眼神冷漠，淡淡道：“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你要往哪走？！你不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我不可能让你走！”杨珍见状，连忙伸出两只手拦住她，一副不管不顾的架势。
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纷纷朝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林添明觉得丢人，羞臊得满脸通红，只能赶紧拉住杨珍，劝说道：“妈，别闹了，我们先回家。”
“你姐要去哪？！让她给我回来！把话说清楚，要和我断绝母女关系是不是？！”
林时泱大步往前走，两人的对话还能依稀传进耳朵里。
“我姐累了，先回家了，咱们也赶紧回去吧。”
“她往哪回？她哪有家？！”
“妈！”
＊
暮色渐沉，街边懒懒立着一盏泛黄的路灯，蛐蛐声有一下没一下地叫着。
铅色悄无声息爬满夜空，天上没有一颗星星，像铺了一层灰灰旧旧的网。
林时泱静悄悄地坐在便利店门口的石阶上，侧面便是高大的墙壁。光线穿不透墙面，于是她整个人彻底笼罩在阴影里，与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形成鲜明的分割线。
她疲惫地用双手遮住双眼，脑海里不停回放着今天发生的那些画面。
杨珍一声声刺耳的质问仿佛就在耳边回荡，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蜷成一团，难以呼吸。
时间已经接近晚上九点，她没有吃上一口饭，也没有写完学校留的作业。好像有很多事情在后面追赶着她，日夜不停，让她不得不在各种岔路口做出选择。
“她哪有家。”
她哪有家。
这四个字足够伤人，像一把无形的利刃，剜进她心里最柔软脆弱的角落。于是坚硬的城墙防线蔓延出扭曲的裂缝，顷刻间溃不成军。
时间一下子被拉的好长，空气仿佛都凝滞在此。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被一片阴影笼罩。
“林时泱。”
熟悉散漫的口吻，她几乎瞬间就认出眼前这人是谁。
实话说，她现在一点都不想见到他。
她还没有勇气，将自己最难堪的一面示人。
见她迟迟没有反应，仍旧把头埋在臂弯里，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小猫。倪野觉察出些许异样，在她面前缓缓蹲下。
“抬头，看我。”
不容置喙的语气。
林时泱没动，他便耐心地等。
半晌，眼前的女孩一点点把手臂移开，抬起头，露出一双还在泛红的眼睛。
她强忍泪意，故作云淡风轻，语气平静，说出那句惯用的开场白：“好巧啊。”
声音却无意识的哽咽，听起来艰涩万分。
一滴眼泪啪嗒砸了下来，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碎掉了。林时泱仓皇地别开头，生怕被对面的少年发现什么端倪。
然而她猜，自己实在有些欲盖弥彰，现在眼睛恐怕肿的像核桃一样，没有人会不发觉。
等待许久，眼前的人始终没有开口，她却率先打破沉寂，败下阵来。
“倪野。”声音发颤，林时泱努力保持平静，破天荒地带着几分恳求的意味，“别告诉别人。”
“好。”
倪野侧过头，与她错开视线，声音冷清，没了往日的轻浮，只淡淡道：“你可以哭，我不看你。”
仿佛得了许准，又或者终于不用再克制。
林时泱咬着下唇，双手覆上双眼，终于隐忍地哭出声。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怜，长此一生或许都要孑然一身。从来不感到寂寞的人，此刻忽然感到孤单异常。
不知谁家遇到了什么喜事，身后夜幕忽然绽放起一串串耀眼夺目的烟花，五彩缤纷，最后化为四射的星子滑落天际。
而在这光透不进来的阴影中，少年垂下眸子，静静地看着捂住眼睛的少女。后者哭声抑制，肩膀颤抖。
如果要问倪野，十八年来是否有过一刻不知所措，那一定就是现在。他睫毛轻颤，心脏却像被人揪成一团，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伤心的女孩。
倪野试探地伸出手，轻轻拨过林时泱的脑袋，让她靠着自己的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