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明看着这情形,有点疑惑,掌柜两夫妻对赵远确实不错,赵远在醉仙居呆了不到三个月,就从一个瘦猴子长得身上有肉了,人也变得开朗起来,现在这反目成仇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须臾,顾锦明又想起来,这掌柜的说厨子跑了是去顾家烧瓷了,大概赵远也是去的顾家烧窑场,而这景临有烧窑场的顾氏人家,也就他家。
顾锦明忍不住问掌柜:“好好的活不干,为什么要跑去烧瓷呢?”
“是啊,为什么都跑去烧瓷呢?”掌柜喃喃自语般重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失魂落魄地站起来,冲顾锦明几人摆手,声音苍老了许多,“小店今日打烊了,各位走吧。”
简渔转身,注意到墨纸的目光一直跟着赵远,直到赵远的背影消失在街头,他才收回目光,她不由问道:“小墨,你在看什么?”
墨纸歪头,想了一下,回答:“会动的死人。”
第20章
几人出了醉仙居,顾锦明还在奇怪什么叫“会动的死人”,对简渔道:“那赵远去的是我家的烧窑场。”
简渔若想了想,朝着最近一家开门的成衣铺走去。
这家铺子的生意也冷清,老板娘坐在柜台后面绣荷包,见有人进门,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简渔慢悠悠在店里转了一圈,老板娘才放下针线,走过来招呼客人:“姑娘要买什么样的衣服?”
简渔指了指墨纸:“给我弟弟买的,老板娘你看看有没有适合他穿的。”
老板娘上下打量了墨纸一眼,说了句“稍等”,便走去后房,过了一会儿,她拿了件靛蓝色长衫出来,递给墨纸,开口:“小公子试试,不合适的地方我可以改改。”
墨纸看了简渔一眼,见她点头,便接了衣服去试了。
等着墨纸试衣的间隙,简渔笑着跟老板娘打听:“我们外地来的,听说这城里有家挺大的烧窑场,不知道还招不招人,我们想找个活干。”
听到烧窑场几个字,老板娘神色一顿,抬眼见简渔笑盈盈的模样,默了默,到底是开口回答了:“招,不过我劝姑娘还是去别处寻活干。”
简渔面露诧异道:“为什么?”
老板娘闭口不再回答了。
正好墨纸试衣出来,简渔看了一眼,道:“不错,正合适,穿着也好看,这套我要了,顾……小八,付钱。”
顾锦明撇了撇嘴,不给他买衣服,还要他付钱。
付了钱,简渔又拉着老板娘,语气诚恳地问:“姐,你就和我说说,这烧窑场是怎么了,我是真想找活干,要是那里有问题,我就不去了。”
老板娘看了简渔一眼,见这姑娘模样乖巧,也不忍心她走上歧路,半晌,叹了口气,开口:“三个月前,顾家老爷自杀身亡,顾家小少爷又不明原因失踪,那刚踏进顾家家门的姚氏就成了当家主母,那姚氏看着柔弱,其实也是个厉害女子,她当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扩建窑场,招了一批人,当时开的月钱是十两,十两银子,普通人家一年也赚不了这么多,那些人才干了十天,月钱就提前发了,而且窑场管饭,活也不累,惹得不少人羡慕,没到一个月,顾家又开始招人,这回去的人就多了,这样一来,大家都去窑场干活,一些店招不到人,又没生意,也只能关门去烧瓷,到现在,城中十有八九的年轻人都去了烧窑场干活。”
简渔静静地听着,想到赵远的样子,这窑场要是没问题鬼都不信。
老板娘看了一眼门外,见没人,才接着开口:“原本我也是想去窑场干活,但那时家里老母亲染了风寒,我只能先留在家里照顾老人,再后来,我发现去窑场干活的人都变得有点奇怪,每天除了睡觉就是去窑场,除了烧瓷,其它事情都不关心了。”
说到这,老板娘顿了一下,找了一个贴切的形容:“就跟魔怔了一样。”
言尽于此,老板娘看着简渔开口:“姑娘,我要说的就这些,你信就信,不信也罢。”
简渔朝老板娘颔首,感激道:“多谢老板娘提醒,这窑场听起来确实古怪得很,我们便不去了。”
简渔对着老板娘又是感谢了几番,这才带着墨纸和顾锦明出门。
转过街角,简渔立刻对墨纸道:“小墨,我俩去窑场看看。”
顾锦明紧张地问:“那我呢?”
“另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交给你,”简渔将背上的竹篓放下来,郑重地对顾锦明开口,“找个安全的住所,给师兄师姐准备好盆盆奶,然后,等我和小墨回来。”
顾锦明:“……”
“行吧,前面街头右拐有家来福客栈,我在那里等你们。”
对于想去窑场干活的人,顾家都来之不拒,简渔进了一家顾家门下的陶瓷铺说明来意后,立马有个伙计带着她去了窑场。
新窑场建在城外的西郊,规模颇大,一条条长道,两边是黏土垒起的窑室,每个窑室门洞口都有人干活,窑室内柴火烈烈燃烧,整个窑场的空气都透着一股子燥热。
“这窑门上面那个大的门洞是用来加柴火的,底下那个小门洞是为了把木灰耙出来的,木灰多了柴就添不进去,所以要定期清一下木灰,木柴都放在外面的棚子里。”那名伙计带着简渔来到一处窑室旁,一边介绍一边开口,“你们就负责这个窑室,活很简单,柴烧完了就添柴,保证窑室内不断火就行。”
简渔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等伙计走后,简渔走去大棚抱柴,大棚外面挂了草帽,简渔顺手给自己和墨纸戴了一顶,一边观察周围。
搬柴、添柴、清灰……这里人干活井然有序,既不偷懒也不交流,看上去像是专心致志,实则透着一种死气沉沉的机械感。
简渔抱着柴回到窑室,一边往门洞里加柴,一边想,按理说,制陶场会跟烧窑场建在一处,方便制作好的陶胎运过来烧,但这里只有烧窑场,而且那名伙计说柴火不能断,那里面烧好的瓷器要何时取出来,下一批陶胎又怎么放进去?还是说,里面烧的根本不是陶胎……
空气里的温度越来越高,窑室内的柴火热烈地燃烧着,火苗跳跃着,越来越近……
手腕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简渔一个激灵,猛然回神,不知不觉,她头已经探到了门洞边沿,滚滚热气扑面而来。
简渔一惊,连忙退后几步,头上草帽已经烧焦了大半——其实还起了一点小火苗,被墨纸冻灭了。
简渔看向身边的墨纸,心有余悸,若不是他抓住自己,刚刚那瞬间,她甚至想钻进窑室中,那上千温度的可以把她整个人烧成碳的地方。
简渔缓了缓神,心里的疑惑有了答案。
里面烧的确实不是陶胎。
不经意又看了一眼门洞,里面跃动的火光就像有吸引力般,让她忍不住想靠近,简渔连忙偏开头,定了定神,轻声对墨纸道:“小墨,我们先离开这里。”
墨纸点头:“好。”
其他人自顾自地干活,并没有注意到往外走的两人,可当简渔快靠近大门时,所有人手下的动作齐齐停住了,转头看向他们。
简渔当即开口:“跑!”
说时迟那时快,转眼间,简渔就被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围住了,他们伸出一双双苍白的手,想要抓住简渔。
“小夕!”
弋夕剑横空而出,砍向那些手臂,然而锋利至极的弋夕剑,却没能斩下这些凡人的手,剑刃与皮骨相撞,发出清脆的叮鸣声。
墨纸抬手,一道道冰墙拔地而起,挡住所有人,然后他抱起简渔,一跃从人群中离开。
简渔回头,看着一座座窑室,若有所思。
……
为了给两只水麒麟找奶喝,顾锦明跑了半个景临城,最后从一个老妪家里的母羊身上挤了一小盆羊奶。
顾锦明端着羊奶打开房间门,往床边的竹篓走去,“小师兄小师姐,起来喝盆盆奶了。”
掀开竹篓上的干草,顾锦明整个人僵住,脑子里闪过两个字:要完。
竹篓里空空如也。
顾锦明迅速看了一圈案发现场,干草丝毫不凌乱,家具摆放整齐,没有打斗的痕迹。
高手,偷水麒麟贼绝对是个高手!
顾锦明神色严肃,不行,他得立刻跟师姐汇报。
刚一转身,就见门口倚着一名高挑的绿裙姑娘,面容清秀,气质文静,俩只水麒麟躺在她怀里,爪子抱着一块米糖正欢乐地舔着。
顾锦明:“……三师兄。”
唐宴和微笑点头:“八师弟。”
片刻后,顾锦明和唐宴和坐在桌子前,看着两只水麒麟喝盆盆奶。
顾锦明率先开口问:“三师兄,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唐宴和摸了摸水麒麟的脑袋,笑了笑,跟顾锦明道:“寻着叮叮咚咚来的,这两只经常在山上乱跑,找不到影子,于是师父在它们身上下了一道追踪符。”
“哦。”顾锦明应了一声,沉默下来,其实他更想问,师父发现山门上的玄虚镜被抠下来了是什么反应,是不是很生气?
“八师弟来此处是有何事没解决的么?”唐宴和笑容浅浅,语气温和,“师父同我说,师弟师妹们恐是遇上了难题,所以想借玄虚镜一用,但护山大阵缺不了玄虚镜,故交代我下山帮忙。”
听了唐宴和的话,顾锦明怔了怔,轻轻“哦”了一声,心里酸楚,有些不是滋味,过了一会儿,他又红着眼开口,“谢谢师父。”
等简渔找到来福客栈,和顾锦明汇合时,顾锦明已经把城中的情况和唐宴和说得差不多了。
“三师兄,你怎么在这?”简渔看到唐宴和有些惊讶。
唐宴和朝简渔微微颔首,将来意又说了一遍。
简渔点头,随即,对着顾锦明正色道:“我觉得姚氏来景临并非贪图你家钱财,那窑场里烧的不是瓷器,是人,这城中百姓大半已经不是人了。”
第21章
窑场里烧的是人?顾锦明匪夷所思:“怎么可能?”
简渔没管顾锦明信不信,问他:“先前听老板娘说,你爹是自杀身亡的,但是你和我说你爹是被姚氏和一个修士害死的,这是怎么回事?”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我爹他走南闯北经商那么多年,心态稳如老狗,又没灾没病,怎么可能想不开自尽。”顾锦明拧着眉开口,“当时我爹非要娶那个女人,我跟他闹了一顿,然后离家出走,我在外面住了几天,后来几个家丁找到我,说我爹跳河死了,我当然不信,还以为是我爹为了骗我回去用的手段,等我跟着家丁回去,就看到我爹的棺材摆在大厅中间,周围都是来吊唁的亲朋好友。”
说到这里,顾锦明停顿了一下,接着开口:“后面就是给我爹办丧事,晚上我守灵堂,守到半夜,我突然想解手,就去了后院,然后就发现姚氏和一个男的在假山亭子里幽会,离得远,我没看清楚那男的长什么模样,就在我想偷偷靠近一点听听他们在聊什么的时候,那男的就凭空消失了,我经常听戏本,知道世外有修仙者,所以我猜,姚氏就是和那个修士联手,害死了我爹,然后他们就可以拿着我爹的财产做一对狗鸳鸯。”
“按道理,我爹死了,钱大部分归我,所以那对狗鸳鸯下一个对付的就是我,当然,我肯定斗不过他们,所以第二天我就卷了一笔钱跑路了。”
简渔点头,顾锦明虽然想的有点偏差,但也误打误撞捡了一条命,他如果不跑,结局不是死就是被制成瓷人。
“我娘在我出生没多久就意外去世了,我那老爹只知道在外做生意,没怎么管过我,连面都很少见,但我从小锦衣玉食,吃穿用度他都是给我最好的,所以他被人害死,我肯定要替他报仇,于是我四处打听,希望能加个门派学习厉害的术法,再后面,就遇见你们了。”
顾锦明把前因后果都交代了清楚。
简渔略一思忖,对顾锦明开口:“窑场那些瓷人难以对付,擒贼先擒王,今天晚上我们就潜进你家,看看这个姚氏是人是鬼。”
说完,简渔又想起什么,对唐宴和道:“三师兄,刚刚我和小墨从窑场逃出来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每个窑室的大小、分布有些奇怪,它们并非横平竖直的排列,更像是一种图案组合。”
简渔倒了杯茶,用手指沾了水,在桌子上将图案画了出来。
看见图案,唐宴和神色严肃起来,良久,他轻轻点头:“六师妹心细,我对阵法略有研究,如果我没认错,这窑室的排列应该是一种傀儡阵。”
“难怪,”唐宴和恍然般自言自语,“初时我还疑惑,这么多人死于非命,被制成瓷人,这景临城上空该妖气笼罩才是,但我又感觉不到丝毫妖气,原来那些人已经是死物了,非鬼非妖,就像木偶之类的物件,行动全凭傀儡阵操控。”
顾锦明探头问:“三师兄,你会破这种阵么?”
唐宴和谨慎开口:“这种傀儡阵较为复杂,我需要去窑场看看。”
“晚上窑场没人,”简渔开口,“我们兵分两路,三师兄你去窑场破阵,我们仨个去顾家抓姚氏。”
说完,简渔心里又生了疑惑,按老板娘所说,这些瓷人还会回家睡觉,姚氏为何会操控瓷人做出回这种无用的事,若是说掩人耳目,景临城住的都是凡人,姚氏和那名修士完全有能力在不知不觉中将剩下的老百姓也制成瓷人,那是掩谁的耳目?
夜深人静,一片乌云慢慢游移,将天边半轮弯月遮挡。
“从这面墙翻过去是马厩,不会被人发现。”顾锦明悄悄对旁边两人道,接着,他撸起袖子,表情有几分得意,他家里有宵禁,翻墙是家常便饭。
等顾锦明以最帅气的姿势爬上高墙,墨纸已经抱着简渔稳稳落地了。
顾锦明默默放下摆姿势的手,跳下墙,“我知道姚氏住哪间房,你们跟我来。”
三人放轻动作,一路穿过庭院,来到正房门前。
顾锦明凝神,谨慎地用小刀在纱窗上划了道缝,他戳开缝往里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
简渔:“?”
顾锦明老老实实转头,对简渔道:“师姐,太黑了,我什么也看不见。”
简渔:“……”
墨纸伸手将顾锦明的脑袋拨开,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简渔跟着墨纸走到床边,屋内黑暗,她只能隐隐约约见到床上有个隆起的影子,她抬手,将白玉绫甩了出去,白绫飞出,将床上的人绑得结结实实。
“顾锦明,点个火。”
“哦。”顾锦明掏出火折子。
火苗燃起,映出床上人惨白的面容,和那一双正直勾勾盯着他们的眼睛。
“草!”毫无防备被吓了一跳,顾锦明手里的火折子差点掉地上。
“原来是你啊,好儿子,我说你跑哪去了呢。”姚氏眼珠子动了动,将三人都打量了一遍,低低笑了起来,“白日闯窑场的也是你么,真是的,你还找了救兵。”
这话语气说的,就像“来都来了,还带什么礼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