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渔直觉姚氏有诈,召出了弋夕剑。
果然,下一刻,姚氏身体骤然散成一滩泥沙,迅速从白绫缝隙间溜出,逃出房间,只留下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正好,让你们体验一下我的心血。”
同时,门外院子传来一道道沉重的脚步声。
简渔快步走到门边,看向外面,天边的乌云已经散开,清冷的月光映出一个个人影,他们面无表情,五指成爪,步步靠近房内的人。
简渔拉着墨纸和顾锦明退后,抛出白绫挡了一下扑过来的几个人。
弋夕剑破开房间屋顶,带着三人飞到高处。
简渔低头看了一眼,底下的瓷人因为失去目标又四散开。
这时,整个景临城开始有了动静。
不知哪处传来一声尖利的惨叫,在黑夜中尤为凄厉,接着,四处此起彼伏响起碰撞声、惊叫声、哭声,各处的屋子房门被推开,有人衣衫不齐,一边呼喊着救命,一边拼命往外跑,有人面无表情,拿着染血的砍刀,走向下一个目标。
顾锦明倒吸一口凉气,惊得结巴开口:“这是怎么回事?”
简渔看着一瞬间变成炼狱的景临城,心头一紧。
忽然一个小姑娘出现在一条小巷子里,她光着脚边哭边跑,几次三番摔倒在地,而拐角处,一个瓷人正拎着斧头,走向这边。
简渔立刻让弋夕剑飞过去,她跳下弋夕剑,冲过去将小姑娘抱在怀里,背后几道冰棱锥擦着她们而过,打向了几步外正要举起斧头的瓷人。
被简渔抱起的小姑娘一开始惊了一下,下意识挣扎起来,等抬眼看到抱着她的是个面容温柔的姐姐,她又抓着简渔的袖子,带着哭音哀求:“姐姐,你救救我娘,你快救救我娘,求求你,姐姐。”
简渔自然不忍心拒绝她,轻声开口:“好,你告诉我,你娘在哪里。”
小姑娘啜泣着指向身后的矮房屋。
等简渔抱着小姑娘来到她口中的家门外,屋内的情况一时让她呼吸一窒。
屋里一男一女,男人刚站直身子,他手里拿着菜刀,身上溅满血污,女人侧躺在地上,两只眼睛睁着,胸部一道裂开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她没了一双手。
这情况,不难推测,小姑娘的娘拼死拦下了她的爹,才让她能逃出屋外,而她的娘,到死也没把抱住男人的腿松开,以至于男人杀了她后,又拿了菜刀砍断了她的双手。
小姑娘眼睛通红,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娘”,随后因为刺激过大,晕死过去。
第22章
男人转身看向门口,手里的菜刀举起,拖着步子朝简渔走去。
简渔抱着小姑娘掉头就跑,弋夕剑就飘在不远处,见状立刻飞过来,顾锦明连忙伸手将人拉了上来。
等飞到高处,简渔回头看了一眼,拿菜刀的男人没追上她,在原地停顿了一会儿,接着拖着步子朝街上走了。
街道尽头有间房子亮了一点火光,下一刻,一声短促的尖叫响起,灯盏摔落在地,房屋重回黑暗。
黑夜里不间断传出求救声,绝望的哭喊声不绝于耳。
城中没去窑场干活、没被炼成瓷人的百姓大多是老弱病残者,若是家里或附近出现瓷人,等待他们的结局只有一个死。
简渔沉默了一下,将怀中的小姑娘抱给顾锦明,嘱咐他:“你呆在上面,自己注意安全。”
顾锦明愣了一下,开口:“师姐,那你呢?”
简渔没有回答,问他:“城里哪处有酒庄?”
几刻钟后,简渔怀里抱着几坛酒,仰头看着面前的祈福塔,这塔高约九丈,是城中最高的建筑,接着,她将手中酒坛的盖子掀去,将酒倒在塔下,一连倒了七八坛酒。
倒完酒,简渔掏出火折子点了,丢进去,火星一沾酒就燃了起来,趁火势还未扩大,墨纸抱起简渔,轻盈地跃上高塔,几个跳跃间,两人就站在了塔顶。
在烈酒的作用下,火势逐渐蔓延,大火开始顺着塔身往上烧。
熊熊燃烧的火焰再黑夜中尤为显眼,周围游荡的瓷人都被吸引过来,简渔看着它们靠近,将白绫甩了出去。
白绫宛若一条游龙,在瓷人中间穿梭,并时不时攻击一下它们,吸引它们的注意。
随着动静越来越大,聚集在塔下的瓷人也越来越多。
简渔低头,眼里映着火光,心里想,只要把瓷人都吸引过来,这城中无辜的老百姓就能多几分活的生机。
……
尘土扬起,一间窑室“轰”的一声倒塌,其它窑室内的火焰在一瞬间暴涨,燃至最盛时又迅速衰败下去,整个窑场最终恢复平静。
阵眼破。
唐宴和松了口气,摸了摸肩膀上蹲着两只水麒麟,破这个傀儡阵颇费了他一番心思。
解决完窑场的问题,唐宴和抱着两只水麒麟回城,还未进城,他就听到城中传出的杂乱哭叫的声音,他心里一跳,立刻加快速度赶往顾家同自己几个师弟师妹汇合。
刚一进城,唐宴和便注意到了远处火光映天的祈福塔,脚步一顿,想了想,他朝祈福塔而去。
等唐宴和靠近了 ,他才注意到塔顶站着的师弟师妹,视线转了一圈,他也发现了飞剑上的顾锦明,于是放心了。
塔底下聚集的瓷人无头苍蝇似的绕着塔转了几圈后,开始闯入火中,顺着烧焦的塔身往上爬,火焰除了烧焦它们的衣物,并没有给它们造成伤害。
火势在逐步蔓延,火焰裹挟着浓烟而上,这座塔撑不了多久。
唐宴和神色逐渐凝重起来,脑海中一瞬间转过几个念头,这些瓷人不怕火烧,刀枪不入,对付起来十分棘手,但死物傀儡行动限制颇多,或需傀儡师以某种联系方式操控,或需阵法符咒驱使,既然窑场是阵法驱动,景临城内的瓷人十有八九也是靠阵法,破掉阵法才是解决这些瓷人的根本方法。
唐宴和环顾四周,试图窥察阵法所在,仔细探察一番后,他的目光沉了下来,这整个景临城,都是一个傀儡阵。
整个城建得恰到好处,天生适合养傀控傀。
真是不可思议,唐宴和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寻找阵眼破阵。
东为震,北为坎,一伤一休,中间生门为阵眼。唐宴和飞快在心里演算着,一边穿梭在大街小巷中。
最后,唐宴和在一家古朴大气的院宅前停下,他抬头看去,门上牌匾笔走龙蛇地写着“顾府”两个大字。
唐宴和看着牌匾,恍然想,姚氏最先找上顾家,恐怕也是因为顾家就建在阵眼上。
唐宴和利落地翻上围墙,府里没有点灯笼,静悄悄的一片,但是他在黑暗中看得清楚,四周屋檐下,走廊下,树下,都立着几个穿灰布衣裳的仆人,他们像木桩一样,钉着一动不动。
唐宴和静了静,跳入院子中。
他脚刚一落地,那几个男人就像被触碰了什么开关,突然齐齐抬头转向他,接着,拿起手上的砍刀就冲了过来。
唐宴和蹙眉,反应迅速地从腰间抽出一条青色的长鞭,长鞭一甩,将冲过来的瓷人抽倒在地,不过很快,几个瓷人重新站起来,再次攻击唐宴和。
鞭子抽打在瓷人身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除了阻缓它们的动作,没有对它们造成任何伤害,唐宴和不想和它们过多纠缠,凌空一跃翻上屋顶。
唐宴和低头快速探查着府内每一处构造,哪处,破坏哪处才能破掉这个傀儡阵?等等,这些瓷人一直守在顾家,不像其他瓷人那样会出门猎杀活人,应该是为了护着阵眼,那么,从这些瓷人的排布来看,最重要的位置就是……
水井!
唐宴和神色一肃,飞快掠至井边,同时掏出几张木系符咒抛向四周,符咒飞到空中化成条条缠绕的藤蔓,藤蔓枝叶繁茂,眨眼间便缠绕成一堵圆形屏障,将扑过来的瓷人都挡在外面。
唐宴和站在井边,朝底下看去,里面黑洞洞的一片,看不清有何古怪。
他摸了摸一直乖乖缩在肩头上的两只水麒麟,问:“叮叮咚咚,看看底下有没有水。”
两只水麒麟探头往井里瞧了瞧,没什么兴趣的重新埋回了唐宴和肩窝。
看来井里是干的,唐宴和想了想,跳了进去。
第23章
夜里起了风,风长火势,大火烧得离塔顶只剩一截距离,简渔被滚滚浓烟熏得几乎要睁不开眼,正要喊墨纸带自己下去,忽然听见顾锦明急切的喊声。
“师姐,师姐!”
简渔朝顾锦明看去。
顾锦明手指向一处,大喊:“师姐,那里有个婴儿。”
简渔努力睁着眼睛看向顾锦明手指的方向,远处街上,一条黄黑色的大狼狗叼着襁褓包着的婴儿跑在街上,后面追着一个老婆婆,老婆婆披着头巾,拄着拐杖,步履蹒跚,而那只狼狗似乎被打断了一条后腿,拖着断腿跑得十分不便,所以即便是腿脚不利索的老人,也没被它甩开。
前方墙边放了一辆木轮板车,大狼狗看准位置跳上了板车,再一借力跳上了旁边的屋顶,老婆婆身量瘦小,艰难爬上板车后,就怎么也够不上屋顶了。
简渔抓住墨纸的袖子,开口:“小墨我们过去。”
墨纸点了点头,抱起简渔,身姿轻盈地落到地面。
他这一动,犹如磁石吸铁,聚集在塔底和塔身的瓷人纷纷掉转方向,之前能够将瓷人吸引到塔下的不仅是火光,更是塔顶两人身上的活人气息。
简渔看了一眼涌过来的瓷人,让墨纸将自己放下,低声开口:“我去救婴儿,你在这里挡住瓷人,尽力挡一下,挡不住就跑。”
“好。”
简渔将白绫留下给墨纸帮忙,自己朝狼狗和老人方向跑去。
墨纸对冲过来的瓷人抬手,空气中冰霜凝结,温度瞬间降至零下,所有瓷人在转眼间凝成了冰雕。
极寒可以让人在瞬息间血液凝固,心跳骤停,不过这些瓷人并非血肉之躯,严寒对它们没有丝毫影响,在傀儡阵的操控和加持下,它们甚至能够破开身上的冰壳。
冰雕逐渐出现裂缝,不到半盏茶的时间,瓷人一个个破冰而出。
白绫飘浮在墨纸面前,将冲在最前的几十个瓷人牢牢捆住。
这些瓷人的爪子比刀锋利,若不是白绫是神器,恐怕也能被它们给撕碎了。
墨纸皱眉,轻轻呼出一口气,凝冰术太耗气力,何况这么多人,这些瓷人不畏攻击,冰棱锥打在身上不痛不痒,攻击无用,只能防御。
墨纸只好再凝出一道厚冰墙挡在中间,能拖一时是一时。
简渔转过两条街才看见老婆婆和屋顶那只大狼狗,她连忙跑过去,跳上板车,对还在费力想往上爬的老婆婆开口:“婆婆,你放心,我来帮你救孩子。”
简渔一只手附着屋檐,一边借力往上爬。
大狼狗一直警惕着墙边的动静,见状,叼着婴儿往后退了几步,又将婴儿放下,往自己肚皮下塞了塞,然后露出尖利的犬牙,喉咙里发出示威般的呜声。
刚攀着屋檐露出半个脑袋的简渔动作一顿,这大狗的姿态,似乎是在保护那个婴儿,忽的,她低下头去,瞳孔倏忽散大。
一只苍老的手穿过了她的腹部,鲜血瞬间喷薄而出。
简渔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腹部传来的剧痛,还未来得及思考什么,意识又在剧痛出现的下一瞬陷入了黑暗。
老婆婆抽回沾满鲜血的手,将简渔如同一具破布玩偶一样甩在一边,宽大头巾下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毫无表情,接着,她又开始去够她够不着屋檐。
“师姐!”顾锦明没料到这种变故,一下子神色大变,他慌忙拍打身下的剑,“弋夕剑,快过去,快去救师姐。”
弋夕剑摆动了两下,立刻飞向简渔。
等飞到简渔旁边,顾锦明抱着昏迷的小姑娘跳下剑,赶紧去检查师姐的伤势,板车上的老太婆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见状,弋夕剑迎了上去,将人拦下。
顾锦明将小姑娘先放下,蹲在简渔身边,她身上还在流血,腹部大片大片的红色,顾锦明颤抖着伸手压在简渔伤口上,想帮她止血,但是没什么用,鲜血依然不断渗出。
由于大量失血,简渔脸色苍白如纸,心跳也微弱得似乎下一刻就会停止。
顾锦明慌了神,又想起隔了几条街还在战斗的墨纸,迅速抱起简渔跑去找他,小墨师兄看上去那么厉害,一定能救师姐。
墨纸还在跟瓷人缠斗,这些瓷人杀不了,打不破,让他十分不开心。
“墨师兄,你快来看看师姐!”顾锦明喘着气抱着简渔跑过来,由于跑得太急,他甚至不留神摔了一跤,倒地时他下意识护了一下怀里的人。
墨纸听到声音,转过头去,初看到摔在地上的两人时,他还没反应来,直到看见简渔一身的血。
“简渔。”
墨纸刚抬腿要跑过去,这时,一个瓷人破开了冰墙,一只手伸出,抓住了墨纸的胳膊。
墨纸心里一急,用力甩了几下没甩开,眉眼间腾上不耐:“滚开!”
然而下一刻,越来越多的瓷人突破冰墙,朝墨纸身上扑去。
墨纸一边挣着身上的瓷人,又扭头去看躺在地上的简渔,渐渐的,他眼里底漫起了一层红雾。
某一刻,墨纸忽然不动了。
于是他的身影立刻被层层堆叠的瓷人淹没。
“墨……师兄……”顾锦明眼看着面前的一幕,心里又惊又怕,很快,他又顾不上为墨纸担心,马上爬起来抱起简渔就跑。
“咔嚓——”像是什么碎裂的声音。
顾锦明惊疑不定地回头看了一下。
瓷人堆里忽然溢出了一道道黑雾,这些黑雾弥漫着,如潮水一般,将所有瓷人包裹,骤然间,黑雾像是变成了道道狰狞的锁链,扭曲着绞杀着所有瓷人,这些瓷人在一瞬间分崩离析,碎片稀里哗啦的落在地上。
在这些如同身体残肢的碎片中,站着一个满身骇人的墨纸。
他身上衣服被瓷人扯得破烂不堪,浑身上下黑雾缭绕,脸上表情在黑影下看不真切,唯独那双赤眸,红得欲滴血,像是地狱里爬出的妖邪。
顾锦明怔在原地,实在不敢将眼前的人将墨师兄联系起来,对方身上煞气缠绕,甚至让他怵得发毛。
……
水井下方是一个封闭的密室,密室空旷,地上铺了一层落进来的枯枝败叶,在密室北面有一个石质方台,这是整个密室唯一存在的建筑物。
唐宴和顺手点了一张火符照明,抬脚走了过去,方台上落满了灰,他抬手将厚厚的灰扫去,方台上的图案便显露了出来。
那是一幅幅雕刻在石头上的小画,首先是一群小人,他们围着将一个长头发的小人抬上了木头搭起的高台,下一幅画,那群小人不见了,木台旁出现了一个长角的奇形怪状的人,下一幅画面一转,长头发的小人坐在草地上,身边趴着一个长角婴儿,再下一幅,缩小版的长角小人歪着头坐在地上,旁边是尸体堆成的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