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瞥了眼手心里的纸条,目光重新落回那晃荡在空中的戒指时,把写好念白的纸条收了回去。
闻声抬头,看向眼前的人。
男人单手抄在黑色西裤的口袋,眼皮微塌,很认真地看着她。
他目光柔和,稍稍发烫,正如此刻的日光。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她舔唇。
“不是要求婚?”李延时嗓音沉哑,很好听,带点蛊,说完垂眼笑了下,自嘲,“没想到真的做了回少爷。”
有生之年竟然是被求婚。
闻声有点紧张,连带着捏飞机的手,手心都已经有了汗。
她另一只手搓着自己裙角,突然不太想按提前写好的台词说。
“其实我还是不太清楚‘喜欢’具体是什么,”闻声盯着自己的脚尖,讷讷开口。
脚边的草被太阳晒得有点黄。
闻声移开脚:“但我知道我早上起来想看到你,晚上睡觉前也想看到你,我不喜欢米饭里有豆子,但如果这顿饭是和你一起吃的,那即使主食是一整碗蒸豆子,我也会吃得很开心。”
闻声声音不高,一字一句地说着
“你站在满是人的操场,却像是,”闻声很轻地皱了下眉,像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而发愁,“像是整个宇宙。”
和宇宙里的万物。
她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尾音拖沓,带着不确定这样表达准不准确的犹豫。
闻声词不达意,李延时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心弦轻颤,心里原先空着的地方,终于被闻声这句话塞满,胀胀的,边边角角都没有空隙。
“所以你能不能,”闻声起唇,仰头望向靠近她的人。
“能不能什么,”李延时俯身,与闻声视线平齐,看进她的眼睛里,问得很温柔,“能不能娶你?”
李延时想,这是个求婚——所以她应该是要这么问。
“不是,”闻声轻轻摇头。
她极清冷的声音,带着被太阳晒过后的干燥味道,说出另一句话:“你能不能做我这辈子,相爱至死的爱人?”
第107章 【正文完结】
闻声和李延时周一都要上班, 所以他们拒绝了颜可让他们留在临安的邀请,周日晚上坐飞机回了北京。
飞机上,扣好安全带, 在美丽的空乘小姐请您关机的提醒声下, 闻声悄悄对李延时说,如果以后有机会,她还是想回临安。
北京生活节奏太快, 五道口一板砖拍死十个,八个都是博士, 其中有三个还得是世界名校。
他们从小在江宁长大, 还是更喜欢有烟火气, 喝茶打麻将的临安。
居民楼下就是麻将馆,80块四个小时,100块包夜,搓的时候来杯菊花茶,清火降燥, 免得输得裤衩子都不剩的时候把桌子掀了。
李延时点头,说自己要换航线的话可以跟单位提申请,如果她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就跟他说。
闻声揉揉脸, 沉吟片刻, 觉得自己提这事还真是算一时兴起,毕竟自己刚进研究所, 至少要在北京呆个三五年。
飞机晚上八点落地临安, 等回到家已经过了九点半。
某个龟毛的人虽然上午在二高的时候感动的一塌糊涂, 恨不得宣告全世界他老婆爱他爱惨了, 结果晚上回到家就到书房打印了几张纸贴到了床头。
闻声脱了拖鞋,踩在床上, 手点着床头的纸,一字一字地念过去——
“我醒来觉得甚是爱你,我的余光中都是你,你是首选,也是唯一......”闻声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理科女实在是没办法理解这些肉麻的情话。
她忍不住转头看还在窗下的人,指着背后:“这都是什么啊......”
“你不是说早上晚上都想看到我吗,”李延时坐在床边,低头正在往没贴完的纸上粘胶带,“每天早晚念一遍,我就相信你今天说的。”
“............”
闻声觉得有的人不能给他太多,容易得寸进尺。
“我不念。”她提着裙摆要从床上下来。
都好肉麻,她一个也念不出口,念这个还不如让她在实验室通宵写论文。
闻声被握住脚腕,她挣了两下,抬脚要踢向李延时,抗议:“我要回实验室睡。”
“哦,”低着头的人掀眼皮看她,“那我明天就在你的实验室买个行军床,下了班就去陪你。”
?
闻声忍不住了,踩在李延时的肩膀上。
嗡着声音吐槽:“你一直这么粘人吗?”
李延时拽了下闻声的小腿,把她“扑腾”一下拉到自己身上:“我哪知道,我第一次结婚。”
“而且你说话注意点,”李延时撩了闻声的裙子,手掐在她的腰上,“你要对我表现得热情点,不然,”
他偏头想了下,在脑子里扒拉来扒拉去,找了个既肉麻又恶心的词:“不然我会很受伤。”
闻声一愣,确定李延时真的捏住了她的软肋,就比如现在,他这样一低眼,看起来特别难过的样子,她是真的受不住。
闻声伸手捂上李延时的嘴,承诺着:“我不说了。”
“那你念不念。”李延时下巴一点墙。
“好好好,我念。”闻声妥协。
“早晚都念一遍。”李延时趁火打劫。
“好好好,早晚都念。”
“那你等下在上面好不好?”李延时手往上探。
“好好好,”闻声字卡在喉咙里,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李延时抱着闻声站起来,挑了她的裙摆,手拍她的腿根,笑得含混:“我说去洗澡。”
“你放屁,”闻声跟文童她们两个混久了,变得越来越粗鲁,“你刚说的不是这个。”
闻声挣扎着要从李延时身上下来,反倒是被他往上颠了颠,捞得更紧。
李延时撩了眼皮,笑着看她:“我说你能不能弄死我?”
“什么?”
闻声下意识觉得这是个沾了什么黄色废料的变态要求。
果然下一秒,李延时抱着她跨过浴室的门槛,在她耳边解释:“我是说,想让你在床上弄死我。”
闻声:............
-
闻声的研究所和清大有一个交叉项目,那边的一个老教授很喜欢闻声,闻声跟所里打了申请,被暂时借调过去。
中国完成新一批客机发动机的自主研发和生产,在中航选了几个年轻的后辈,和军方的试飞员一起,进行辅助检测和试飞运行工作。
而很巧,李延时所在部门的领导提议了他。
仿佛印证了当年高考动员时,闻声的那番演讲,无论是有任何困难,还是何种波折,他们都一直在往自己所追求的事情上靠,而天遂人愿,兜兜转转,终于,他们还是成为了自己最想成为的人。
清大的科研项目,和“军队”沾边的飞行员。
十月中旬,闻声和李延时再次回了趟临安。
二高一年一度的校运会,他们想趁这个时间去看一下王建国。
掐指一算......王建国今年过了五十,这届学生带完,没几年就是要退休的年纪。
当老师的,工作的时间总是会过得比其它职业快。
三年一届学生,总觉得没带几届好像就要退休了。
上班的时候总是骂,这个不听话,那个不好好学习,真等要退休的年纪,翻着手里那叠毕业照,突然就会有点怀念,怀念课间操咋咋呼呼,偷偷用投影看综艺的那群捣蛋鬼。
周佳恒一博士生,时间自由,平日里想抽个两三天时间还是很容易的,他和文童,包括王启胜能一道回临安并不让人意外,让人惊讶的是文越这个大忙人,也从上海赶了回来。
好像自上次那顿烧烤开始,他们这群人又仿佛回到了以前,每两周就要路边搓一顿,也不管约的时间,也不管吃的是什么,总之主打的就是一个人要齐。
王建国带的还是三班,他说着这数字跟他幸运数字似的,带久有感情了,还真不愿意换班。
这群孩子过了这个暑假正好升高二,高二三班。
冥冥之中,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老天给他们的奖赏。
总之一切都变了,一切又好像没变。
当年的班主任带的还是那个班级,朋友也还是那群朋友,站在彼此身边的也还是那个朝思暮想,盼望了很久的他。
今年校运会最后一个项目仍旧是高二对高三的篮球赛。
从他们那届开始,高二再次连输了七年,直到今年终于打破这魔咒,赢了高三一局。
高二的还在疯了似的在看台上叫唤,仿佛这一个班250块的奖金是多大的奖似的。
几个毕业多年的编外人员都坐在三班看台区的最后一排,闻声正看球赛看得起劲儿,突然被李延时勾了肩膀。
“我当时在场上打比赛的时候你怎么没看得这么认真?”
“我看了,”闻声眼睛睁大,打死都不承认李延时给自己扣得帽子,“我扒着那边的栏杆站在下面看的。”
高二的看台几乎全空了,所有人都挤在看台最前面的过道里,扒着围栏冲篮球场上吆喝。
李延时不相信,轻嗤:“那你说我拿了多少分?”
闻声清了下嗓子,就在她也以为自己不记得时,突然有个数字蹦进她的脑子里:“我们65:64赢的,你好像自己拿了23。”
“好像?”李延时对闻声的回答很不满意。
大约是高二又进了一个球,从几米外过道上挤着的人堆里爆发出一道剧烈的喝彩声。
“干他!!!”青春期的男生总是格外粗鲁。
闻声盯着李延时的眼睛戳他的痛处:“是不是23我确实记不太清了,但我记得非常清你不光花250买了个手机模型,还花250剃了个头。”
“.........”
闻声眼神有种长期被压迫后反扑的凶。
李延时手撑在身后,眯着眼笑。
他思考自己最近是不是对闻声进行的这些提问太多了点,不行,哪天把她问烦了,真不喜欢自己了怎么办。
李延时暗暗想,决定收敛一点。
球赛结束,早已升了副校长的张猛拿着大喇叭在前面喊,说今天回来了一批学长学姐,让他们下来跟刚赢了比赛的高二学弟切磋一下。
当年出尽风头的李延时自然是被喊了上去,当然,一同被喊过去的还有王启胜。
李延时冲锋衣里就是件黑色T恤,巧得连衣服都不用换。
临从看台上下去前,李延时把刚王启胜给他的护腕分了一只给闻声。
和他身上的T恤一样巧,这护腕也是深绿色的。
闻声坐在台子上,李延时站在她身前,提着她的手指往她的小臂上套护腕。
一边套还一边要很装逼的说:“好久没打了,还真不一定能赢这群小崽子。”
说完弯腰,也不管另外几个人还坐在旁边,压着闻声的后脑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手提着她的护腕问:“能不能分我点好运?”
这么多人的,闻声骨子里那点害羞冒出来,抵着李延时的肩往后缩了一下。
颜可转脸看到这一幕,扬手一个空矿泉水瓶就砸过来,让李延时能不能别大庭广众之下欺负闻声,说前面坐的全是未成年。
李延时觑颜可一眼,说未成年怎么了,她上小学的时候还珠格格里面都是吻戏,不比自己这尺度大?
颜可被噎了一下。
文越抬眼看过来,让李延时嘴别那么贱。
李延时呛他,哼笑着说睡完被甩还上赶着要被睡的人更贱。
闻声在李延时身后瞄了眼文越,扒着李延时的手,心想这少爷以前还是收敛了。
现在心情好,天性被解放得彻底,还没人能从他嘴下活着走出来。
文童抱着牛奶在旁边“咯咯”得笑得欢。
她捅了捅周佳恒,问他:“你不去吗?”
“不去吧,”周佳恒抓抓脑后的头发,笑的一如高二那年腼腆,“我以前就打得不好,现在更菜。”
颜可转过来时已经是高二下学期,自然没看过那场球。
她抱着臂转过来问闻声:“当时他们赢了?”
闻声点点头,风把头发撩到她弯起的唇角上:“赢了,只多一分。”
有个骚包压哨三分。
高二的小伙子们刚打了一场,体力不支,但李延时他们这边上场的都是二十六七的“老年人”,一边体力差,一边年龄大,你别说,还真打的有来有回,不到最后一秒真不知道是谁能赢。
一个小结十五分钟的比赛,打到最后高三的重新叫起来,声音穿破操场的天,嚷嚷着要让这群已经毕业的老大哥帮自己“复个仇”。
大屏幕上的计分板左边翻一下,右边翻一下,文童激动得奶茶也不喝了,从看台上蹦起来,拉着闻声一边跳一边喊加油。
“啊啊啊啊,还有十五秒,26:24!!!!!”
连因为拐走了闻声,处处对李延时看不顺眼的颜可都站起来望向球场。
十月中旬热气溃散,风已然沾了秋日的凉,篮球操场旁的那棵大槐树摇摇晃晃,遮天的树荫下追逐、晃动的身影,是这一刻的少年,亦是曾经的少年。
闻声看到大屏幕上倒计时的最后一秒,篮球场上那个穿了黑色T恤的人,站在中线之外,扬手把球丢了出去,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灌进篮筐里。
“赢了!!!26:27!!!!!”
文童抓着闻声的手跳起来,整个校园爆发出掀翻天的叫喊与喝彩。
紧接着刚进了三分的人,转身,在这经久不息的欢呼声里冲看台上的闻声扬眉笑了下,点了点自己的手腕。
一如当年。
只不过和那时不同的是,当年他们并不知道这个痞里痞气,没人能压得住的少年看的是谁。
而现在确有答案。
隔着整片操场和看台,在这长久的对视里,闻声和李延时一样,弯了弯唇,也笑了。
闻声终于知道,她是在什么时候喜欢上李延时的——是那天,他在漫天的欢呼里,背着众人,笑着轻点手腕,望向她。
至此,闯入了她的眼睛。
一停就是好多年。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