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萧清,他杀了那么多经手毒酒的小太监,怎么独独忘记了萧清。
辛照昌提着长剑指向张重渡,起身道:“朕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在雁门关杀了你!”
张重渡平静地看着辛照昌。
“我本没有反叛之心,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若你愿意写下禅位诏书,跪在我面前乞求我的原谅,我会饶你一命。”
辛照昌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可笑,要朕跪在你面前?做梦!朕宁肯死!”
话音落,他丝毫没有犹豫地拿起长剑自刎,鲜血冒了出来,涓流不止。
辛照昌直直躺倒在地上,眼睛看向殿门口,似乎看见辛玥走了进来,穿的还是黄梁寺相约爬罗汉长廊时的那身淡黄色罗裙,他记得那日,她的衣裙同长廊周围的金黄枫叶融为一体,远远看着,也像是一片落叶,惹人疼惜又让他想靠近。
辛照昌从怀里掏出了个巴掌大小的木偶,这是他连夜雕刻的。
此生,他一直都是雕刻冰,这是他第一次用木头雕刻,他以为自己和辛玥会有很多时间,没曾想,这次雕刻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偏头看向木偶,泪从眼角滑落,轻轻抚摸着木偶的面庞,“我真的好想,好想你爱我……”
眼前越来越朦胧,他看见辛玥对着他笑,就像是他为她过生辰那一日,他在揽月阁挂满了兔子灯笼,她对他笑时一样,只可惜,他再也等不到她为他过生辰了……
辛照昌闭上眼的一刻,齐顺跌跌撞撞从后寝跑出来。
辛照昌此生鲜少有在乎的人,除了辛玥,恐怕就只有齐顺和镇国将军了。
毕竟,只有这两个人是真心实意对待过他的。
让镇国将军不要抵抗,也是为了保他一命。
今晨沐浴更衣后,他让齐顺陪他饮了一杯酒,酒中有迷药,齐顺昏睡了过去,等齐顺醒来跑到前殿,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齐顺片刻未曾犹豫,拿起辛照昌手中的长剑贯穿身体,倒在了辛照昌身边。
张重渡眉头紧锁,站在原地并不上前,过了许久才道:“都拖下去,好生葬了。”
看着那个龙椅,张重渡没有欢喜,反而觉得异常沉重。
走上这个位置,终究还是沾染了太多的鲜血,死去了太多无辜的人。
更有强烈责任感包裹着他的心,眼中不断涌上百姓们淳朴的面庞。
他眉目深锁,神情肃穆,既然是他坐上了这个位置,就决不能辜负忠于他的朝臣,也不能辜负拥戴他的百姓。
张重渡并不急于走上龙椅,而是转身道:“子溪,你派人将辛照昌驾崩的消息传到军前,萧统领,还请即刻开始整顿皇宫。”
说完他转身往揽月阁行去。
姜霖对身旁的羽林军交代两句,忙跟了上去。
他是害怕,辛照昌会在死之前做什么过激的事,毕竟辛照昌曾让整个后宫的嫔妃和紫宸殿的宫人都给先帝陪葬。
难保他不会让辛玥给他陪葬,这也是张重渡一直害怕的事,虽然张重渡不说,但姜霖都看得出来。
张重渡步履匆匆往揽月阁行去,宫道上没有一个宫人,就连落叶也极少。
辛玥从一大早就站在揽月阁前,一直看着紫宸殿的方向。
心中既坚定又紧张,还掺杂着说不清的哀伤。
整整从卯时站到了午时,才看到一个身着盔甲的男子向她这边走来。
待到男子面容逐渐清晰,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大步向着男子跑了过去。
张重渡将剑收进剑鞘,伸开双臂迎着辛玥快步走过去。
坚硬冰冷的盔甲接住了娇柔的身体。
风吹起辛玥的裙摆,暖阳照着张重渡头盔上的红缨,四周的一切都变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彼此的气息和心跳。
“公主……”
张重渡紧紧拥着怀中的女子,眼眶湿润,“臣,好想你。”
辛玥她抬头看他,目光停留在他的甲胄上,眼中泪光闪烁,笑着道:“我还没见过太傅穿盔甲的模样,真好看。”
她抬手去触碰张重渡脸上的血迹,担忧地问道:“太傅可受伤了?”
昨夜辛照昌分明对她说,守备军会撤退,羽林军也不会拼命,张重渡脸上的血又是为何?
张重渡也抬手摸了一下脸,想来是柯将军为他挡长枪时,血溅到他脸上了。
“我没受伤,这是柯将军的血。”
辛玥道:“伤亡如何?”
张重渡道:“镇国将军应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双方都死伤惨重。”
辛玥疑惑,昨日辛照昌分明对她说守备军不会拼死守城,如此看来,镇国将军却正是要拼死守城。
历来,改朝换代都是一场腥风血雨的争斗,她以为此次能少些伤亡,没想到还是无法例外。
她抬头看向紫宸殿的方向欲言又止。
张重渡看出了她的想法,将她轻轻揽在怀中。
“辛照昌自刎了,齐顺也殉主了。”
辛玥低头不语,眼泪一颗颗流下来,虽然早有了心理准备,可当这一刻来临,她还是悲伤不已。
“希望来世,能如他所愿,有疼爱他的父母,有相亲相爱的兄弟姐妹,有真心爱他的女子。”
姜霖上前道:“昭为,既然公主无恙,我们该去议政殿了。”
辛玥离开张重渡的怀抱,往后退一步,“此时百废待举,太傅先去处理,我会待在揽月阁,等着太傅。”
张重渡的目光不舍从辛玥脸庞移开,他细细看了她许久,轻吻她的额头,“从今往后,我们都不再分离。”
辛玥看着张重渡,有种恍如隔世的释然,也有种尘埃落定的安稳,更有相伴一生的憧憬。
“我与太傅,此生永不分离。”
她看一眼焦急的姜霖,笑道:“太傅快去吧,我们来日方长。”
张重渡道:“臣去去就来,公主等着臣。”
说完转身离去。
辛玥站在原地目送张重渡离去,王嬷嬷和小灼来到她的身侧。
王嬷嬷一脸欣慰,“真是太好了,老奴终于等到公主有了好的归宿。”
小灼喜极而泣,“公主再也不用委屈自己了。”
辛玥心中有欢喜,也有难过,她深呼一口气,看着明媚的天空,自语道:“只愿自此拨云见日,再无阴霾。”
*
姜霖派出的小兵一路骑马奔至城门。
此时的上京城内,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浓重的血腥味,昭示着战争的残酷,低沉的嚎叫,倒下的士兵,是生命的逝去。
展风展雨护着柯其仁躲在暗处,顾兴安抵挡着不断砍向他的刀剑长矛,顾啸浑身是血,同镇国将军缠斗在一起。
小兵大喊道:“大晟皇帝已死!大晟皇帝已死……”
镇国将军霎时呆住,手中的剑握也握不稳,他料到会败,但他总想着张重渡或许能留辛照昌一命。
谁知死讯来得如此之快。
顾啸趁镇国将军怔愣之际,刺出一剑,镇国将军好像忘了闪躲,利剑刺穿他的心口,再拔出时,鲜血划出一道长长的红线。
镇国将军倒在地上,很快没了气息,只有一双眼睛还睁着。
小兵一遍一遍喊着,守备军的战士们,瞬间失去了斗志。
顾啸为镇国将军合上双眼,站到高处大喊道:“大晟皇帝已死!镇国将军已死!放下手中兵器者,可饶一命!”
守备军的将士们茫然地看向四周,战场上自己的兄弟大多都倒下了,几位将军也倒下了,他们不再抵抗,纷纷放下手中兵器。
顾啸吩咐顾家军处理战场,让展风展雨带着柯其仁,自己扶着顾兴安上马,再带上一队亲信,往皇宫的方向行去。
*
辛玥在揽月阁中一直等到三更天张重渡还没有来,饭菜是热了又热。
等到四更天时,来了个羽林军,辛玥看着极为眼熟,却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来人是李虎,他告诉辛玥张重渡还在议政殿,之后还有诸多事宜需要他定夺,今夜恐怕是来不了了。
李虎走了之后辛玥才记起来,此人正是中秋夜宴上最后来抬走张重渡的羽林军。
辛玥不禁笑了,当初她不过让江禾煦送了一趟玉佩图样,江禾煦就成了张重渡弹劾三皇子的重要人证。顾啸被张重渡救下一命后,也甘愿帮助张重渡举兵造反。而原本看守张重渡的羽林军,最后也臣服于他。
她的太傅,还真是天生的领袖。
辛玥让小灼撤了饭菜,便歇下了。
自兵临城下,她已两夜未安睡,今夜她睡得格外沉,晨起时看到身旁有人躺过的痕迹,意识到是张重渡来过了,应是事务繁忙,天不亮就又走了。
辛玥心疼张重渡,熬了参汤想端去紫宸殿,还没走出揽月阁,温东明就来了。
温东明一看见辛玥就跪下行礼,“奴才还未及感谢公主救命之恩。”
辛玥上前扶起温东明,“你我之间,今后无需多礼。”她问到:“可是太傅让你来的?是不是他今日又不能来揽月阁了?”
温东明道:“公子今日要召见文武百官,还要同梁尚书他们商议确定国号,定下登基大典的日子,许多官员需重新任命,金吾卫也需要整顿,还有受伤的兵士需要安置,这些是要紧的。还有一些旁的琐事,就更多了,每时每刻都有人等在紫宸殿外向公子禀告事宜。”
辛玥叹口气,“真是百废待兴啊。”她听着都觉得累。
“江禾煦和二皇姐还好吗?秀竹呢?展风展雨可有受伤?大家都好吗?”
温东明道:“江太医在救治伤兵,柯将军受伤了,秀竹姑娘在照顾,展风和展雨帮着姜统领整顿金吾卫。”
辛玥不由道:“姜霖官复原职了?那萧清呢?”
温东明笑道:“按公子的意思,姜统领只是带着展风展雨熟悉金吾卫事务,公子将守备军和肃城的军队都交给了姜统领,应是想让姜统领掌握上京的兵马大权,今后啊,金吾卫就交给展风展雨了,姜统领就是大将军了。萧统领已暂代兵部尚书一职,梁尚书还是礼部尚书,齐御膳如今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了。”
辛玥越听嘴角越翘,“真好啊,所有人都得到了他们应有的结局。”
温东明又道:“对了,还有顾家父子,公子已许诺了他们,西南让其自治,也允许顾家后人入上京为官了。”
辛玥赞叹道:“西南自治,这真是极大的信任。”
她转身将食盒提给温东明,“我就不去打扰太傅了,免得他分心,这盅参汤是我亲自熬的,你拿给太傅喝了吧。”
温东明接过食盒,“公子说,他一有空,就来见公主。”
辛玥笑道:“你告诉太傅,先处理政务要紧,我们来日方长。”
之后几日,温东明日日给辛玥带来消息,辛玥知道这是张重渡让温东明特意来的,为的就是不让她担心。
温东明还带来了尚服局和尚功局的人。
登基大典之后,张重渡便会下立后诏书,帝后大婚在即,婚服要早早提上日程才是。
宫人们不由感慨,皇帝换了,皇帝心里的人却没换,也不知上辈子要做多少好事,今生才能有这样的好命。
辛玥也日日为张重渡做些小食糕点和药膳,她手艺不精,只能尽量做好。
两人如此十多日,始终不得相见。
这日辛玥刚躺上床,熄了烛火,就听外面传来宫人行礼的声音。
还未及起身,门“吱呀——”一声开了。
辛玥心头一动,背过身子佯装睡着,感觉到身后一沉,熟悉的松木香气袭来,张重渡的手臂轻轻搭在她的腰上。
她故意往后蹭了蹭,拽过张重渡的手臂咬了一口。
片刻之后,张重渡支起身子将辛玥圈在身下,声音有些粗哑,“公主如此,臣可是无法让公主安睡的。”
辛玥红着脸看他,“太傅要如何不让我安睡?”
张重渡倾身吻上来,带着沉重的气息和滚烫的热浪。
不再是轻柔舒缓,他吻得猛烈汹涌。辛玥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被完全剥夺了,整个身体好似漂浮在水上,荡漾着无从着落,而张重渡是唯一托着她的人。
辛玥双颊泛着潮红,张重渡呼吸粗重,他的嘴唇挨着辛玥的脸颊,喘息着道:“公主,臣真的好爱你……”
一夜缠绵,张重渡叫了三次水方才罢休。
辛玥累得昏睡了过去,直到翌日辰时才清醒。
她睁眼看见张重渡不在身边,撅了噘嘴,刚要唤小灼,就见张重渡掀开了帷幔,“公主醒了。”
辛玥娇嗔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你走了。”
张重渡道:“累了许多日,要紧的事务都已处理妥当,臣今日想在公主这里躲躲清闲。”他坐在床榻上为辛玥披上外衣,“公主先沐浴,臣让他们去准备早膳。”
辛玥听着张重渡的称呼,低头沉默半晌道:“下月就是登基大典,太傅不可再自称臣了,也不可再称呼我为公主。”
张重渡温柔地看着辛玥,认真道:“在公主面前,臣不是皇帝。臣此生,都是公主的臣。”
辛玥眼眸湿润,紧紧搂住张重渡的脖子,“不管你是谁,我是谁,我只要我们永不分离。”
张重渡拥着辛玥,就好像是拥有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他点着头不说话,心被填满,幸福得无法言语。
初冬天已凉,牖窗半开,清风徐徐吹来,艳阳跟随而入。
拂去陈年旧痛,照来新日喜乐。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光景如今,人依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