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堂陷入了沉思,他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是的。”
辛玥道:“如此说来,治病救人才是你的初心,而且我也相信,你有着高超的医术,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慕名而去找你治病的人,我更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你能成为真正的神医。”
“孔方之物本就会让人堕落,走一段弯路也无妨,只要还记得正确的路怎么走就不算晚,我不会杀你,之后的路要如何才能走得问心无愧,不负初心,你自己思量。”
赵堂怔忡,他仿佛又回到了幼时看见神医救人的那一日,回到了他第一次为人诊治的那一日,回到了他医治好病人顽疾的那一日,回到了病人和家人跪在自己面前千恩万谢的那一日。
不觉得眼眶发热,心头发热。
这番话让他醍醐灌顶,赵堂不再害怕,也不再颤栗,他重重对着辛玥磕了头,“小人多谢大人不杀之恩。”
辛照昌看着辛玥,眼中满是欣赏和柔情,谁说他的三妹是个懦弱无知,只会流眼泪的女子,不论是面对顾啸还是赵堂,她有胆有识。这么多年,因为父皇,她不得不变成懦弱的模样,旁人对她的诸多误解,他终会为她正名。
江禾煦收了长剑,双手递给辛照昌。
辛照昌长剑入鞘,“三皇妹,你和江太医先走,我已在院外安排了镇国将军府的人,会想办法送赵堂离开上京的。”
辛玥点头,带着江禾煦先行离去。
房门再次关上之后,辛照昌坐在方桌边,挽起衣袖,露出了手腕。
从刚才的言语中,他看得出来赵堂医术高超,抱着最后的希望,他让赵堂为他把脉。
“大人患有哮症,病情已被控制住,我为大人开一副方子,可保大人十年无虞。”
辛照昌眯眼,看来这神医还是有点本事的。
赵堂写好方子,辛照昌一边收起方子一边问道:“可能根治?”
“恕小人无能,大人的哮症无法根治,将养得再好,也只能活十二三年吧。”赵堂说完又问道:“大人,我们如何离开这里?”
辛照昌皱眉,十二三年,他也才三十四五岁,正值壮年就要入黄泉,老天爷对他太残忍了。
希望破灭,他直视着赵堂,阴戾冷漠。
在他登上皇位之前,除了他信赖的几人,知道他顽疾无法根治的人,都不能活。
没有丝毫犹豫,长剑出鞘,瞬间贯穿了赵堂的身体。
赵堂一脸不可置信,“大,大人……我……”
看着赵堂的尸体,辛照昌端起桌上的茶壶,冲去剑上的鲜血,长剑入鞘,他打开房门,大步走出了院落。
翌日一早,辛照昌便让人去汀兰殿打听,果然如他所料,虽然没有神医被杀的消息传出,但淑妃却毫无征兆地病倒了。
“二皇妹呢?”
齐顺道:“回禀殿下,二公主一直将自己关在厢房中,谁也不见,今日还是没有出房间。”
辛照昌笑笑,“她应该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就让我这个好哥哥告诉她吧。”
披上藏色大氅,辛照昌来到了汀兰殿。
守在房门口的妙彩看见辛照昌走入西偏殿,忙迎上前来行礼,“奴婢给六殿下请安,六殿下可是来找二公主的?”
齐顺道:“自然。”
妙彩道:“二公主说她谁也不见,说就算是天塌下来的大事,也不许人打扰,请六殿下见谅。”
辛照昌笑道:“你去禀告二公主,就说我有关于江太医的要事告知她,你问她可愿意听。”
“这……”妙才迟疑了,原本她以为二公主将自己关在屋里是因为同淑妃的几次争执,可她在伺候喝醉的二公主时,二公主除了说怨恨淑妃的话,还反复呼喊着阿煦,她便明白了江太医在二公主心中的位置。
“六皇子稍后,我去禀告。”
辛璇一夜酒醉,脑子有些迷糊,可一听是关于江禾煦的事,酒便醒了一大半,几乎没有犹豫道:“请六皇兄前厅稍候。”
简单梳妆后,辛璇急急来到了前厅,张口就问,“江禾煦发生了何事?”
辛照昌稳稳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周围的宫人。
辛璇挥手,“都退下。”
妙彩带着宫人退下,辛照昌缓缓站起,走到辛璇面前,“二皇妹可知道淑妃娘娘带回的那个神医死了,你不用献出心头血了。”
辛璇怔了怔,“死了?”她摇摇头,“怎么会?”
而且就算神医真死了,母妃怕影响九弟争夺皇位,不会让消息传出去的。
“你如何知道的?”
辛照昌知道她为何会这么问,挑眉道:“恐怕淑妃都没有我和江太医清楚此事,你这副醉酒的样子,应该还没听说淑妃昨天半夜就已经病倒了吧。”
听到淑妃病倒的消息,辛璇还是紧张了,但她更担心江禾煦。
“究竟怎么回事?这件事和阿煦有什么关系?”
辛照昌审视着辛璇,摇着头往后推了一步,“阿煦?二皇妹喊得够亲切的呀。”
辛璇紧紧盯着辛照昌,杀气十足。
辛照昌轻描淡写道:“你想知道呀,那你可要听清楚了。江禾煦那个傻小子因为你,去求了三皇妹,三皇妹嘛,是很在乎江太医的,整个皇宫除了我没有肯帮她的人,她只好来求我。”
他顿了顿,“我呢,又不想让三皇妹为难,就答应了。我找到了淑妃宫外藏匿神医的居所,昨夜,我们三人便装作淑妃的人去见了神医。”
“江禾煦呢,为了拿到神医的亲笔罪状,拿剑架在神医的脖子上逼着他写了罪状,并且签字画押。”
辛照昌深吸了一口气,“你是知道的,江太医不是练武之人,气愤之下一剑就刺……”
他啧啧两声,“为了二皇妹你能做到如此,真是让我佩服啊。”
辛璇蹙眉,辛照昌话里话外,都透漏着一个意思,神医是江禾煦杀的,还是为了她杀的。
“你把话说清楚,谁杀了神医?你要明白,母妃若知道是谁杀了神医,绝不会放过那个人的。”
辛照昌笑了起来,“二皇妹真要我把话说清楚吗?我觉得有些话还是不要戳破比较好。”
他转身坐在太师椅上,往后一靠,“二妹,有些关于江禾煦的事,你可能还不知道。这傻小子入太医院,并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光宗耀祖,而是为了给他师父,前太医院院使林永,报仇。”
辛璇愣了一瞬,问道:“林太医不是告老还乡了吗?”
辛照昌耸耸肩,“无可奉告,你若想知道就去问你的阿煦。不过我可告诉你,这件事江禾煦连三皇妹都没有说,他应该是不想连累三皇妹,而你,我想,他也不会说。你只需要相信我,江太医会治愈我的顽疾,我也会帮他报仇。”
辛璇抿了抿唇,觉得事情绝不是这样简单,“六皇兄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做什么?”
“看来二皇妹也不是只会养男宠嘛,还是有点脑子的。”辛照昌身体前倾,微微歪头,“我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江禾煦,想不想和他在一起。”
辛璇下意识否认,“六皇兄可真会开玩笑,我是大晟公主,他只是个小小的太医。”
辛照昌又靠回到椅背上,“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理解,不论谁坐上皇位,都不会让公主下嫁给一名小小的太医。若让父皇和太子知道江禾煦对你有非分之想,他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
“可凡事都有例外,你若帮了我,我不但会帮江禾煦报仇,神医的死,淑妃也不会调查到他头上。而且啊,只有我会成全你们,我是知道的,江禾煦这小子此生所愿便是做个云游四海治病救人的医者,你若肯为了他放弃公主的身份,我会想办法送你们离开上京,再给你们足够下半辈子生活的银两。”
辛璇越听心里越乱,她缓缓扶住了桌角。
六皇兄话说到这份上,她就是傻子也听明白了。
“你怎么证明你的承诺是真的?”
辛照昌无所谓地道:“无法证明。但你若不配合,我就能找出第二个神医来要你的心头血,还能让父皇要了江禾煦的命,该怎么选,你好好思量。”
“你威胁我?”辛璇瞪着辛照昌,“我以为太子哥哥是皇兄中最恶毒的人,没想到你才是,你就是个阴险小人。”
“不不不,”辛照昌摆动着食指,“我承认,我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太子仍旧是那个最恶毒阴险的,我只是比他们都聪明这么……”他半眯着眼睛,用拇指食指比划着,“一点点罢了。”
辛璇倒吸一口气,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
辛照昌道:“不用怕,我也就那么一说,我怎么会伤害江太医呢,我可还指望他给我治病呢。你放心,我说到做到,事成之后,绝对会兑现承诺。”
辛璇知道自己无路可退,“你想让我做什么?”
“简单。首先,你要对三皇妹好一些,这次可是她不计前嫌帮了你。”
“好,即使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到今日才发现,兄弟姐妹中,三皇妹才是那个最明辨是非最善良的人,况且阿煦视她为好友,我自然会对她好。”
辛照昌点着头,“那就好。这第二件事,就是你要将神医的死散布出去,范围越广越好。”
辛璇皱眉,“这件事为什么非要我来做?”
辛照昌歪头一笑,“淑妃肯定会调查散布消息的源头……”说完摊了摊手。
辛璇干笑了两身,“六皇兄这算盘打得真好。”她深呼一口气,“还有吗?”
辛照昌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递给辛璇,“还有最后一件事。”
第38章
辛璇不接药瓶, “我不杀人,更不会杀亲人。”
“放心,不是让你杀人。这药只会让人发一次疯, 一次也就够了。你只需找个下朝的时辰, 让你的好九弟,到议政殿前,在我们的太子哥哥和众位大臣面前疯一疯即可。”辛照昌思索片刻道,“就定在三日后吧, 那时神医已死的消息想必也人尽皆知了。”
疯子怎么可能继承皇位呢?
自太子监国, 可是勤勉得很, 早朝鲜少有不上的时候,让九皇子疯这一回,也就断了他的帝王之路了。
辛璇有些震惊, 她从来都不知道六皇兄心思这般深沉, 这么多年以孱弱的模样示人, 想来都是他的伪装。
她看着药瓶,觉得手有千斤重,那可是她的亲弟弟, 她怎么能害他。
辛照昌见她迟疑,继续道:“浇灭淑妃的执念, 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说呢?”
的确,她不得不承认,别说是六皇兄了,就连五皇兄, 母妃都争不过,一直争下去, 说不定就是死路一条,放弃,或许就是最好的选择。
“好,我答应你。”辛璇接过药瓶,“你也别忘了承诺我的事。”
辛照昌道:“不会忘,告辞。”
回到栖云阁,齐顺道:“殿下,刚有消息传来,太子那边已经查到初六那夜闯进东宫的是何人了?”
辛照昌缓缓坐在软榻上,“谁?”
“是五皇子的人,具体是谁还不知道。”
是谁无所谓,只要能挑得太子和五皇子直面相争就好,眼看皇帝就快不行了,九皇子即将成为疯子,这两人的进度也该跟着加快一些才对,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胜的那一只恐怕也是大伤元气。
真好,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
辛照昌道:“支持五皇子的不就是张重渡那些人吗?大多都是些文臣,这次恐怕是姜霖监守自盗了。”辛照昌突然想到了什么,拿过匕首在自己肩头划了一刀。
“殿下!这是!”齐顺十分不解,忙扶住了辛照昌。
“记住!绝对不能让三皇妹知道神医是我杀的,你现在就去揽月阁,说昨夜我受了伤,怕她担心不让你告诉她。”
这一刀他没有惜力,刀口很深,疼得他额头直冒汗,辛照昌明白,若辛玥知道了,很难原谅他。
“去吧。”
齐顺却不挪步子欲言又止,“殿下,三公主值得您如此吗?”
他这么多年跟在辛照昌身边,从没见过主子如此在乎一个人,在乎到为了圆一个谎言伤害自己。
辛照昌笑道:“值得。”
作为他最信赖的人,齐顺几乎知道他所有的事,唯独他的身世,这世上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所以对待辛玥的感情,他亦无法言说。
“快去吧。”
齐顺应下,一路小跑到了揽月阁。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辛玥书也没法安静看,琵琶也没心思弹,画也提不起兴致作,用完早膳,就一直坐在软塌上发呆,转眼看见屋里挂着的银色半脸面具,又担忧又纠结,内心极度复杂。
她是希望顾啸答应的,但又有些不甘心。
嫁给顾啸是能保命,也仅仅是为了保命。她不是没有动过心,不是没有憧憬过,所以她明确地知道那种感觉。
那种感觉,她对顾啸没有。
只可惜,她连那个人的面容都没看到,刚刚升腾起的小火苗,就不得不硬生生被熄灭,让她委实有些意难平。
忽然间,她眼前闪过张重渡的脸,黄粱寺中第一次见他时冷漠的脸,下水捞腰牌时坚毅的脸,凤阳阁前关切的脸,还有那夜朦胧中意味不明的神情,就像是走马灯一般,在她面前不停晃。
想起张重渡受伤那夜,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也只是一瞬就被否定了。
哪怕张重渡会武功,又怎么会是傅公子呢,她真是疯了才会这么想。
“公主,齐顺求见。”小灼道。
辛玥回过神,“让他进来。”
齐顺一进屋就急急说道:“三公主快去看看六殿下吧。”
辛玥立刻起身问道:“六皇兄怎么了?”
“原本殿下早已安排好,昨夜您和江太医离开后,会有我们的人从后院翻墙而入带走神医,谁知我们的人没翻进来,窗外突然翻进来了个黑衣人,二话不说就杀了神医,殿下在与那人缠斗时也受了伤。”齐顺额角都是汗,越说越急,“殿下怕被人察觉不敢请太医,又怕三公主担心,不让奴才说,今早殿下伤势加重浑身发热,昏迷中一直在喊三公主,奴才便自作主张来请三公主去看看殿下。”
辛玥心里一团乱,赵堂死了?怎么会这样?那个黑衣人是谁派去的?是五皇兄的人还是太子的人?
此时容不得她想那么多,更重要的是六皇兄的伤势,小灼为她披上大氅,步履匆匆往栖云阁赶去。
齐顺径直引她来到了辛照昌的床前。
辛玥看见辛照昌面色发白地躺在床上,锦被下隐隐能看见包扎的肩膀,白色的布条上渗出血来。
她伸手要触碰辛照昌的额头,手到半空,就被辛照昌握住。
“三皇妹,你怎么来了?”辛照昌语气虚弱,看向了一边的齐顺。
辛玥连忙解释,“你别怪齐顺,是我正巧过来,他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