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十分简陋,木薯糊拌野菜、蒸的干木薯,没有一点油水。
不过宋知雨面前,比另外几人多一碗红薯与大米煮的粥,算不上浓稠,却散发着香甜的味道,与桌上的木薯截然不同。
“吃吧。”宋二成发话,率先拿起碗。
李春兰与宋知丰也飞快捧起碗。
宋知雨:……
明明她是个自私的人,不知为何,面前的碗仿佛有千斤重,她没办法端起。
大概是看到了,宋知丰对红薯粥渴望而克制的眼神,明明在悄悄咽口水,却一声不吭,甚至没有露出任何不满的表情,默认她与他们与众不同,就好像她应该与众不同,要比他们吃得好。
可明明,他们今天干的活更累更辛苦,而她只是在仓库坐一上午。
宋知雨不着痕迹摸摸口袋的纸,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随即在李春兰等人不解而诧异的目光下,将那碗红薯粥分成四份。
宋知雨垂眸没看他们,“大家都辛苦,不能就我一个人区别对待。”
说完,端起剩下的四分之一呼噜噜喝起来。
李春兰没好气地瞪眼,“你、你这是做什么?”
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际微微发红的眼眶出卖了她。
宋知丰抿唇,无措地看向宋二成。
宋二成沉默地看她一眼,而后端起其中四分之一,对宋知丰说道:“吃吧。”又看向李春兰,“以后不许再整这些,一家人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李春兰难得沉默,点头,“那不是知雨病刚好吗?”
宋知雨嘴角微微上扬。
***
下午的工作跟上午一样,宋知雨记录完之后就闲下来了。
她把口袋里的纸掏出来,展开,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抿抿唇,随即走出仓库,关上大门。
大队就在仓库不远处,两分钟不到,宋知雨就在大队门口了。
大队长李胜利正好从里面出来,见到宋知雨不由有些诧异,“知雨,你怎么来了,不会仓库出事了吧?”
说着他变得着急。
早上宋知雨有看到李胜利分配工作,所以认得他。
“仓库没有问题,我是有别的事情。”宋知雨解释,又伸手往里指指:“我们可以进去说?”
李胜利一愣,虽然疑惑,不过还是让开身子,“行,屋里暖和,我们到屋里说。”
两人直接走到办公的屋子。
宋知雨也不拐弯抹角,直言来意,“我想把仓库里坏掉的犁,送去修配厂。”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李胜利诧异地回头望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神色认真的脸上,想了想解释说道:“知雨啊,你可能不清楚,不是我们不拿去修,是这个犁没办法修了,想要换都没办法。”
宋知雨:“我听我爹说了,不过我有办法。”
李胜利闻言愣了愣,随即不以为意地笑起来,语气带着安慰,“知雨,你是个想干实事的好孩子,我都知道的,只是这犁着急不来,得过段时间才有办法解决。”
宋知雨:……过段时间春耕都过去了。
不过她也可以猜到李胜利这般说的原因,现在正值春耕,不止南河生产队的农具损坏,别的生产队肯定也有许多。
只是南河一向落后贫穷,遭人嫌弃瞧不起,别的生产队去修配厂,修配厂抓紧优先处理,至于南河生产队,忙不过来需要排队。
届时春耕过去,修配厂不忙了,再慢慢处理南河生产队的部分。
宋知雨望向李胜利,“如果没有犁,大家伙需要用出头翻地,本来就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每日的体力消耗又那么大,身体怎么吃得消?”
她的问题正是李胜利最忧心的问题,他深深叹一口气,“是我这个大队长没用。”
宋知雨面不改色“嗯”了一声,“所以你让我去试试。”
李胜利闻言一噎,脸上的表情僵住,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自嘲,居然会有人“嗯”表示认同。
再看宋知雨此时认真的表情,他好一阵心梗,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既然你想试那就试试,”李胜利不再反对,左右不过是白跑一趟的功夫,他叮嘱,“你去归去,可不能耽误上工。”
宋知雨点头,“行。”
她都想好了,如果来不及回来,就让宋知丰暂时顶替她,反正她前几天生病,也是宋知丰帮忙的。
李胜利见她意已决,也不整太多虚的,直接就给她开了介绍信,“去之前跟你娘说一声,省得她担心。”
说着他又不放心地叨叨几句,宋知雨这才知道李胜利跟李春兰竟然还是堂兄妹。
宋知雨拿到介绍信,又向李胜利确认农具修配厂的位置,回家拿上挎包。
临走前,她想起李胜利的话,又跑到李春兰上工的地,交代一番自己的行踪,不顾对方反应,拎着那破破烂烂的犁就往公社走。
而宋知雨不知道的是,她对李春兰说的话,周围的人也听见了,在她走之后,众人没忍住讨论了起来。
有好奇地人问道:“春兰,你家知雨真的去修配厂?大队长都没办法的事儿,她去了能干嘛?”
李春兰心里也犯嘀咕呢,不过她没显露出来,反而语气骄傲地说道:“那是我家知雨觉悟高啊,一心为咱们南河生产队着想,大队有难,她自然是要想办法解决的。”
此话一出,周围人的脸上都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她去了能干嘛,人家连大队长的面子都不给,还能给她面子?”
李春兰最是听不得别人对自家人的质疑。
虽然她心里也没有底,不过仍第一时间双手叉腰,瞪那人一眼,反驳“那可说不定。”
众人也知道李春兰的性格,为避免吵起来,当即没再说什么。
不过大多数人心里是不以为然的,正等着看宋知雨无功而返。
第3章 ◎第三天◎
南河生产队与公社的距离并不算远,若走得快一些,二十分钟就可以到达,只是宋知雨拿着犁,生生被拖慢了脚步。
半个小时后,宋知雨到达红旗公社农具修配厂。
农具修配厂是各生产队口头称呼,实际厂名是农机修理厂,负责拖拉机的小修,以及小农具的修造。
宋知雨按指示牌,往小农具修造车间走。
刚走进门口,一个中年男人立马望过来,见是个眼生的人,顿时愣了愣,“你是哪个生产队的?”
宋知雨:“同志你好,我是南河生产队来的,叫宋知雨。”
没想对方闻言,立马皱起眉头,神色变得不耐烦。
他眼睛往她手上的犁看一眼后,声音十分不客气地说道:“不是说过这个犁没有办法修?你们若是想换,就把损坏的放下,待做出新的,我们会通知你们。”
宋知雨也低头看一眼,随手放到地上。
她像是没看到中年男人的神色,走近问道:“你是负责修农具的技术员同志?”
技术员大大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说道:“没错,你要是没事就赶紧走,我还有一堆工作要处理,没空跟你浪费时间。”
说完回过身,当真没有再与她说话的意思。
宋知雨倒是没有被忽视的不快,当初她刚进入实验室时,什么眼高于顶的博士没见过,与末世的博士相比,技术员简直小菜一碟。
她观察起周围的环境,目光自然是不受控地往技术员的方向去,对方正蹲在一台磨损厉害的老旧发动机面前,眉心皱得紧紧的。
宋知雨只看两眼,发动机的大致问题,她心底就有了数。
不过她只当没发现,往车间的另一个角落走。
那里正坐着一个与她年纪相当的青年,看上去像是学徒,此时低着头干手里的活儿。
宋知雨直接走到他面前,斜着身子微微弯腰,声音温和,“同志你好,请问我可以借用下这个吗?”
她指指对方面前的工具。
青年冷不丁听见声音被吓一跳,抬头见是个年轻女同志,顿时面色涨红,“不、不可以的。”
宋知雨闻言没忍住露出失望的神色。
青年悄悄指向方才那位技术员,小声地解释说道:“要师父同意才可以,我不能私自给你用。”
宋知雨点头,言下之意,其实是可以给别人用的,只要得到对方同意就行。
只是这个技术员有点难搞,要么歧视嫌弃南河生产队,要么就是对南河生产队有误会。
宋知雨默默在心里思索着,又走到那位技术员面前,“技术员同志。”
技术员听见声音,下意识眉头一皱,他抬头望向宋知雨,很是不耐烦地摆手,“不是跟你说了?你怎么还没走?”
宋知雨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态度而退缩,而是伸手往学徒的方向指去,“我是想问问,能否借用一下那个工具。”
技术员一愣,顺着方向望去,先是看一眼她指的工具,随即没好气地隔空瞪一眼学徒。
学徒见状赶紧摸摸鼻子低头,不敢再关注这边。
技术员收回眼神,神色倨傲地对着宋知雨上下打量一番。宋知雨仍微微笑着等他答复,没有露出丝毫不满之意。
片刻后,技术员发出一声嗤笑,“你会用?要是被你搞坏了,拿什么来赔?”
宋知雨抿着唇点头,“我会用,坏了我可以修好。”
技术员闻言,顿时露出仿佛听见什么荒谬言论的夸张表情,看她的眼神仿佛像是在看傻子。
那边偷听的学徒,也不由得露出一抹同情之色。
宋知雨:?
技术员干脆放下手上的活儿,看着宋知雨问道:“你们南河生产队的大队长是李胜利吧?他怎么打算的?让你把犁送来,觉得我会心软?”
话里话外认定宋知雨脑袋不太灵醒。
宋知雨实在没忍住,看着他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然而还未来得及说话,技术员又嗤笑一声,不屑地说道:“我劝你们也别想走这种旁门左道,哪个生产队的不着急?要是个个都跟你们一样,我们这修配厂还有没有规矩了?”
在技术员心中,认定了南河生产队让一个头脑不大灵醒的人过来,博取他的同情,让他生出恻隐之心优先帮忙处理。
不过到底他对宋知雨的态度缓和了一些。
宋知雨:……
她也学着对方的神色,眉梢轻扫微微向上,强调,“我会用,修也不难。”想了想,她又定定地看着技术员,“大队长没想过让我来,是我心疼那些根正苗红的农民同志,一心为祖国搞建设做奉献,连个趁手的工具都没有!”
宋知雨说话时,表情一本正经,声音温和而铿锵有力。
分明是个小姑娘,瞧上去温温和和,与他孩子年纪相当,却让他止不住心头猛地一跳,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技术员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居然被一个小姑娘吓到了?
“就南河生产队是根正苗红的农民,这红旗公社哪个生产队不是根正苗红的?”技术员带着恼怒反驳。
只是他到底有些心虚,“修不过来是我的问题?要不是你们不爱惜农具,能损坏吗?我能修不过来?”
宋知雨瞥他一眼,语气凉凉,“所以农具坏了都是农民的原因,跟你们修配厂没关系?你们修配厂想修就修,想不修就不可以不修?”
突然一顶硕大的帽子扣下来,技术员整个人愣住,他又气又急,“简直胡说八道,我们几时说过不修?你们的犁坏成那样能修?我让换,你们大队长李胜利不愿意,非要带回去,这与我何干!”
宋知雨面无表情“哦”了一声,“那我记下了,若是因为缺少农具导致产量不达标,我们一定会如实向领导汇报原因。”
技术员闻言,一口气哽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他伸手指了指宋知雨,冷笑,“好,你很好!”
宋知雨淡定:“我自然是很好的,本来我也没指望你们能修好这个犁,所以我想自己动手,可是你又不愿意把工具借给我。”
技术员硬是被气得胸口起伏,他冷笑一声,“那你用,我倒要看看你能做出个什么东西来。”
宋知雨挑眉。
只听技术员又说道:“不过我先声明,消耗的材料你自己承担,如果厂里的工具,由于你的原因有一丁点损坏,你自行负责!”
语气极其刻薄,听声音就知道被气得不轻。
宋知雨没有任何异议,“你放心,我为自己的行为负一切责任。”
技术员气得朝她重重地冷哼一声。
两人闹出来的动静不小,农机车间的同志也被吸引过来看热闹。
有好心的工人见宋知雨年纪轻,以为她想表现自己而过于冲动,不禁忍不住劝道:“小同志,别太冲动,修理农具看似简单,可也不是谁都会的。”
就连那位青年学徒都小声地对她说:“对啊,我已经跟师父学一段时间,但还是没真正出师。”
技术员立马瞪过来,“你们都吃饱了闲的?人家厉害着呢,还需要你们劝说?”
工人与学徒被吓得缩了缩脖子,两人顿时噤声,不敢再言语。
宋知雨朝他们笑笑,“没关系,我真的会,不用担心。”
工人与学徒:……
她说完也不管众人什么反应,对身后技术员的指桑骂槐充耳不闻,搬起工具与犁,走到一个空旷的位置。
农具车间发生的事情很快传遍整个修配厂,好不容易有个八卦呢,众人自然是不能放过的,工人们开始陆陆续续经过宋知雨。
当然,背后也是少不得讨论的。
“我听说那位女同志是公社底下南河生产队的,苏技术员不愿意帮忙修,她才提出自己动手。”
“苏技术员一向不喜欢南河生产队,不帮忙修也正常。”
“啊?为什么不喜欢啊?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你来得晚,肯定不知道啦,苏技术员是北河生产队的,北河南河不对付咱们在公社都知道,所以苏技术员将南河的农具往后压一压又有什么出奇?”
“怪不得呢,要是我,我也生气啊。不过那位女同志真的能行吗?”
此话一出,说话之人立马收到众人的白眼。
“她就是生产队的普通女同志,咱们在厂里干这么久都不会,她从未接触过,你觉得她能行吗?”
“那指定是不行的!”
“我也觉得不行,唉,我还担心她把材料和工具用坏了,南河生产队能赔得起?”
“那应该不行吧?”
农机修配厂的工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皆是对宋知雨的不看好。
不过宋知雨也不在意,此时她的注意力在手上的工作。
七十年代的工具功能单一,操作也不复杂,她随便看几眼便熟练上手了。
正等着看她笑话的苏技术员见状,顿时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