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邵顿了一下,唇上笑意越深,虽然他前面的话才是重点,后面说自己的只是顺带,但夫人这般反应,莫名地就叫人心情愉悦。
两人吃完馄饨付了银钱,沈云西在马车边抱了抱他,方才离开。
她今天也在见缝插针地努力相处呢。
卫邵目送她走了,自己才上了马车,吩咐季五年:“叫白夜来见我。”
季五年应了声是。
事实上沈云西是有把卫邵那段话放在心上的,殷白夜,殷家的幼子,大理寺少卿,皇后的子侄。
这确实是个接案子的好人手。
沈云西在马车上卸了妆容衣物,换回了正常装扮,回到侍郎府后,她照常先去看了裕和郡主。
裕和郡主正在吃粥,见到女儿,没有血色的面上顿地变得笑盈盈,“朝朝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沈云西依在她身边,回道:“闲得无聊做些闲事,没忙什么。”
裕和郡主怎会不知她这是假话,但也没拆穿,她对柳嬷嬷摆了摆手,柳嬷嬷极有眼色地端了粥碗退下。沈云西知道裕和郡主这是有话要说,她看向妇人。
只见裕和郡主深吸了口气,揽住她,母女二人靠在床头的软枕上,她道:“你给娘说说吧,你都看到了什么,关于沈万川和他的妹妹,你在哪里看到的,在哪里听到的,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我。”
沈云西讶异。
裕和郡主柔柔地轻声道:“说吧,我想听听,一点都不要落下。”
妇人主动要求,沈云西当然不会拒绝,她思索了片刻,从沈万川的记忆画面里挑了几个场面,一一复述给她听。
裕和郡主有了小半月的缓冲,再听到这些,情绪反应已经没有上回那么激烈了,只是捂在胸前攥着帕子的手,泛白的关节还是泄露了她心中的煎熬。但人还是镇定,甚至还能咬着牙,自虐般地闻讯沈云西细节。
沈云西无可讳言,全都答了,母女俩就如此问答言说直至黄昏。
夜深人寂,金炉香烬。
裕和郡主坐在褥子上,发呆至天明。
..
这天老管家冲进了院门来,急急慌慌的,老脸险些磕在地上,“郡主,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有人在县尉府状告老爷与姑太太和奸,谋财害命,县尉府来人了,要请老爷马上过去协助办案呢!老天,他们好大的胆,硬将老爷给带走了。”
“郡主,是不是马上往王府递信,请王妃娘娘……”老管家见女主子半天没有应答,还以为是被吓住了,张口提出建议。一家之主被套上污名带走了,还有杀人的罪名,这可不是小事啊!
老管家静等着吩咐,没料到裕和郡主定神摇头,只叫他退下,自己则手搭着柳嬷嬷使力起身来。
她坐到妆台前,由侍女慢慢描妆,坚定地说:“收拾吧,收拾妥了,我们也去看看。”
她做娘的,怎么能叫女儿尽在前头作事,自己却什么都不干?
侍郎府里,裕和郡主镇定地画眉敷粉,不忙不急。
侍郎府外被带走的沈侍郎沈万川却是心头骇急。
县尉府的人说是请他过去办案,却是一副大理寺拿人的姿态,半点不遮不掩,就差敲锣打鼓了,还由不得他说不。
沈万川气息沉沉地到县尉府时,那公堂府门外早已堆聚了无数看热闹的百姓,摩肩擦踵,挤挤挨挨的,远处还有不断跑来的,一见他现身,皆都对着他指指点点。
“是不是他,这就是那侍郎老爷吗?”
“兄妹和奸?天爷,真的假的!”
“不能吧,怎么会有这样逆天无道的事!”
“那老人家都敢当街拦了少卿的马,我看估计是真的。”
“什么老人家拦少卿的马?”人声嘈杂,到处都是乱哄哄的,但沈万川还是耳尖地听到了这句话,他铁青着面转身质问衙役。
衙役还未作答,一道耳熟的声音先给他做了解释,“父亲还不知道吗,事情闹得很大,街上都传遍了。”
沈云西从人群后走出来,“好心”地给他讲了始末,“说是一个自称是洛北秦家族亲的老爷子,于今晨在马道街跪地拦马,痛哭流涕地向殷少卿状告父亲你和姑母,说你们兄妹通奸,罔顾人伦,还谋财害命杀死了秦姑爷呢!”
然她的好心话,却直叫沈万川心惊胆碎,以至于都没工夫追究,他的“好女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万川张口结舌,脸皮子哆嗦着,话都说不出了,因为那状词里大半都是真的!
秦家族亲?
都十几年没见过面了,秦家人为什么会突然上京来?
他们又怎么会知道他和传茵的事的!
沈万川这段时日因为沈云西搅和,本就焦头烂额,乍听秦家状词,脑子都乱成了一团麻。他完全没料到,自己费心掩藏的秘密,有朝一日会被人这么光明正大地告到公堂上来。以至于他站在公堂上时,手都还在发抖。
沈云西没跟进去,她就立在门口,荷珠和竹珍帮她占了个好位置,手边是门框,身前就是衙役交叉拦人的廷杖,堂中情景尽收眼底,绝对是观审吃瓜的绝佳地方。
公堂内人都到齐了。
上首明镜高悬的匾额下坐的是头戴官帽的长脸县尉,坐在右下首太师椅上的是年轻的大理寺少卿,一边是记录审讯的师爷。沈侍郎一到,除了只是随意拱了拱手的殷少卿外,连同县尉在内的其余诸人皆都起身向其行礼。
沈万川见此,强自冷静了些许,拂袖冷笑:“王县尉好大的官威,为着些田夫野老的无稽之谈,就直晃晃地到我家里头来拿人了,本官今日倒要看看,你到底能审出个什么首尾来!届时定要与圣上好好告禀你‘断案如神’的本领!”
“沈大人,你搞错了哈哈,断案如神的是我,不是王县尉,叫他去请你来的也是我,你就别吓唬他了。”
殷白夜将长剑一搁,双手抱胸懒散地挨在椅靠上,年轻朝气的脸上却是痞子样,
“人是先告到我这里的,我是挺有兴趣的,但大理寺办案得走章程,麻烦得很,我这才把状告的老人家带到县尉府来的,我不主办,我做个督办,这不就合理了吗哈哈哈。”
殷白夜那副二世祖的不正经做派,叫沈万川牙都咬出血了,但他并没有因此看轻对方,这小子在破案上如有神助,着实有一手,要不然也不能这么年轻就升任大理寺少卿。
殷白夜堪称豪华的办案履历,足够让沈万川如履如临,慎之又慎。
沈万川的余光,情不自禁地飞向一身素衣立在角落里等候传唤的沈姑母,心下越加焦躁担忧,不知为何,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今天怕是不能善了,也不晓得传茵撑不撑得住。
殷白夜和沈万川两个大官打口锋,王县尉夹在中间,干笑着擦了擦汗,心里直叫苦。
要说梁京县尉真是最难做的官儿,他屁大点的官职,但十个里头有六个案子,牵扯到的嫌疑人或是证人,要不是比他官儿高的上司,要不就是皇亲国戚权贵氏族,简直要命得很!
王县尉苦兮兮地落座,“啪”的一声,“升堂!”
秦家三叔公和几个子弟就跪在堂中,一听王县尉敲响了惊堂木,立马就举着双手拜头直呼:“天理不公,天理不公啊,青天大老爷,你一定要为我们小老百姓作主啊!”
王县尉喝道:“肃静,秦老爷子,你要状告礼部侍郎沈万川与其妹沈传茵兄妹通奸,谋害你的亲侄秦立业,并谋夺秦家家资,是也不是?”
秦家三叔公直点头,用含泪的老眼看向沈万川,“没错!”
沈万川也死死地盯着秦家三叔公,这个死老头子他认得,当初差点逼得传茵跳河,就有他在后头使力!
新仇旧恨,让沈万川恨红了眼,他厉声道:“胡言乱语,秦立业分明是病逝,何来谋害一说,妹夫故去,家资理应由他的妻儿继得,又何来谋夺一说!”
“当初你们这些所谓的族亲,妹夫还没去时就欲要抢夺妹夫家产,逼得我妹妹险些跳水自尽,洛北尽人皆知,一查便知,你今日竟还敢告上京来倒打一耙!”
秦家三叔公冷哼,这小老头儿毫不惧怕地挺起腰身,大叫道:“那是因为我们早就知晓沈氏和你私通,兄妹苟且,沈氏那两个孩子根本就不是立业的,是你的!沈氏红杏出墙,两个孩子都是你的孽种,和我秦家有什么关系,凭什么得我秦家的家产!”
沈万川冷笑:“证据呢?简直笑掉大牙,兄妹和奸,亏你说得出来!”
“我当然有证据!请大人传人证!”秦家三叔公又是叩首一拜。
王县尉便道:“传。”
不多时便有衙役带了三五个妇人到堂上来。
秦家三叔公立时说道:“这几位都是住在鱼儿胡同的,沈氏如今也是住在那处,沈侍郎就是这个男人,日日都要往那处去,你们还亲眼看到他二人搂抱在一起,是不是?”
妇人们往沈万川望了望,七嘴八舌地答道:“是见过,是见过。”
“昨日下午还来了呢,我家小子皮,玩沙包的时候不小心丢到他们院子里去了,我就扒上墙头看了一眼,就正巧看到这位大人和……”
妇人指了指角落里死死低着头的沈姑母,“和她抱在一起,亲近得很,还亲上了嘞!”
“我们还以为这位夫人是这位老爷养、养在外头的呢,原来、原来竟是兄妹么!老天,我可头回见这样的事!”
门口观审的百姓发出“哗”声。
秦三叔公得意地又向县尉拜道:“大人,这还不能证明他兄妹二人有往来么?”
不料沈万川却是嗤地笑出了声,“眼见不一定为实,当时不过是吾妹眼里进了沙子,我替她吹一口罢了,这位大娘是看错角度了吧!”
沈万川这样一说,那妇人就变得犹疑了,兄妹通奸确实骇人听闻,也许真是她看错了?
秦家三叔公表情不变:“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们如此亲近,本就有违常理!”
“吾父吾母早去,我们兄妹感情亲厚,何错之有!不过是略显亲近了些,就叫你们如此下作猜疑!可笑!”
王县尉抚须点头,显是认同沈万川的话。
沈万川心头大松,这老货还是一样拎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就这点本事,看他还有什么招!
他冷然地看向秦家三叔公,却不料那老东西半点不慌,冲王县尉道:“青天老爷,我们还有人证,这个人曾经亲眼看到他二人通奸苟且!”
王县尉不悦道:“是谁,你怎么早不叫他上来?”
“是我!”
柔和却不乏威严的女声骤然响起,叫堂中的沈万川蓦地一凛,两眼怒瞪不敢置信,而一直默不作声的沈姑母也都猛地抬起了头。
沈云西忙转身去看,只见裕和郡主一身白衣站在不远处,被一列侍卫护着端庄慢步的走近公堂来,她进门时,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沈云西,旋即又收回目光正视着前方县尉,“我就是那个亲眼见到他们通奸的人证。沈万川的夫人,沈传茵的嫂子!”
她自报家门,亲上公堂,这一下,所有人都躁动了,包括看戏的百姓们,都使劲儿挤着往前头冲。
沈云西轻轻叹了声,她惊奇地望着裕和郡主,好似第一天认识她。
郡主娘竟然也有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她那天下午问她细节,不会就是为了今天吧?
难怪那秦三叔公怎么快就告上了公堂,合着是和郡主娘搭上线了。
第29章
◎又是热闹的一天呢◎
裕和郡主走入公堂内, 众人皆起拜礼,这回连殷白夜也都起身来了。
她的出现属实在沈云西的预料之外,也打了沈姑母和沈万川一个措手不及。
沈姑母摇摇欲坠, 动人的一双媚眼里沁出眼泪,张了张口又闭上,一副有口难言的可怜姿态。
而沈万川则是悚然惊骇,在裕和郡主现身逼近的那一刻, 他惨白着脸,后退了。
这一退,就显出了心虚来,气势也就弱下了半截。
但他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能干出背着妻子与妹偷情的事,本身脸皮就厚得异于常人。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上前拽住裕和郡主的手:“你是病糊涂了吧!有什么话不能回家里说, 非闹到这上头来!”
裕和郡主用力将手一收,没了一贯的柔和,她冷淡地说道:“我们夫妻早就无话可说了, 我来这里不是为了闹, 是为了到这公堂之上头顶青天的地方, 当着县尉和诸位百姓的面,说个清楚明白, 也好请他们断个是非曲直。”
“王县尉, 我现在是人证,你该怎么审就怎么审,不必顾及身份。”
王县尉咽咽口水拱手称是, 又请郡主见谅, 才颤巍巍地回到公案上, 扶了扶官帽,轻咳了两声,“郡主说亲眼见他二人通奸,此话当真?”
裕和郡主:“自然是真的。”
王县尉再要细问,沈万川却先发制人,又冲到裕和郡主面前来:“胡言乱语,胡说八道,你闹够了没有!我都跟你说了,那孩子是旁支家的,你怎么就非是不听呢,你要不愿意养,我再送回去就是了,你怎么能、怎么能为着这点事,和这老毒虫一起设计亲夫!”
沈万川指向秦家三叔公,在秦三叔公不屑的鄙视下鼓红着脸,又转身摆出对妻子大失所望的模样,他痛心疾首:“一日夫妻百日恩,元瑚归,你未免也太狠……”
“狠心”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就被裕和郡主猛然抬手,一巴掌扇断了音。
裕和郡主一直告诉自己要冷静,但听到沈万川这些无耻的话,她到底还是忍受不住了。
明明是他恬不知耻做错了事,明明是他作尽了夫妻情分,他怎么有脸说出这些话来的!
“沈万川,事到如今,你还在这儿哄骗人呢!你和那福昌驸马是一胎出来的兄弟吧!”
听到福昌驸马四个字,门口的百姓有人笑出声,宋修文的大名和前些时段的趣事,那可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这裕和郡主把沈侍郎和福昌驸马比作一胎,难免叫他们又想起那些乐闻来。
沈万川在笑声中,一张脸由红转青。
裕和郡主冷着气白的脸,从来软和的人,这会儿的眼里却是沉沉难消的寒冰,冰冷的视线在沈万川和沈传茵身上来回打转。
她也不等县尉再问了,目视着沈万川一字字说道:“你说我陷害你,那我且问你,上月初三,你国公府那好外甥女出月子办满月酒的那一天。你在哪里!”
沈万川瞳孔一缩。那天他确实和传茵有……
不待他细想,裕和郡主又出声了:“你不敢作答,我来说。你们提早离席了,回了城郊的庄子,就在西厢房的侧间里,院子外头有一棵桃花树的那间,你还从树上折了一枝花儿给她戴呢。”
“回到屋里,你给你崴了脚的好妹妹脚上上药,揉着揉着就上手了,说着说着就亲上了,你们两个,窗儿都没关呢,青天白日地就脱衣服往榻上滚了,你指量我不知道呢,我就在那里看着呢!”
裕和郡主冷笑:“你像狗一样趴在她身上,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你好妹妹屁股上的痣我都瞧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