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我不往——起一声羌笛【完结】
时间:2023-07-30 23:08:42

  随着陆子期和谢念音进来,闹哄哄的一边就是一静,看到自己这边人突然连话都不敢说了,陆珊珊当即脸色就不好看了,待看到进来的谢念音穿戴,偏偏是和自己一样的大红,一样的金线绣花,可又偏偏不知是什么料子,在灯下好似隐有流光,把自己这身衣服都比下去了。
  陆珊珊这脸色就更不好看了,碍于这个仇人一样的大哥在场,平时说发作就发作的大小姐,这会儿偏偏不能发作,气得她一把推倒了面前暖饮杯,大呼小叫非说是丫头故意的,被奶嬷嬷带下去重新换衣裳,她这一走,正厅里才算真正安静下来。
  只有对面高台上戏班子的笙箫声,隔着大雪传来,吹得是喜气洋洋的曲子,只是拿笙箫吹出来总不像那么回事。但听说金陵好些贵人家里都是这么听的,如今临城上等富贵人家也都这样,陆家自然也跟上,要是还锣鼓喧天的闹腾,倒显得有些不入流了。
  后边年轻的姨娘起身朝着进来的大少爷小姐微微福了福身,被丫头扶着坐下,到这时才略略舒展了些,就是她身边的丫头此时也觉得松快了些。
  陆文举脸色不好看,大约是念书熬的,都知道小少爷念书最是用功,就是不知怎的,这两年脾气越发古怪。连他用功这件事下人都不敢多提,有时候小少爷听了喜欢,有时候一听就会立即暴怒发脾气。
  陆子期眼睛里根本就像没有这些人,直接带着音音坐下。音音也根本不看陆珊珊和陆文举那边,别说陆家下人,就是临城人,都知道两边人是结了仇的,还做什么样子呢,怪恶心人的。
  她只笑嘻嘻朝姨娘那边点了点头,算是跟厅里先来的人打过招呼了。
  坐下来后,就挨着哥哥小声讨论今年的年夜饭,哪一道一定要趁热吃才好。结果说着说着,把自己口水说出来了,她赶紧不动声色咽了咽。
  这突然的小动作,让每次一来到这等场合面色就忍不住沉下来的陆子期,都缓和了脸色,有些想笑,也就一心一意跟音音说起点心菜肴。
  很快,陆老爷和陆夫人到。两人明面上看起来倒还是旧日模样,只是谁都知道这一年陆夫人可是不好过。为了后头那个老实的姨娘,不知跟陆老爷闹了多少回。
  陆老爷一进来,旁边的姨娘扶着丫头颤颤站起来,低眉顺眼行礼,趁着夫人转身,悄悄抬眼望了陆老爷一眼,陆老爷也同样看了姨娘和她挺着的肚子。
  只这一眼到底被旁边始终注意着夫君的陆夫人捕捉到,美艳的脸控制不住一抽,可想着娘和嫂子的话,也终于明白对待这个男人,闹,没有用。她硬生生按下了脾气,吃下了这口气。
  高傲地觑了一眼旁边小家气的姨娘,可十七岁的女孩子,就是小家子气都是堪怜的,娇嫩的如同枝头才抽芽的嫩柳。
  只一眼陆夫人就抿紧了唇,她才二十七,论理也不老。可二十七离着十七岁已经十年了,离着曾经被她狠狠嘲讽过的三十却没有几年了。缓缓坐下来的陆夫人,固然忍着,但控制不住恨得掐紧了掌心。
  一直到这时,陆子期才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平静无波的眼中涌起淡淡的嘲讽,这才到哪儿。这位凭着美艳敢上他娘面前来的外室,以后只会一年比一年老,可外头十七岁的漂亮姑娘,年年有。
  他想起了娘亲在见过他爹这位心头好后,揭开了许久不曾取下来的镜套,看着镜中病到枯干的自己,好一会儿才慢慢把镜套重新套上。整个过程一句话都没有说,也并没有露出任何哀色。
  但当时无意间看到这一幕的陆子期,却总也忘不掉娘亲的眼神,那样平静,平静到让他觉得悲凉。
  音音的小手握住了陆子期的手,软乎乎的小手握着他的拇指,陆子期才发现自己垂在膝头的手微微的颤。
  “哥哥冷吗?”
  “现在不冷了。”
  晚宴在不咸不淡中结束了,陆老爷最挂心的还是陆子期的学业,把大儿子叫入书房。陆夫人看到只叫了陆子期一个,再次恨得咬住了牙,恨铁不成钢地剜了儿子一眼:她这么不容易,处处给他争,这个儿子怎么就是不知道为她争气!
  又看到旁边姨娘挺着的大肚子,陆夫人更是恨。
  大雪无声,才不管人间这些是非纠葛,它只是兀自纷纷扬扬。
  每次进陆老爷的书房,陆子期都是按着心里翻涌的恶心,可如今他已经能面色温和地进去,听教,然后点头称是。
  陆老爷显然酒多了,给烧得暖融融的热气一熏,更是酒意上头,居然在书房里提起了陆子期的娘。
  陆子期几乎是咬着后槽牙点头,表示必然功名有成,不负爹娘所期。
  迈出书房门口的那一步,陆子期捏着大氅的手好像能把狐狸毛的大氅捏烂。这时他抬头隔着大雪,看到了对面廊下提着小灯笼等自己的小姑娘。
  音音一看到门开,就提高了灯笼,照亮了她白莹莹带笑的小脸。
  陆子期死死攥着大氅内侧的手慢慢松开了,冷冽的空气扑入他的五脏肺腑,那些腌H肮脏的记忆在这一刻好像都远了。
  他快步离开了这个书房,走入漫天大雪中,向着音音走过去。
  他不是一个人。在这个肮脏的世间,他都再不是一个人。从两年前砸门声响起的那一刻,就注定他此生都不再孤单。
  时光弹指,两年已经过去了。
  然后又是一个转眼,在日复一日的忙碌和盘算中,桃花开了又谢,雪落了又化,距离那声声砸门声,十年过去了。
第35章 杏园诗会
  岁月如梭, 时光荏苒。
  昌德三十二年,赵家杏园内,河流两岸杏花树木掩映之间, 年轻男女分别散落两边,这日正值春日诗会,临城有名的才子佳人都聚集在富商赵家这处园内。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当真应景!”一个爽朗的女孩声吟出, 念出口后连她自己都扑哧笑了,大概真的是春光太好,满园杏花飘,让赵红英这个最不爱读书写字的都吟了诗。
  旁边着豆绿色衣衫的少女把手中杏花枝一晃,整个人都凑到赵红英面前:“继续呀,怎么不继续念下去, 下面的才更应景呢!”说完就一晃, 嬉笑着挨到了旁边玉色衣衫少女身旁。
  玉色衣衫的女子是书香大族孙家的女儿,纵然是此刻满园嘻闹,她也总是最安静端庄的那一个, 此刻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微微红了脸, 垂头抿唇笑。
  赵红英把手中杏花枝往豆绿少女面前一扔, 后者非常灵巧地闪开,拿手中花枝一挡, 让赵红英这一扔落了空。
  赵红英哪里能放过她, 追上来就要捏她的脸,豆绿衣衫少女喊着“孙姐姐救我”就往孙家女孩身后藏,环佩叮当, 是她腕上翠玉镯子相碰的清脆声音, 和着少女软软糯糯的嗓音:“是你说应景的。”
  孙菲尔一边抿唇笑一边拦, “好了,你就放过她这次,她原说的――也没错。”
  赵红英跺脚道:“孙姐姐你就偏心她吧,每次都护着她!”
  豆绿少女一听话音,就知道赵红英放过自己了,立即笑嘻嘻从孙菲尔身后探出脸,芙蓉如面,眉目如画,让这满园春色都成了她的陪衬。
  正是谢念音。
  弹指间,曾经的小姑娘已是十六岁的少女了。去年那场及笄礼,至今还让临城人印象深刻,他们临城就没见过排场这么大的及笄礼,过去没见过,只怕以后也不会有了。
  只那一根玉簪,就价值千金。临城多富商,可再是豪富,恐怕也没有往女孩身上这样砸钱的,只为办一场及笄礼。
  不过这场及笄礼是陆家大公子办的,也就不足为奇了。
  一场小小的笑闹,让谢念音微微乱了发钗,孙菲尔转身仔细帮她扶正,最后轻轻捏了捏谢念音的脸蛋,赵红英拍手道:“孙姐姐使劲儿,捏狠些,让她以后再胡说。”
  谢念音当然不是胡说,赵红英已同知州家的三公子订了亲,来年金榜题名,就是两家结亲的时候。赵家有钱,知州家六个儿子,知州老爷也正需要大笔钱财上下打点。三公子虽是庶出,但到底是知州家的公子,又会读书,赵老爷也是一掷千金万金,才攀上了这门亲。
  虽说知州家图财,但这门亲真能结,可不全靠赵老爷的财,难得是知州家三公子愿意。知州三公子从小拜入陆家请来的先生门下,跟着一起读书,与赵红英也算是青梅竹马。
  大约也是想到了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一向跳脱的赵红英难得面色微红,满园飘逸春衫的少女,只有赵红英穿的是利落的窄袖,透着旁人没有的英气。此时英气勃发的少女,站在随风微动的杏花下,面色绯红。
  谢念音过来拿花枝在她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声音小了些:“就停在‘妾拟将身嫁与’罢了,可别往下想了。”
  赵红英艳艳红唇一开,骄傲道:“就是弃,也是我弃他,轮不到他弃我!”一张明艳的脸,比春光还灿烂。
  谢念音点头就要附和自己的小伙伴说得好说得对,旁边孙菲尔过来了,“要死了,两个没出阁的丫头说什么弃,道什么他,给人听见了,这名声脸面还要不要了。”
  两人一笑,端的是人比花娇,弄得孙菲尔也只能瞅着这两个笑了。
  水榭那边铃声响起,这是告诉杏林中各位该回去作诗了。
  一想到不仅要作诗,还要评出个一二三来,赵红英就忍不住抱怨谢念音:“我说不来你非要来,你作诗那么烂我还得年年陪你来!”
  “我这是知耻而后勇,体会体会差距,回去才更会好好用功嘛。”
  赵红英没忍住:“那你的问题是不知耻吗?那也不是你不勇啊,你就是笨呀。”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认呀。都是读书,孙姐姐读三五遍能记住的,谢念音得读一天。也不知道就这么着,谢念音到底是怎么保持住求学上进的热情从来不消退的。
  “我笨?”音音一指自己,“我不是笨,我是还没到那个点呢,到了那个点我就顿悟了!顿悟,懂不懂呀你。”谢念音解释得很认真。
  赵红英翻白眼:“你哥哥说的吧?他就哄你吧!”
  “哄?”这可是谢念音一直苦读的信念,就等着一通百通呢,她苦读十年,你跟她说她就是个永远开不了窍的顽石,谢念音可接受不了,她给与了她最强烈的不认可:“我不跟你玩了!”说着提裙朝水榭去了。
  别说赵红英,就是孙菲尔听到这句“我不跟你玩了”都没啥反应了。三人前后到了水榭,每人面前都有一个小小桌案,上面笔墨纸砚俱全。
  如今不是小时候,及笄的少女如果能有个好的文名,对以后说亲是很有好处的,大历朝还是推崇才女的。孙菲尔就是临城有名的才女,看到旁边那对难姐难妹,她提笔先替两人分别作了一首,要不要的就随她们自己了。
  来赴诗会的贵女,不少都是找人代笔的,彼此心照不宣。哪有那么多才女呢,彼此都图个面上好看,挣个好听的名声,这也是诗会能够越办人越多的原因。
  孙菲尔坐在孙家几个姊妹那边,赵红英和谢念音书案挨着,这些小动作根本没人看到,就是看到了也没人说什么,毕竟这时候不少人都忙着搞小动作呢。
  这园子是赵家的,赵红英最不缺小抄了,此时一看孙姐姐给的这个,直接弃了原来的,还是孙姐姐这首写得好。
  她都抄完了,哪知道旁边谢念音还对着小抄发愣,赵红英忍不住又翻白眼了,有的抄就赶紧抄呀,不会这时候还想靠自己吧,到时候评出来倒数,那个陆珊珊肯定会带着人笑话,抓着不放的。
  音音一抬头就看到赵红英的大白眼,她善意提醒道:“你小心点,书上说,这白眼翻得太狠,小心再也翻不过来。”
  赵红英一堵,眼睛恢复了正常,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谢念音:“这时候了清高什么,赶紧抄呀!”
  音音红了脸,低声糯糯说了实话:“不是我不肯抄,是孙姐姐写得也太好了些.....”有两处她都想不起这到底用的什么典故,到时候评出来,她名次太好,陆珊珊那伙人肯定要找她茬问到她脸上的.....
  赵红英:.....孙姐姐肯定是依照她对两人程度的了解给的小抄,她拿到的诗就是又好听又通俗易懂,正合适她日日不好好读书的程度,至于谢念音.....
  赵红英忍不住低声问:“你平时到底是多用功呀?”让孙姐姐如此高估你!
  音音又瞧了眼小抄,咧了咧红艳艳的小嘴,这个典好像就是昨日她跟孙姐姐一同读书读到的.....可她读到不代表她能记住呀,到底出处在哪里来着.....
  这一琢磨,脑子里都是各种典故,她连自己平平无奇的诗都凑不出几句好的了。
  河这边,努力了一年,本来还想着借此诗会一雪前耻的谢念音,发现自己再次高估了自己,就这次诗会给出的限韵,光用上这几个韵,就够她呛了。
  河那边,也是一片杏花林,聚集的是临城年轻俊才。
  诸多青年中要说最惹眼的,无疑是陆子期和徐云淳。对面水岸边,每当有少女出来拿着杏花枝掠水,瞟过来的眼神往往寻的就是这两位,尤其是陆子期。
  陆家大公子,没人能说清陆家的生意这些年在他手里翻成了什么样,就是临城其他大商贾私下里也只能咬着后槽牙感叹后生可畏,说一句,“陆家后生,又准又狠,胆子不是一般的大,他不成谁成。”
  其他人光看到陆家大公子在妹妹身上豪奢的大手笔,从来不吝钱财,就已暗暗咂舌了。
  这些年来,大历朝也有过年景不好的时候,或旱或涝,但如今临城四边有陆家专门设的施粥厂,最长的一次陆家四个大粥厂连着施粥五个月。
  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当时才十七岁的陆家大公子愣是眼皮都不眨一下,只说了一句:“灾不止,粥不停。”
  水涝饥荒,这是天灾,总是难免。但自打陆家大公子起来,就是在最不好的那个年头,他们临城也无一人死于饥荒,这在大历朝各地都是罕见的,为此陆家还得了朝廷赐的匾额,虽说为了救灾朝廷动员商人,赐下来不知多少块,但撒到整个国土上,他们整个临城也就只有陆家得了一块。
  就这两件,就让陆家迅速扩张的财富成了谜。更不要说,这谜般巨大财富的主导者,是一个正当年的俊美公子,温润和气,怎能不正当年的少女瞩目。
  要说陆家大公子是巨富子弟,那徐云淳就是穷,是真正的寒门子弟,那是寒到从小连父母都无,跟着叔婶过活,全靠蹲在私塾窗下偷学。机缘巧合遇到陆家那位先生,这才得入临城书院。
  但他会读书呀,都知徐公子将来必然能够高中的,未来可期。
  整个临城都等着,今年秋闱这两人是必然中举的,听书院先生口气,就是明年远在南边金陵的春闱,这两人也是能中的。那可意味着能参加殿试,能见到金銮殿上的皇帝呀!
  有丫头捧着红漆销金盘,给各位公子送上此次诗会的选题和限韵。不同于女子那边玩闹一样,男子这边诗会规矩可就严格多了,选题一定,上首就点了线香,以一根香的时间为限。
  这边青年学子都开始绞尽脑汁,想做出惊艳众人的好诗,有用扇子轻轻击打着掌心沉思的,也有起来围着自己的书案徘徊的,有锁着眉头望着流水的,有看着杏花想得出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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