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太太……”她终于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不要再说了……”
不远处有人向这边走来,方瑾收起恶毒姿态,面无表情撂下一句话:“你要是不想再给你姐姐,给你九泉之下的父母丢人,就老老实实跟我走。”
沈令仪无力地望着方瑾离开,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跟在她身后,随她上了车。
车里除了司机,还有三个保镖。
方瑾报出医院名字,吩咐司机开走。
沈令仪听说过这家医院。
这是一家私立医院,京州最好的私立医院,很多富豪都会选择在这里看病治疗。
上车后,方瑾不再像方才那般愤怒,只是冰冷却平静地,继续威胁沈令仪。
“你也看到了,就算光彦要保这个孩子,我多得是办法让你生不下来。所以我警告你,收起你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别跟我耍花招。真要跟我斗,先掂量自己够不够格。宋家是厉害,可宋临能时时刻刻保护得住你姐姐,你侄女?别忘了,没有宋临和光彦,你和你姐姐,在京州就是蝼蚁,任谁都能踩上一脚。还有你老家的舅舅舅妈,他们――”
“周太太!”沈令仪再也绷不住,泣不成声,“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方瑾笑起来,心里想,真是不禁吓。
不过她说这些,也不完全是吓唬沈令仪。要是没点硬手段,她方瑾怎么有今天?
刚才楼下那番凶恶举动,已经彻底攻破沈令仪的心理防线,方瑾发现,沈令仪也不过如此。
跟她斗,还嫩着呢。
沈令仪被方瑾带去那家医院,走的是VIP专属通道。
她像个提线木偶,跟在方瑾身后,而她身侧和身后,围着三个强壮的保镖。
沈令仪手臂上,有一圈被攥得发紫的印子,被扇过的左脸,也还红肿着。
沈令仪觉得自己正一步步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可出了向前,她别无选择。
进手术室之前,沈令仪停住脚步。
方瑾以为她临时反悔,冷着脸正要开口,被她抢了先。
“周太太,我想拜托您件事。”沈令仪惨白着一张脸,嘴唇也几乎没有血色。
“说。”方瑾横眉,倒是想听听她有什么诉求。
沈令仪浑身上下仅剩的一点力气全都用来握紧双拳。
她张开双唇,想说什么,喉咙像是被堵住,发不出声音,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沙哑地挤出这样一句话。
“如果我死在手术台上,麻烦你转告我姐姐,告诉她――我对不起爸爸妈妈,也对不起她,我不是个好女儿,也不是个好妹妹。”
沈令仪声音在颤,身体也在颤。
她低下头,慢慢俯身,颤巍巍对方瑾鞠了一躬:“这是我的遗言,拜托您了。”
方瑾冰霜般冻住的面孔上,微微震了震,皱起眉心,冷冷应了一声。
装得倒是可怜,想必儿子就是被她这副可怜样给拿捏住了,方瑾心下嘲讽。
眼看着沈令仪走进手术室,躺在手术台上,方瑾满意地退了几步。
手术室关门之前,她望向医生,医生也不经意似的向她望过来。
方瑾冲医生点了点头,医生会意,挪开目光低头看着沈令仪。
手术室门彻底关上。
方瑾退到走廊的长椅那坐下,抱着胳膊,面无表情盯着这扇紧紧闭着的门。
给沈令仪做手术的医生,昨天晚上,方瑾该打点的都打点过了。
这场手术过后,医生就要准备出国。
而沈令仪,自会得到她应有的报应。
她永远永远,不可能再做母亲。
因为她不配。
方瑾放在鳄鱼皮包上的双拳紧紧攥住,目光狠毒如蛇蝎。
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
方瑾神经紧绷,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吓一跳,拍了拍胸脯,缓了几秒才掏出手机。
她平静的看着来电备注,丝毫不感到意外。
如果周光彦不打电话来要人,她才觉得奇怪呢。
一接通,那边便传来周光彦愤怒而冰冷的声音。
“沈令仪呢?”
隔着屏幕,方瑾都能感受得到他那滔天怒意。
“现在在她该在的地方。”方瑾淡淡答道。
“你别动她!”周光彦几乎是嘶吼,“别动我孩子!”
“这个孩子就不该存在。”对比起来,方瑾的语气冷静多了。
她认为自己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那头传来什么东西被狠狠砸在地上,摔碎的声音。
方瑾猜是烟灰缸。
她唇角勾起轻蔑的笑:“光彦,你是我儿子,身上流着我的血,所以你的狠决,也是遗传了我。”
“那我去死你满意吗?方瑾,我他妈去死你是不是就开心了!”周光彦失去理智,疯了似的咆哮。
方瑾眼皮微微抽动,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周光彦,你别忘了,我是你妈!”
那头沉默片刻,沙哑绝望的声音传来:“妈,你要是把我孩子搞没了,我就让你从今天起没儿子。”
“周光彦你――你别太过分!”
“我现在在公司天台,三十层楼顶,距离地面90米。”
“周光彦!”
“妈,沈令仪已经手术了吗?”
“你先下来!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孩子已经没了吗?”
“光彦,别这样……妈只有你一个儿子,妈求求你――”
那头传来风的声音,混合着周光彦的咆哮:“问你话呢!沈令仪是不是被你逼上手术台了!”
“是!我凭什么纵容她把孩子生下来?!你是我儿子,你是周家的接班人,她想靠肚子进周家,门儿都没有!我不会允许这个贱人踏进周家半步!她要是――”
那头已经挂断电话,听筒里,只剩机械的提示音。
方瑾了解儿子的脾气,他要是气急攻心,疯起来哪里管别人死活,她没想到,如今儿子为了这么个低贱的女人,连自己死活都不顾了。
方瑾不知道周光彦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赶紧回拨过去。
“孩子,还在……光彦,孩子还在!”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周光彦稳住,她随口扯谎。
周光彦沉重的呼吸声如在耳边,这一刻,方瑾忽然如释重负。
儿子还在,没有做傻事。她双腿发软,跌回椅子上,靠着椅背闭眼缓神。
“让沈令仪接电话。”周光彦嗓音喑哑,“我要听她说话。”
“她现在……她在检查身体,马上要进手术室了。光彦你别冲动,我这就去拦着!”
“两分钟内,我要听到沈令仪说话,否则今天头条新闻见。”
“哎你――”
不等她说完,那边又挂了。
她打周光彦助理和秘书的电话,谁也没接。
方瑾冲到手术室门口,疯狂拍门,很快,护士打开门,不解地看着一脸惊恐的她。
“魏医生,手术开始了吗?!”方瑾颤声问道。
中年男医生皱起眉头,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给沈小姐做了简单的身体检查,打了麻药,正准备――”
“停止手术!今天别做了,今天不能做……”方瑾扶着门框,差点站不稳。
手术室里,医生和护士们面面相觑。
魏医生看着面前满头冷汗的方瑾,陷入困惑,他明明记得,昨晚这位阔太太找到她时,完全不是现在这种态度,甚至就在不久之前,她也完全是另一番神态。
“周太太,您这边要是有什么――”
不等魏医生把话说完,方瑾打断道:“今天就先这样吧,剩下的事情,以后再说。”
方瑾看着手术台上沉睡的沈令仪,深吸一口气,咽下所有的不甘心,吩咐保镖们将沈令仪抬到担架上,从VIP通道转移。
直到沈令仪被推进电梯,方瑾才拨下周光彦电话。
她知道,就算儿子铁了心要死,不听见沈令仪说话,也是不会轻易去死的。
“光彦,令仪吓晕了。我……我也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小,竟然害怕到晕倒……”
周光彦哑着嗓子冷冷问道:“你们在哪?”
方瑾估摸着他从公司赶过来的时间,那时候沈令仪早已被转移。
“康嘉医院。”
周光彦没再言语,又一次挂断电话。
方瑾拍拍胸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她看着魏医生,想叫他出来谈点事,却见魏医生正不解地看向门外,方瑾一扭头,心脏猛地又提起。
此时此刻,周光彦正笔直地站在她身后,满脸怒容,目光如寒剑冷冽锋利。
“啊!”方瑾吓得惊叫,靠在门框上,差点背过去。
周光彦没有丝毫在意和同情,只是冷漠地看着她,眸子里只有恨和愤怒。
“沈令仪呢?”他问。
方瑾垂眼,避开儿子凌冽的目光,沉默不语。
周光彦冲过去,抓住魏医生衣领,眉宇间狠戾毕现:“你有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周先生,您冷静,您冷静一下!我没给沈小姐做手术,您母亲说今天不做了――”
“以后也不准做!你敢再动沈令仪一下,我让你――”
“不敢不敢不敢!周先生您放心,我――”
“滚!”周光彦猛地将他推开。
魏医生不受力,倒在地上,连滚带爬跑出去,其他几个护士也惊呼着跑开。
方瑾终于明白了。
周光彦压根没有想过去死。跳楼不过是威胁她的手段。
他几次三番打电话过来,是为了定位她的地址。
而她在电话里听到的风声,其实只是他在奔跑。
方瑾忽然笑起来,摇着头,笑里尽是自嘲。
这就是她的儿子。
她那顽劣不堪的不孝子!
她抬起手,狠狠一巴掌扇去。
这么多年来,这是方瑾头一次打周光彦。
其实周光彦小时候没少挨揍,不过都是挨他父亲揍。
作为母亲,方瑾总是惯着他护着他。
没想到到头来,竟然把他给惯坏了。
惯得目中无人,丝毫不把长辈的尊严,不把伦理道德的制约放在眼里。
母亲这一巴掌扇得狠,周光彦偏着脸,整个脑袋都麻了。
他摸摸被扇的半边脸,点点头,转过脸来,直视母亲失望的目光,深邃眼眸如冰冻的潭水,冰冷彻骨,却没有半点涟漪。
“无论你把沈令仪藏到哪里,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能把她找出来。”
他放话。
方瑾不甘示弱:“我要是把她骨灰给扬了呢?”
周光彦没有立即回答。
他垂下眼眸,沉默片刻后,抬起眼皮,微微挑了挑眉,语气平静得像是在与她话家常:“那我的骨灰就洒进海里。”
不仅又拿死来威胁她,还准备连灰都不给她留。方瑾苦笑,她怎么生出个这么狠毒的东西。
“周光彦,你以为这个世界上,谁会在乎你的命?别人都巴不得你早点死!”方瑾崩溃哭喊,指着儿子大骂,“你死了,周家这块肥肉,可就够得他们分了!我和你爸一把年纪,你姐姐学医放弃家业,没人护得住这个家!这个世界上,只有我和你爸爸,你姐姐,希望你好好活着,长命百岁你知道吗?我是你妈妈,我是你妈妈啊!”
周光彦无动于衷,冷漠地看着母亲,像是再看一个陌生人表演。
许久,他淡淡开口:“你是我妈妈,你有权利生孩子,可你为什么要剥夺沈令仪生孩子的权利?”
方瑾抹掉眼泪,抬头看着他:“我没有逼她。这孩子她自己也不想要。这是她亲口对我说的。她自己打电话找我,让我救她出去,带她打掉孩子。”
方瑾掏出手机,找到那通电话的录音,点击播放。
周光彦默不作声听完,面上看不出喜怒,情绪也没什么起伏,语气仍是平静又冷淡:“她不愿意生,是因为没有安全感。”
“是因为你根本不可能娶她!”方瑾纠正道,戳开儿子心里的伤疤,“你给不了她名正言顺的名分,给不了她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给不了她一个完完整整的家。”
周光彦眉头终于皱起来,藏在冰川下的痛苦情绪开始浮出水面。
方瑾:“你口口声声说爱她,要保护她,最终为的,还不是你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私欲?你要真这么爱她,就放弃周氏董事长的职位,放弃周家遗产,放弃所有本该属于你的继承权啊!”
方瑾停下来,看着自己面前紧紧抿着薄唇的儿子,摇了摇头,挑眉冷笑:“你们男人都一个德性。你爸是这样,你也好不到哪去。当初我能让你爸身边那些女人彻底滚蛋,现在也能让沈令仪从你的世界彻底消失。”
她转身,昂首挺胸,恢复惯有的高傲姿态,迈开步子离开。
周光彦看着母亲的背影淡淡开口:“我不会和沈令仪断的。她要是死在你手里,我就自杀。”
方瑾停下脚步,猛地回头,恨不得冲上去再给他一巴掌:“你就这点儿出息?!”
周光彦点头:“我就这点儿出息。”
方瑾不想再上当,可作为母亲,到底还是怕的:“周光彦,你要是有骨气,就放弃你所拥有的周家的一切。如果你愿意,我就同意你们在一起。”
周光彦耸了耸肩,彻底摆烂:“我没有骨气。我要权力,也要沈令仪,还要她肚子里的孩子――我又坏又贪,我罪该万死。”
“你!”方瑾攥紧双拳,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简直油盐不进!”
周光彦目送母亲离开,深不见底的阴郁眸子里,透着让人望而生怖的狠决。
这个世界上,除了沈令仪,没人能吓得住他。
・
沈令仪醒了。
但没有醒透。
经历了全麻过后,她的意识还处于一种模糊的状态,说了许多胡话。
“周光彦你是不是有病啊!干嘛老缠着我!”
“好难受……周光彦我肚子好疼……来姨妈了,你去给我买卫生巾嘛……”
“光彦哥哥……我叫你光彦哥哥,周末你就让我跟同学聚一次吧!求你了光彦哥哥……”
“不可以……不可以亲那里……老公,真的不可以……”
沈令仪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一旁的周闻笙却听得面红耳赤。
她忍不住推了推沈令仪。
“沈小姐,沈小姐?”
沈令仪迷迷糊糊好一阵,终于彻底醒来,眼睛从半睁,到慢慢睁大,她转了转头,扫视着完全陌生的环境,既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也一时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