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庭(重生)——弦珂
时间:2023-07-30 23:12:46

  裴牧曜头靠在软垫上,不疾不徐地吐了口气,嗯了声。
  宋絮清的心情确实说不上多坏,早就已经预料到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好浪费情绪的,当务之急要的是如何去解决这件事。
  回到侯府时已经是深夜,月色垂挂满天,清亮的月光落在池塘中,将人的面孔倒映得一清二楚。
  下了马车后,宋祎睨了眼女儿,道:“你和我来一趟。”
  宋絮清眉头缓缓地拧了下,“是。”
  清静多时的侯府因主人的归来而有了气息,三五道脚步声交错繁杂,轻重不一。
  宋絮清抬眼,双亲的背影于斜侧方时而交织时而散开,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的身影比往日中要沉闷上许多,就连徐氏都不再开口和她说笑。
  走进正厅后,宋祎挥手散去了伺候的人,只留下一家三口。
  宋絮清倘若无事地问:“爹,你找我做什么?”
  宋祎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家女儿,眼前这个举止有礼、恬静淡雅的姑娘,和只差上房揭瓦的女儿全然不同,或者可以说是判若两人,甚少再能见到那个冲着他们撒娇的模样。
  久久都没有得到回话,宋絮清心中隐隐发毛,回想着是哪儿出现了问题。
  好在下一刻就听到宋祎的声音,然而问出口的话让她瞬间怔住。
  宋祎问:“你和瑞王认识多久了。”
  宋絮清的思绪在说实话和撒谎之间来回转悠,最终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南涧寺祈福时认识的。”
  徐氏眉眼皱起,想起南涧寺的偶然撞见一事。
  宋祎深觉不止如此,“初见是在那儿,但你和他因何熟悉起来?”
  沉默了下,宋絮清道:“他说,我曾无意间救过他。”
  “嗯?”宋祎渐渐挺直了身,凛着一双眸看着女儿,“何时!”
  宋絮清思忖少顷,把那时裴牧曜和她说过的事情,毫无隐瞒地告诉了父亲。
  愈往下听宋祎的眉皱地愈深,差点儿就要拧成结了,听到那人是柔嘉贵妃宫中太监时,他抬了抬手,宋絮清止住声后他道:“这件事烂到心里去,不可再对外人提起了,就是亲人也不可。”
  宋絮清颔了颔首:“女儿明白。”
  徐氏看了她一眼,没想到这中间还有这么多的事情,更没想到的是若是他们不问她竟不会提起,要不是宫宴中偶遇公主,定然不会想到他们早已认识许久。
  但宋祎想的却不是这件事,垂眸深思的他抬眼:“贵妃今日之举,怕就是皇上为了寻个由头给太子而出的,你有何想法。”
  “女儿不嫁。”宋絮清毫不犹豫地说,顿了顿,又道:“但抗旨不遵是掉脑袋的大事,我……”
  “你什么。”宋祎神色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只要你一个回答,剩下的为父来处理,你若不想我定有办法帮你拒了这门婚事。”
  闻言,徐氏也道:“你爹说的是,你小姑娘家家的能做什么,回去好好梳洗休息,其他的交给长辈来处理。”
  宋絮清张了张嘴,但被徐氏推着站起来的动作给截住。
  徐氏唤来了画屏等人,命她们好生照顾后才示意一行人离去。
  被簇拥着往外走的宋絮清微微回眸,瞥见娘亲眼中的忧虑,心知这并非是易事,这个局是皇帝的意思,那么他自然是赞许裴翊琛的想法,并为他的想法付诸行动,不可能轻易改变的。
  皇帝雷厉风行,父亲前往宫中不见得能落得好事。
  宋絮清沉吟片刻,淡淡道:“茗玥,明日陪我走一趟王府。”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议亲
  (你若想嫁我便会娶)
  淡雅迷魂的檀木香萦绕着瑞王府, 皎洁如明的月光透过镂空的雕窗窗柩洒入,随风摇曳的烛火宛如舞动的人影,映出缕缕光影。
  瑞王府内并无人声, 只有时不时响起的脚步声飘荡于上空, 往日中少有人影的清源台此时弥漫着焦灼的氛围。
  来往的侍卫人手端着铜盆交错匆匆,月光撒落在离去的侍卫手中铜盆, 血水浸湿了小道侧的草地。
  离宫时夜色催更, 祈安和泽川并未看清裴牧曜身上的伤,通明烛火的照耀下这才看清他后脊露出的伤痕,锦缎掩盖下, 绽开的血肉张牙舞爪示威。
  裴牧曜长腿交叠静坐于床榻,微阖着眼眸闭目养神,苍白的薄唇与略显绯红的面孔形成鲜明的对比, 微启的薄唇未曾溢出过一丝痛。
  太医还没有赶到, 祈安推了把泽川的手, 示意他自己出去一趟。
  内卧门扉被推开时,差点儿撞上匆匆赶来的两位太医, 祈安皱起的眉头松下,给两位太医让步。
  石太医透过裂开的外衣,瞧见裴牧曜脊背绽开的鞭痕时, 扒拉着外衫的动作慢了稍许,和刘太医对视了一瞬,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讶。
  两人都是治疗伤热的圣手,一看就知这是怎么回事, 刘太医净手后上前, 撇了眼裴牧曜紧抿的薄唇, 道:“王爷, 伤口黏在衣上,您忍着点。”
  裴牧曜紧闭的眼眸微微掀开,慢条斯理地‘嗯’了声。
  伤口倒是好处理,但此时已近夏季闷热时节,稍有不慎就会发炎。
  在刘太医处理伤口时,石太医开了道方子交给泽川,细细地叮嘱着外用药物和内服煎汤的时辰,“王爷现下有些发热症状,保持屋内通风之余也要做好防护。”
  替裴牧曜褪玄衣的刘太医和祈安头上都冒着碎汗,生怕稍稍用劲儿就会拉扯到绽开的伤口。
  裴牧曜紧绷的下颌抬起,看了眼不知从何下手好的两人,道:“取剪子来。”
  玄色的衣裳被剪成一块一块的,落在地块上的布料将地面染红。
  不多时,交错的鞭痕落入众人眼帘,在场的几人神情皆是一震,听到裴牧曜咳出的声响顿时晃过神来。
  待伤口料理完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泽川也将内服的药煎好送来,“王爷。”
  裴牧曜接过药碗,苦涩的药味弥漫在屋内,他饮净后将药碗放在桌案上,不疾不徐地道:“这两天盯着点。”
  祈安拱手:“是。”
  裴牧曜眸光沉沉,若不出他的意料,明日清晨裴翊琛就会入宫请赐婚圣旨,但这道圣旨最快怕也是多日后才下。
  脊背上犹如火灼过般烧疼,他呼了口气,吹灭了烛火入眠。
  漫天飞雪入了他的梦中。
  -
  翌日清晨,朝阳才露出头之际,心中装着事的宋絮清已然醒来。
  画屏伺候着她梳洗打扮,用了点妆粉盖住眼下的青丝。
  宋絮清随手拾了个桃花簪绾起垂在腰间的长发,见妆镜中倒映着画屏忧心忡忡的神色,精致的眉眼中浮现一丝浅浅的笑意,“看来是我这长发不好绾,大清早就愁眉苦脸的。”
  听到自家姑娘打趣的语调,画屏下意识地摸了把脸,“啊?很难看吗?”
  宋絮清禁不住笑出声,故作姿态地回眸盯着她看了片刻,眉梢挑起,道:“倒也不是难看,只是这么一直皱眉下去那可不行,那我得让娘亲好好寻寻,找个有趣的男子,清早也能逗你开心的。”
  被揶揄下画屏的脸颊噌得一下就红了,春日桃花都比不得她,“小姐惯会打趣我的,我才不要离开小姐,就跟在你身边哪都不去。”
  “这可不行。”宋絮清捏了捏她细嫩的脸颊,“我可不要把你留成老姑娘,定是要让娘亲给你找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去。”
  宋絮清这话并不假,且装在心中有段时日了,她与画屏采桃二人说是主仆,但也是一同长大的情谊。
  前世她并未想过这些,带着两个丫鬟一起入了东宫,后来太子失势后,东宫伺候的宫人们说好听点是遣散了,但实际上却是转手发卖。
  就算那时两个丫鬟的仆籍书在她手中,但皇帝雷霆手段下,底下的人哪管有无仆籍书,只怕运作迟了大难临头,宋絮清还未跟随流放出京时,内务就统一发卖了宫人。
  画屏见她是真的在认真考虑这件事,一时间慌了神,“小姐。”
  “小姐!”
  采桃惊奇的语调盖住了画屏的声音。
  宋絮清捏了捏画屏的手心,稍稍拔高了声:“何事?”
  “侯府外都是人!”采桃手撑着双膝,气喘吁吁地指着侯府大门的方位:“京中绝大部分的人都听闻了小姐昨夜在宫宴的出彩,这不一大早的,不知是哪几户人家请了几家老夫人上门,说是要给您议亲呢。”
  本朝婚律,不论男女若是想要与另一方议亲,需寻德高望重的老夫人代其家上门议亲,若是两府间都有此意,则另择良辰吉日相约见面,男女双方见面无异议后,方可进行纳彩定亲等环节。
  茗玥跟在后头走进来,看了宋絮清一眼,道:“姑娘,靖宁王世子也在外头。”
  裴洵?
  他来做什么?
  看出宋絮清的狐疑之色,茗玥又道:“世子亲自领了媒人上门,说是要来议亲的。”
  宋絮清:“……他疯了?”
  非要说和裴洵的交集,不过就是不久前在替傅琬当街呛了他几句,彼时他还满脸愠怒现下竟然带着媒人上门,这是何等发疯之举。
  茗玥思忖须臾,带着点疑惑:“可能是因为世子是音痴?”
  宋絮清嘴角微启,觉得她说的似乎是对的,哑然无声。
  裴洵确实是京中出了名的音痴,若非是靖宁王妃拦着,他只怕是要住在天音阁中,昨夜她又是弹奏的孤本,这落在他耳中别说是为了其他,就是为了那本孤本做出求娶她的疯狂之事,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别的人家可能看不清,但靖宁王怎会不明白昨夜宫宴寓意何在。
  若宋絮清是靖宁王,必当在昨夜就将裴洵拘在家中,更别提让他领着媒人上门。
  她长吁了口气,“走,去看看。”
  不管靖宁王府是何意,总归要见过才知道。
  走出卧阁时,宋絮清步伐顿住,思忖过后转身回屋取了几本书册。
  受昨夜之事的影响,徐氏听闻侯府门外来了不少议亲的老夫人,思索不过一瞬就命人开侯府大门,就是在暖玉阁院中,都能够听见宴客厅传来的阵阵笑声。
  跑在前头踩点的采桃在暖玉阁院门等候着,见宋絮清出门迎上去道:“小姐,世子不在宴客厅中,不知去哪儿了。”
  宋絮清挑了挑眉,嘴角微启之际瞥见暖玉阁外院墙垣之处有道云梯架住,似曾相识的场景,不过那时她是爬着云梯来的人,她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那呢。”
  丫鬟们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到半刻钟就看到裴洵探出头。
  好不容易爬上高墙的裴洵下一秒就看到几双直晃晃盯着他的眼眸,被围在中间的宋絮清脸上挂着些许笑意,眼角眉梢中透着些许看小孩爬树的意思?
  裴洵抓着云梯的手空了下,吓得他惊魂未定地扒拉住用来防贼的尖瓦,耳边响彻着冲上云霄的尖叫声。
  刺耳的尖叫声引来了巡逻侍卫的注意,慌忙赶过来,看到宋絮清后怔了下,随即四处寻望着:“小姐,是有人闯入吗?”
  宋絮清看着不远处冒出头来的裴洵,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像摇拨浪鼓似的摇晃着脑袋。
  她故作平静地收回视线:“没事,就是遇到了条蛇。”
  “蛇?”侍卫皱眉,顺着宋絮清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重重叠叠的草丛,“属下这就去寻!”
  说着他领着身后的两个下属匆匆跑去,宋絮清把手中的团扇递给画屏,道:“走,我们去会会小世子。”
  若想要从暖玉阁出府,后侧的偏门出去是最近的,但隐蔽侧门会见若是被其他人听了去,指不定会闹出什么流言蜚语来,故而宋絮清走了正门。
  快要走近暖玉阁墙垣时,宋絮清远远地就看到裴洵带着他的侍卫,悠闲自得地盘腿坐在树荫下,跟在家中一样自在,和平日中来议亲的男子全然不同。
  见她走来,侍卫拍了拍裴洵的肩膀,他这才丢下手中的长草站起身来,“宋姑娘。”
  宋絮清颔颔首,眼眸流转,落在他揣着琴本的左手,了然轻笑:“世子今日如此大张旗鼓而来,不知找我是为了何事?”
  裴洵顺着她的眼眸垂头瞥了眼琴本,掩嘴咳了声:“昨夜听了宋姑娘弹奏,宛如天籁之音……”
  “小世子。”宋絮清截断他的话,这些个恭维话听得让她有些无所适从,递了个眼神给他的侍卫,“您若是再不直言,王爷的人怕是要找来了。”
  “……”裴洵面色一僵,预备高声赞许的言语戛然而止,下意识地往四周望了几眼,确定没看到人松了口气,他径直抛出来意:“你昨夜弹奏的曲子,琴本可以卖吗?”
  隐约猜出他来意的宋絮清嘴角扬起一抹笑,在裴洵期待满满的注视下摇了摇头:“不卖。”
  “为何!?”裴洵眯着眼眸追问,“你想要多少银子我都可以给你。”
  宋絮清哧地一笑,对众人口中的‘音痴裴洵’有了印象,摆了摆手解释道:“那是别人送我的抄写本,我自是不会转手卖出。”
  裴洵是喜好音律之人,自然知道抄写本得费多大的功夫,丧了气:“如此,我就不打扰宋姑娘了。”
  说着转身就要走。
  宋絮清不紧不慢地叫住了他,“但我有其他的琴本,可以给世子一看。”
  裴洵倏地转过身,“在哪?”
  宋絮清回眸瞥了道茗玥,茗玥捧着手中的琴本上前,递到了裴洵手中。
  裴洵快速地翻阅了几下,意识到这并非京中琴本,头也不抬地问:“你这是在哪儿得到的?”
  “是我兄长送来的贺岁礼。”宋絮清道。
  裴洵动作顿住,稍稍抬眸,眼底的光稍稍暗淡了些许,“你的贺岁礼,我收下岂不是不好。”
  自是知道她兄长是何人此刻又在哪儿,千里迢迢送来未免过于贵重了。
  宋絮清看出他眼眸的惊喜,只是少量藏存的理智克制着他,挑挑眼角道:“好的琴本也要遇上懂琴的人才能倾尽其律,我抚琴的动机和爱琴之人并不同,在我这儿自是浪费,早就听闻世子喜爱音律胜过一切,给到你也是物尽其用。”
  顿默少顷,又道:“兄长那边,我再去信解释即可。”
  裴洵也不是个扭捏之人,听她这么说拱手道:“那就多谢宋姑娘的好意,银——”顿了顿,眼眸闪烁了下,继续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想必宋姑娘也不缺,那我便送你一个消息。”
  宋絮清收拢长袖的动作停顿一瞬,神色自若地抬起眸:“哦?”
  “晨起时听闻太子殿下已入宫请旨,想要迎你为正妃。”裴洵说着眉心紧拧几分,他喜好音律,但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但你我皆知,殿下心悦的是顾长风之妹,宋姑娘可斟酌斟酌再做决定。”
  宋絮清眸光动了动,抿紧的嘴角微微散开,“多谢世子相告。”
  夏日的热风吹扬了夹缝生存的金簪草,飘荡在空中的白絮仔细看去像是秋日的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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