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差不多到了时辰,宋淮安站起身挥了挥手,带着一行人往屋内去,附耳到墙垣上时,恰好听到密道内传来细微的声响,他紧拧的眉梢倏时化开,松了口气。
“把架子搬开。”
两个侍卫走上前,干脆利落地挪开了架子,等待着下一步动作。
不多时,密道石墙松动了一下,而后缓缓地向右侧移动着。
才移动露出一小点儿缝隙,刺激的血腥味铺天盖地地朝宋淮安袭来,他松弛的眸色倏然凛起,抽出了身旁侍卫的长剑对着密道,下一秒,身后却传来剑刃相交之时发出的叮铃声响。
宋淮安提着剑挥开侍卫快步走出去,一眼便瞧见了倒在血泊之中的李军。
顷刻之间,冰凉的剑刃不疾不徐地抵上了他的脖颈,冷冽无情的嗓音徐徐挥来:“宋淮安,好久不见。”
宋淮安心中一颤,听到身后传来的痛呼声,紧接着是肉.体.撞.击地面发出的闷响,他僵硬的脖颈一寸一寸转过去,对上裴牧曜似笑非笑的眼眸之中,与生俱来的压迫感朝他袭来。
杀了他不过是捏死只蚂蚁般罢了。
这时候,一道陌生的嗓音响起:“殿下,屋内的人都已经收拾干净。”
裴牧曜不冷不热地‘嗯’了声,抵着宋淮安脖颈的利刃再次逼近,慢条斯理道:“多谢陈大人相助,还要麻烦陈大人禀告父皇,本王不日回京。”
听到这儿,宋淮安握着长剑的手一松,瞳孔颤动着,利刃坠落到地面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陈威见状扫了眼宋淮安,知道这位是瑞王妃的舅子,拱手道:“能够有助于殿下乃属下的荣幸,属下今夜赶回京中禀告此事,其余的赃物和证据,还要麻烦殿下遣人送回。”
宋淮安看着陈威领着侍卫从身前经过,腰间随着步伐荡起的坠子异常醒目,望着布满了血色的院子,被强押跪在地上的侍卫们,便知大势已去。
他心神敛了敛,眼眸微阖,脖颈往前撞去,可想象之中的痛感并未传来,自个却不自觉地朝前踉跄倒去。
倒在地上的宋淮安撑着地回眸,瞥见裴牧曜清冽的眸色,用看废物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又移开,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自己的眼睛。
宋淮安撑在地上的手微微捏紧,呼吸急促,一股子怒气自心间涌上,起身要朝他扑去时背后被人狠狠地踹了一脚!
祈安干脆利落地将他的双手擒住往后一扯,一手紧紧地拽住他的手,另一手强押着他的头颅贴着地面,不给他任何挣扎的余地。
宋絮清赶来之时,还未走到小院便闻到铺天盖地的血腥之味,一个忍不住差点儿呕吐出来。
她的右手握成拳敲了敲胸口,强忍下了难闻的气味,穿过众人的身影走进。
裴牧曜敛下的眸光瞥见小跑而来的宋絮清,他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宋淮安,扔掉长剑朝着她走去。
宋絮清看到被祈安强押在地的熟悉背影之时,脚步不由得放慢了些许,心情复杂地看着那道身影。
宋淮安听到声响之后,眼眸闭了闭,心中漫起一股不知名的酸涩,道:“我想看看我的妹妹。”
祈安闻言瞧了眼主子,得到他的首肯之后将宋淮安拎起转了个方向,押着他对着宋絮清跪下。
宋絮清脚步顿了顿,一言不发地和他对视了良久。
最后还是宋淮安开的口:“你也来了。”
宋絮清淡淡地‘嗯’了下,她忽然想起幼时骑在宋淮安的肩膀之上,由他带着自己逛长安街,本是无话不说的亲人,现下却变成了如此模样。
“清儿,二哥做错了吗?”宋淮安忽然问道。
闻言,宋絮清敛去了思绪,对上宋淮安充斥着落寞之意的双眸之中,“是对是错,我心中有杆秤,你心中也有,何必问我。”
“也是。”宋淮安嗤笑了声,眸子掀起看向裴牧曜,慢悠悠道:“我没有做错,为自己谋出路何错之有,要错也不过是错在没有把握住对的时机,在你和瑞王殿下有交集之时,就应该及时掐断……唔!”
裴牧曜收回脚,慢条斯理地垂身扫了扫衣摆,就好似衣摆沾上了令人厌恶的灰尘,“死到临头,言辞倒是刺耳。”
死不悔改的言辞落在宋絮清的耳内,她微微抿唇,低低地笑了声,不疾不徐地蹲下身,嗓音轻柔地撕开他最后一道防线。
“宋淮安,你责怪这个人责怪那个人,怎的不责怪你俯首称臣的主子,这么些年,你为他出谋划策四处奔波,最终也只不过是弃子一枚。”
“你睁大眼睛好好瞧瞧,你的主子可有来救你?”说着她顿了顿,眼眸缓缓地扫过四周,落在宋淮安倏时猩红的眼眸中,“你我都清楚,他不会的。”
“你跟在他身边做事多年,你比绝大部分人都清楚,裴翊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你宋淮安,又会落入何种境地。”
宋淮安嘴唇颤了颤,知道她说得并没有错。
是以在被长剑抵住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已经没有后路可言。
宋絮清静静地凝视着他些许时候,看到他闪烁变化的神色,抬手落入一道大掌之中,撑着掌心站起身。
裴牧曜掌心收拢捏着她的手,垂眸看着她。
宋絮清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没事。”
言尽于此,她已经没有任何想说的话。
裴牧曜幽深的瞳仁掠过宋淮安,不过瞬时便收回,带着宋絮清往外走。
忽然间,划破天际穿云而来的箭刃声凌厉地落进在场所有人的耳中,紧接着便是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哼声。
宋絮清倏地转过身,瞳孔狠狠地颤动了下,只见一支箭羽刺破了宋淮安的胸膛,鲜血滴滴答答地砸在石砖上,而他的嘴角竟然扬起了些许笑意。
余光瞥见一道从高墙上跑过的身影,宋絮清紧忙扯了扯裴牧曜的手,“有人!”
裴牧曜紧扣住她的手,透过掌心传递给她些许温度,道:“岘文追上去了。”
宋絮清松了口气,定定地看着宋淮安,哑口无声。
宋淮安微微张嘴,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涌上的心头血堵住了他的喉咙,喷涌而出。
见状,宋絮清无意识地往前迈了一小步,怔怔地看着口吐鲜血的宋淮安,嘴角溢出的鲜血已经将他的脖颈染红了。
不知从何处闯入来的胡大夫被人拎着狂奔至宋淮安面前,手速极快地翻过宋淮安的手腕把脉,又掀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瞳仁,摇了摇头,叹息道:“不成事了。”
祈安微微拧眉,眸光落在箭刃之上。
胡大夫看到他略带询问的神色,肯定地颔了颔首,“箭刃上有毒。”
宋絮清闻言抿了抿唇,眸光落在箭羽之上,借着月色睨见箭把上的纹路时她愣了愣,快步流星地走上前蹲下,指腹滑过箭把触碰着上边的纹路,细枝末节的记忆骤然闯入她的脑海之中。
她见过这道纹路。
作者有话说:
应该都猜得到是谁杀的吧?
第78章 死亡
(我等你好久,你都不回来)
荆棘花叶状的云纹随着月色掠过而漾起缕缕光芒, 上一次见到这道纹路,还是前世时。
彼时宫中来信催促,为了寻裴翊琛一同入宫, 宋絮清踏入了被列为禁地的书房, 偌大的院落之中竟无一人把守,裴翊琛也不在书房内。
宋絮清也不是个喜好窥探之人, 命画屏去寻人后自己就在书房外等着。
谁知是不是被列作了东宫女眷禁地, 是以书房内并未设防,印着荆棘花叶纹路的纸张随风飘动至她的跟前,精致小巧栩栩如生的荆棘花叶宛若盛开于悬崖峭壁之上的花朵, 美丽而又危险,仅仅是一眼,都令人过目不忘。
紧盯着纹路的宋絮清微微掀起眼皮, 凝视着嘴角抽搐有口不能言的宋淮安, 抿了抿唇撑着双膝不疾不徐地站起来。
宋淮安的双眸始终落在宋絮清的身上, 黝黑的瞳仁随着她的身影而四下转动着,满眸中闪过悲愤, 又溢着些许凄凉。
但就如同他所说的,就是临到性命终结这一刻,他都不曾后悔过做出的选择。
宋絮清相信, 他就是走到奈何桥前,途经层层地府,受尽十八层地府的折磨,怕也是不会后悔片刻。
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 看到他眼眸阖上的刹那, 宋絮清垂落在身侧的指尖微微颤抖, 言语间带着轻微的叹息, “逐利而丧失理智,落得个被利反杀的下场,值得吗?”
“值不值得,也是他个人的选择。”裴牧曜嗓音淡淡地说着,眸光掠过已然收好药箱正在摇头叹息的胡大夫,看向了祈安,“送入京中安葬。”
“我恨他拿我当棋子,也憎恶于他妄图杀害我。”宋絮清言语微微停顿须臾后,眸光敛了敛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已经转过身去,不再看他,“我想走了。”
稍显落寞的语调在炎炎夏日中尤为清晰,裴牧曜垂眸凝着她眨动的双眸,抬起指腹擦拭着她并无水渍的眼角。
他温和的神色如同春日夜间高挂于夜空中的弯月,宋絮清微微抬起手落在他的手腕处,稍稍用了点力气往下按,脸颊和掌心密不透风地粘合在一起。
宋絮清心知他曾将自己推入深渊,但是在他眼眸阖上的那一刹那间她恍惚间想起儿时的欢声笑语,与其说是惋惜宋淮安的死亡,实际上更多地是对孩童时期的兄妹情谊感到难过。
她不会去否认宋淮安幼时对她的宠爱,只是随着他们渐渐长大之后,总有人的心是会变得,变得贪婪,变得麻木。
走出尹府之时,阵阵脚步声撕破寂寥无声的黑夜,宋絮清循声望去。
黑夜之中岘文等人抬着一具身体快步地朝他们走来,走近后才发现被抬来的人嘴中塞满了棉布,灯火照耀映射出的面容看起来稍显眼熟。
岘文将人放下,右膝半跪着拱手道:“王爷,王妃,此人便是适才行刺之人,化名蒋谦,应该是那边派来陉州跟踪的暗卫,属下和此人交手之时,他甚至想着服毒自尽,好在秧婷眼疾手快迅速地敲晕了此人。”
“不过除了身上所带的箭羽纹路稍显眼熟之外,并无任何可以证明他身份的证物。”
听到‘蒋谦’这个名字时,宋絮清眉梢蹙起,侧眸瞧见茗玥眼底的惊讶就知自己没有认错人,“是那日在绛月阁门口遇到的人。”
正交代着贺林知事宜的裴牧曜闻言眼眸微微抬起,清冽的眸色在触及那张面容之时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
都不需要他吩咐,祈安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挥手让岘文抬着蒋谦下去,边和他抬人走边叮嘱着他,务必赶在天亮之前送入京中,和杨威沟通后将其关押起来,严刑拷打审问。
宋絮清看着被抬走的蒋谦,拧了拧眉。
裴牧曜视线落在她的身上,须臾,他的掌心抬起打断了贺林知的话语,走上前。
宋絮清扯着他的衣袖微微摇头,怕她倒是不怕的,若这点事都怕那在郊外院落那几日,可不得提心吊胆而崩溃,“我只是在想,他想做些什么,为何会出现在绛月阁门口。”
“常年居住于南涧寺的瑞王,出了京城之后便露出了面具掩藏下的模样,逛花楼被瑞王妃逮个正着。”裴牧曜薄唇扬起,上扬的弧度并不及眸底,问道:“你觉得这个话本子如何?”
宋絮清哑然地眨了眨眼眸,不想竟然是这个目的,“他疯了?”
又要用些话本子的事情去传播谣言,他在京中所开的琅汀轩就是这个用处?
“或许吧。”裴牧曜似笑非笑道,掀起眼皮睨了眼京城所在的方向,沉声道:“也该疯了。”
闻言,宋絮清的眉梢微微挑起,仰头若有所思地望着裴牧曜的下颌,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提起多时的心稍稍落下了些许,眼眸中闪过一丝久违的兴奋。
前世靖宁王的事情被翻出不久之后,裴翊琛被废之事也紧随其后,前后不过是个把月的光景。
现下是深夜,不可能再回到郊外的院落中,是以宋絮清又回了在陉州落脚之时居住的地方,裴牧曜将她送回院中后便去了宋淮安在陉州的府邸,需赶在裴翊琛和靖宁王的人到之前将所有的证物都带走。
不算大的府邸中挤满了人,都在哼哧哼哧地搬着箱子,守在门口指挥的祈安见到策马而来的主子后快速地叮嘱了几句,走上前去。
裴牧曜随手将鞭子扬出,大步流星地往院中走去。
祈安紧忙跟上去,顺着侍卫们让出的路走入,压低声道:“主子,属下适才撞上了杨威,他在城门口等着,告知属下,皇上秘密下令,传召宋临萧小将军即刻班师回朝。”
裴牧曜迈过门槛的长步顿了一瞬,侧眸默不作声地睨了眼祈安,“预计何时动身?”
“听杨威的意思,是王爷您出了京中后皇上就下得密诏。”祈安掀眸看了眼自家主子,瞧见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厌恶,但好似又不是对着小将军的,他心惊地忙不迭低下头,“宋临萧小将军现下应该是启程往回赶了,但由于是秘密回京,是以知晓此消息的人并不多。”
作为皇上的近身侍卫,杨威之所以贸然告诉祈安这个消息,怕也是在赌。
闻言,裴牧曜淡淡地‘嗯’了声,眸色极冷地朝着书屋的方向走去。
书屋院子中重兵层层把守,别说是人,就是连只虫子怕都是飞不进去,侍卫们见裴牧曜进来纷纷侧过身让出路来,待他走过之后再次围住。
宋淮安在陉州落脚的院落并不算大,不过这个书屋就占了整个院落的一半,书屋内的屏风后头还放着床榻,想来应该就是歇息在此处。
裴牧曜缓缓扫过书屋内的装饰,最终落于墙垣之上的壁画。
看到他的眼神,祈安立即走上前取下壁画,壁画的墙体并未有何特殊之处,和周围的任何一处并无两样。
裴牧曜修长的指尖不紧不慢地滑过墙体,挪动的指尖时不时地停下往里按压,直到指尖压在壁画外侧的墙体时,指腹下的墙体稍稍松动了些许。
祈安顿时凛神,没想到这儿竟然真有玄机,忙走上去取出松动的石块。
“主子,果然有信件!”
裴牧曜垂眸擦拭着指腹上的灰尘,闻言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眸,接过祈安递来的信件随意扫了几眼,信件的内容和前世发现的内容并无两样,绝大部分都是和靖宁王往来的信件,只有一小部分是关于裴翊琛的。
关乎裴翊琛的,最多的也不过是包庇靖宁王行事罢了,并非是致命的消息,前世他找这些证物也是废了些许时间。
好在宋淮安本就是留有心眼儿的人,本该烧掉的往来信件都被他留存了下来,为的不过是有朝一日能够以此为要挟保全性命,谁知裴翊琛并不给他那一日的到来。
“本王明日回京,你今夜提前走,护送证物和贺林知的人一同入京。”裴牧曜把信随手扔在了长案上,转身离去时头也不回地道。
祈安在后头领了命,叫来了院子中的侍卫们进来抬走书屋内的东西,自己将信件揣好走出去。
哒哒的马蹄声响彻在夜空中,匆匆而来的裴牧曜再次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