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提了和离,接着屋里的人就过去说软话,谢衍会怎么想她?
想她两面三刀,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不过,也无所谓了,不管花妈妈昨晚说的多么动情,谢衍都不可能改变主意,至于他怎么看她,是最不值得关心的事。
花妈妈于她,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曲筝倒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就埋怨她。
只是但当爱成了枷锁,不得不把她先送走。
面对花妈妈依依不舍的眼神,她脸上硬是没有一点表情,想让花妈妈死心,免得又杀个回马枪过来。
马车走后,曲筝刻意绷着的那根弦才松开,转身刚想回府,抬眼就对上谢衍那双幽邃的冷眸。
他什么时候来的。
而后才反应过来这恰是他上值的时间,走过去礼节性的福了个身,“公爷慢走。”
谢衍没有说话,黑涔涔的眼睛就那么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仿佛要在她身上射个对穿。
半晌才移开视线,睇一眼马车离开的方向,声音冷冷的,“夫人为何送她走?”
曲筝答非所问,“花妈妈年纪大了,如果说了什么糊涂话,还望公爷不要放在心上。”
谢衍听懂她的话里的意思,目光沉沉的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谢夫人提醒。”
和聪明人说话,不必费太多口舌,曲筝点到即止,而后回府。
谢衍坐在去皇宫的马车上,眉头紧锁,思绪不由的就飘到成亲前。
踏雪寻梅宴的第一次见面,他只对折梅枝有一点模糊的记忆,对她则没有任何印象,让他印象深刻的是第二次见面。
那日他从刚从老师的韶华书院出来,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少女,时值隆冬,不同于北方人穿衣的简单厚重,她内穿多层轻纱长裙,外罩一件软绢披风,头顶简单的挽了一个圆髻,大半头发披在后背,一条长长的藕荷色发带,在寒风中飘扬。
漂漂亮亮一个小姑娘站在眼前,他当时心里想的只有一个字,冷。
看到他后,她眼睛一亮,眼尾溢出笑来,翩然飞奔到他的身边,清脆的唤了一声,“谢飞卿?”
虽然很多女子用各式各样的方式接近他,却从没见过直接这样冲到他面前的,顿了顿,他才点头“嗯”了一声。
毕竟是女孩子,大胆的举动后还是会害羞,脸腾的就红了,慌忙低下头,望着地面,但眉梢飞扬,嘴角勾出两窝笑。
这种看他一眼就害羞的女子,他见多了,抬脚就要走。
刚走出半步,就见她默默踱到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把一个竹签穿着的兔子面人举到他的眼前,“听说两个月后考试,送你一个兔儿爷,保你蟾宫折桂。”
当时他一心只想快走,伸出手掌去接。
少女红着脸把面人放在他的掌心,他五指收拢,握住竹签轻轻一拽,纹丝未动。
抬眼,见竹签的另一端还紧紧握在她的手中,少女盈盈一笑,眼睛弯成月牙,“既然你都不谢谢我,那就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自认理亏的道了一声,“好。”
她深呼一口气,而后直视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问,“你觉得我适合做你的妻子么?”
身后想起夸张的唏嘘声,路过的学子仿佛不敢相信此时此地能听到这样的表白,都驻足观看。
他也被骇了一跳。
“你可以现在不回答。”羞答答的睄了他一眼,赶紧转过身去,“过几日家父到贵府提亲,你那时候再告诉他答案。”
“还有,我叫曲筝,父母都叫我阿筝,你也可以叫我筝筝。”说完也不等他开口,就跑开了。
车轮骨碌碌驶进御街,谢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心里暗叹,他见过太多眉目含情的眼睛,即使花妈妈不说,也知道,她对他曾有过非嫁不可的一往情深。
而她,大可不必欲盖弥彰的非要把花妈妈送走。
*
谢衍连着两日住在衙署,没有回府。
曲筝有点担心和离书怎么样了。
不过,谢衍都答应了,这事还能跑了不成,权且再等两天吧。
午后,曲筝收到一张公主府的请柬,邀请她参加明日的腊八节茶话会。
清乐公主还贴心的让传话的内监告诉她,茶话会只请了女眷,没有男子,大家可以装扮好看一些。
第二日一早,曲筝把小厨房细细熬了一夜的腊八粥给祖母以及各房都送了一份,剩下的装到木屉里,送去曲府。
这才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来到公主府。
宴会来的人很多,大多秋猎那日都见过,俱都精心装扮,妍丽非常。
但曲筝无疑是最亮眼的那一个,清乐公主隔着老远就看见她了,忙叫人把她带到自己这边。
而另一边,勤政殿里,顺安帝和官员们商议完政事,以手支头,没有散朝的意思。
皇帝不说走,没人敢走。
眉头不展的思索半晌,他忽然抬头问,“今日是什么节庆?朕怎么记得昨日清乐到宫里找朕又是要人,又是要物,说庆祝什么。”
御史大夫蒋大人回答,“今日是腊八节,公主在府里举办腊八茶话会。”
蒋夫人也被邀请了,所以他知道。
顺安帝眼睛一亮,脸上有了笑意,“丽妃这两日正同朕闹脾气,听闻公主府内园景不错,众爱卿随我陪丽妃一起过去热闹热闹怎样?”
这些近臣都知道,丽妃晋升贵妃的诏书又被皇后压下来了,顺安帝为了让她消气,可没少花心思,此时无不捧场说好。
顺安帝随口问了谢衍一句,“你去不去?”
谢衍眸光一闪,没有犹豫,“去。”
顺安帝吃惊,他这个外甥以前从不参加这种茶会宴席,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清乐公主听说父皇要来,很不乐意,可是圣命难违,只好携众人到进门的甬道上迎接圣驾。
皇帝带着众臣子走过来的时候,曲筝的目光不自觉就被丽妃吸引,不愧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明艳又娇媚,顶顶好看的长相。
不过这皇帝专宠,还有别的缘由,后宫虽有佳丽三千,只有丽妃怀过孕,虽然后来孩子没保住,对顺安帝来说,至少是个盼头。
曲筝多看了丽妃两眼,才移开视线,然后就看到了谢衍。
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的在空中轻轻一撞,曲筝一望即瞥开,而谢衍没有。
她今日在人群里很显眼,里面穿了件烟粉色交领百褶长裙,外罩藕荷色凌霄纱洒金半臂,发髻也梳成少女式,两鬓的头发骨编至头顶,挽成仙女髻,额前吊一串海螺珠额饰,后面缀两根飘逸的发带。
清雅又不失妩媚的装扮,和初见时一般。
甬道狭窄,人又都挤在一起,两人都没有走向对方的意思,面无表情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就错开了。
清乐公主本以为就父皇和丽妃过来,没想到还来了一大堆臣子,气愤不已,她好好的茶话会,被毁了。
她把正殿留给皇帝,自己带着曲筝和几个要好的手帕交去偏阁玩。
偏阁清净,几个人玩的倒也自得其乐。
因为是私宴,正殿里,气氛比较随意,且顺安帝全副精力都在哄丽妃,臣子们各自坐在一起,喝粥、品茶,赏景好不惬意。
蒋夫人过来找丈夫,见谢衍孤零零坐着,问,“少夫人没有过来?”
谢衍目光投向偏阁,“她在陪公主。”
蒋夫人笑笑,“还是你眼睛好。”
打完招呼,夫妻二人一人端着一碗腊八粥,找了个单独的席子坐下来对食。
没媳妇的张御史唉声叹气,“还是有夫人好。”
谢衍正默默喝茶,眉心一蹙,觉得这个张御史今天聒噪的厉害,离席走了出去。
张御史无辜,他就说了一句话,怎么就惹得谢大人不高兴了?
天色已黑,头顶撒着几颗银星星,谢衍信步走在湖边,站在临湖的假山边,夜风卷着湖水的潮气袭来,头脑被冻的很清醒。
那些莫名的燥意也都随风而去。
*
公主府的夜景是京城一绝。
天黑后,宫人把各式各样的花灯挂在亭角、廊檐、假山、水榭,巧夺天工的园景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又是另一种风情。
夜游公主府在京城,一直都是一件雅事。
这也是顺安帝劳师动众带丽妃来这里散心的原因。
想着曲筝第一次来,清乐公主早早带她出去赏灯。
暗夜中,暖溶溶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映出雪肌几乎白的透明,清乐公主一个女子都不觉看呆,自然也引起了旁的目光。
公主府里的花灯,有江南之韵,曲筝正看的兴致勃勃,昌平侯府的大娘子带着女儿来和清乐公主打招呼。
大家都想借机和公主搭两句话,曲筝不好一直霸着清乐,就示意公主她自己独自走走。
清乐公主说好,“你可以去前头看看,我就在这里等你。”
曲筝看着满山满树的大红花灯,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江南曲宅,不觉就走的深了。
再回头,公主和围在她身边的人已经成了黑影。
她拂过细密的柳枝准备抄近路回去,刚走了两步,听到身后又唰唰想起柳枝拂开又合拢的声音。
一股寒凉顺着脊骨直窜头顶,余光瞥到地上壮实的黑影,几乎可以确定身后是个男子。
屏住呼吸,她佯装无事继续往前走,脚下的步子不知不觉就加快了。
对方步子也跟着加快,她甚至听到粗喘,虽知这是公主的园子,他不敢做实质性恶劣的行为,可就算听他喘气就够恶心的了。
曲筝每一根汗毛都竖起来,心中暗暗打算,只要他敢再靠近一点,她就喊人。
没想到那人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是喘息声越来越粗。
她若现在喊,未免小题大做,不但抓不住证据,还会坏了公主的宴会,只能继续一边警惕,一边赶紧走到人多的地方。
转过一座假山,面前的视线顿时开阔起来,曲筝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灯光下,公主正和围在身边的人说话。
她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脚下步子倒的飞快,她只顾往前走,以至于忽然看到谢衍站在假山边叫她,也只惊慌的和他对视了一眼,就转回目光,头也不回的继续奔走。
“啊~”身后响起凄惨的叫声,接着水里哗啦一道巨响,溅起好大一朵水花。
还没等曲筝反应过来,手腕被男人从后面一把拽住,在众人目光聚过来之前,拉着她转到假山背后的阴影里。
落水的声音引起周边的注意,很多人急急忙忙的赶过来。
逼仄的空间里,男人胸脯剧烈起伏,缓了缓才转过身,漆色眼眸一错不错的看着她,几乎是咬着牙才低喊出声:“曲筝筝!”
“你刚才为什么不向我求救?”
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慌乱,声音却带着心有余悸后的愠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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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签字◎“曲筝筝”三个字让二人内心都震颤了一下。
曲筝原本还在惊恐中,听到这三个字有一瞬的恍惚,上一世在遮的密不透风的床帐内,情到浓时他会低喃着唤她筝筝,而当她耍赖缠他留下时,他就会连名带姓的喊她曲筝筝。
彼时,她喜欢听他用凉薄的嗓音这样低声唤她,霸道又宠溺。
此时再次听到,才发现以前是她脑补太多,不过就是气急败坏的喊她罢了。
谢衍的心亦是跳了一下,自认识以来,他从没唤过她的名字,至多唤她夫人,没料到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竟是这样一个介乎于严厉和亲昵之间的称呼。
他不知道这三个字是如何突然迸出来的,只能归咎于第二次见面她给自己留的印象太深刻,“你可以叫我筝筝”这句话也清晰的印在他的脑子中。
如此一来,那颗不知是担心多一些,还是恼怒多一些的心,也平静下来。
曲筝也恢复了镇定,见手还被他抓在掌心,默默抽回来,只是手背被他捏出一大块红印子。
谢衍看见,眸光闪了闪,“刚才一着急,用力太猛,没伤着你吧?”
曲筝摇了摇头,用袖子盖住手背,“谢公爷出手相救。”
一句话仿佛又唤回了他心里那点意不平,他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煞有介事的问,“你刚才明明看到我了,为什么还要跑?难道我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了么?”
四目相对,鼻尖几乎碰着鼻尖,曲筝侧脸,避开他的目光,“我当时没有看见你,只看见了前方的公主。”
谢衍面色稍缓,这才意识到自己满腔的怒火可能只是出于一场误会,他不是会被情绪左右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假山那边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落水者也被发现,曲筝听到公主命令侍卫救人,又令另一些侍卫四处看看,有没有可疑之人。
在侍卫走过来之前,谢衍拉着曲筝藏在假山更深处,毕竟若论起来,他们两个都是可疑之人。
山石堆砌的狭窄空间,勉强容二人站立,躯体尚能保持泾渭分明,衣袍和裙裾却缠连在一起。
光线晦暗,寒夜微凉,五感六觉都比平日敏感一些。
时间变得磨人。
白的肌肤,淡淡发香,轻若游丝的喘息,若有若无的碰触,一寸一寸袭来,渗入皮肤,沁入毛孔,像星星点点的热源,燃烧、炙烤、沸腾。
久违的熟悉感再次袭来,仿佛对面的她不是那个一心和离的妻子,而是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拒绝。
男人喉结滚了一下,身体不由自己的缓缓下倾。
“公爷。”
他顿了一下,回神,发现两人的距离已经几乎密不透风。
女子的唇已在咫尺,近一步就可占有,却听她冷冷一声,“和离书,您签字了么?”
距离拉开,谢衍背靠在嶙峋山石,硌的骨肉生疼,语气很烦躁的样子,“忘了。”
曲筝轻声提醒,“那今晚别再忘了。”
*
公主府的湖很深,侍卫们废了一番功夫才将人捞上来,清乐公主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和她说话的昌平侯次子,孙尚坤。
清乐问问,“好好的怎么落水了?”
孙尚坤瘫倒在地上,抖如筛糠。
昌平候夫人也认出了儿子,见他不仅身上湿漉漉的,两个鼻孔还不停的往外冒黑血,冲过去抱着他,大喊,“这哪里是落水,这是谋财害命啊,求公主给我们做主。”
清乐见他那样子确实惨烈,说,“你赶紧先扶他回去,本公主之后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那昌平候夫人怕此事不了了之,哪里肯走,只顾抱着儿子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