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赏后,皇上很快把他调回京都任职。
这些年,他的亲人们都死在对抗外敌的战场上,谭家只有他一个人了,皇上要他好好活着。
如他所料,回到京都后,他顶着镇国将军的头衔却无事可做,他每天不是在练武场挥汗如雨,就是去京郊跑马。
有一天,他和往日一般骑马往京郊去,和一行进京的人马擦肩而过。
他没有看被护卫在中间,无比招摇的香车宝马,他被对面那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素白袍,头戴薄纱帷帽的女子吸引住了目光。
他打马走过,行动间带起的风,吹起了她面前的薄纱,他只看了一眼,就被她清冷的目光抓住了心跳。
他故作平静地拍马,假装不经意地跑过,她被风吹起的发丝,短暂地,撩过他的肩。
速度快的让人察觉不到,但是他察觉到了。
跑了一段路后,他调转马头,问贴身小厮,那是谁?
“主子,您没看到马车上挂着的牌子吗?那是国师宫的车驾。”
虽然回京不久,小厮经常在外面走动,对京都最热门的消息信手拈来。
“听说开年的时候国师大人要摆祈福大阵,为了这个祈福大阵,国师宫近段时间香火不断,不仅皇上和皇子们每天都去国师宫上香,咱们国师大人还回师门把老国师请过来坐镇。”
“这位国师是男是女?”
“主子您这都不知道?咱们国师是位姑娘家呀。从十岁就坐镇国师宫,今年刚好十八。”
小厮对国师宫的消息如数家珍:“当年老国师退了,咱们皇上亲自去神算门请神算门掌门出山担任国师。为了迎接这位国师大人,国师宫从头一年就开始翻新,足足忙活了一年。”
谭文森无心去跑马:“回家。”
回到家后,谭文森脑子里一直想着那双清冷的眼睛,他想知道所有关于她的事。
他以为她是国师宫的侍女,消息传回来,他知道她是被神算门老掌门收养的孤儿,她在玄学一道上天赋卓绝,她坐镇国师宫为国延寿,她用密法挡百万雄师于国门之外。
她怎么做到这些的?她又因此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他知道自己可能是想的太多了,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心疼她。
这一年,启盛朝已经危在旦夕了,叶南音不仅在国师宫大摆祈福大阵,她还要去北方,深入北朝腹地。
谭文森上奏愿意领这份差事。
皇上在垂拱殿见了他,跟他说了很多话,说知道谭家的不易,说朝廷内忧外患,国师大人此行非常重要,要他全力配合诸如此类种种。
三天后,他们从京都出发,他再见到她,他知道她不是他以为的国师宫的侍女,她就是启盛朝万万人之上的国师大人,叶南音。
去北朝的路上,他骑着马和她齐头并进,偶尔距离太近,她的飞舞的长发都会抓住他的目光。
进入北朝后,她换了身黑袍,他们绕过北朝重兵的层层防守,到达北朝的龙兴之地。
在北朝龙兴之地外围,见到了几个神算门的人,他们称呼她掌门。
这时候他才知道,神算门的人,已经在隐藏身份在这里守了八年。
这里,是北朝的龙兴之地!
北朝的龙脉已经成形,快镇压不住了!
北朝的强盛,就意味着启盛朝愈加衰败!
连夜上山,一路上并未遇到任何士兵和守卫,只能说明,北朝人并不知道,代表着北朝能统治天下的龙脉已经成形了。
或许,他们可能都不知道什么是龙脉,不知道早在八年前启盛朝的国师就在打他们龙脉的主意。
从山谷中进去,看到潜龙池中游走的龙脉,他看到她露出讽刺的表情,她说:玄门之首如何?民心所向又如何?到底比不过……”
比不过什么,比不过老天爷的偏心吗?
他看着一个金色的小珠子从她身体里飞出来,她虚弱的脸色发白,他忍不住往前两步。
那条快活游走的潜龙,被镇压下去,她说:“就看能撑多久吧。”
她走后,要留下人马继续在此地看守,她说,下次这里再出现什么变动,不用再去禀告她,到时候自己找生路逃命去吧。
她的话说的太直白,很多人都不愿意留守,他站了出来,单膝跪地。
他听到自己说:“吾起誓,吾愿以余生为您镇守此处!”
后来,他隐姓埋名,带着亲信在此地镇守,两年后的一天夜里,一声龙吟响彻山谷,他从屋里跑出来,淡淡的金光笼罩着这片山头,很快又消失在山林间。
他知道,大限已到!
他没有回头看一眼,冲下山,飞身上马,一路往南疾驰。
南下的路上没看到一兵一卒,直到京都十里外,密密麻麻的敌军把京都围得水泄不通。
硝烟战火、鲜血悲鸣,他都不看不闻,他打马冲进战场,往城门口杀去。
他浴血奋战,即将冲到城门口时,他看到她一身白袍,就是他初见她那一身,她从城门口飞身而去,凌空悬浮在战场上空。
她表情冷漠又决绝,她双手掐诀吟唱。
战场的厮杀声太大,他只听到最后八个字:以吾神魂,咒杀八方!
不要!
他无声呐喊,她听不到,老天爷听不到!
她化作一场血雨,咒杀了他身后的一眼望不到头的敌军。
战斗中的士兵,茫然地左顾右看,身边的敌军都委顿在地,没了声息。
他们身上也沾她的着血,却都好好活下来了。
谭文森,他感觉自己五脏六腑撕裂一般地疼痛,他缓缓地弯下腰,捡起那枚沾着她鲜血的国师印。
她用她的生命为代价,也只能阻挡一时,更多的敌军从四面八方赶来。
皇上下令,让出都城,所有人立刻向西南方向迁移,不能让国师白白为他们牺牲。
神算门,也在西南方向。
谭文森捧着国师印踏进神算门的山门,发现神算门内挂满了白幡,空中飞舞着金飘纸。
她的师父说,她不该动龙脉,动了龙脉,老天爷容不下她,她早晚都是一个死字。
她师父说,他知道的太晚了,否则肯定会阻止她!
她才二十岁!她才二十岁啊!
死的那么惨烈,都无人陪她。
谭文森想,他想去陪她!
他除了自己一无所有,他愿意以身祭天,用她的方式死去,只祈求上苍,让他来生见上她一面,即使他孤寡一生为代价。
他这辈子,从姥爷走后他就一直在想,他这一生到底是为什么而来。
这个梦让他明白了。
“我为追寻您而来!”
谭文森睁开眼睛,和叶南音四目相对。
“国师大人!”
叶南音心头一颤,多少年了没听到别人这样称呼她。
宋金阳欢喜地两步上前:“你小子睡懵了,什么为你而来,国师大人的?做梦呢?”
叶小美笑道:“还是咱们小姑奶奶有办法,拍一下额头他就醒了。”
“你小子,昏迷两天都不醒,简直吓死我了!”宋金阳狠狠抱住他。
谭文森身体酸软动不了,眼睛却一直盯着叶南音!
她,是他献出所有,跨越时空,都想追寻的那道光!
她的目光还是那般清冷,她看他的目光,他一下就明白,她记得他!
宋金阳唠唠叨叨说了一堆,半天没人回应他,他推了谭文森一下:“你听见我说话没有?”
“你说什么?”
宋金阳憋气:“算了,哼,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
谭文森醒了,就不能在这儿继续躺着,宋金阳扶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拉着他出去。
“谢谢小姑奶奶!”
“不客气。”
叶南音目送他们出门,谭文森走到门口,回头。
“看啥呢?走吧,你爷爷专门为你炖了一锅鸡汤,给你补身体。”
宋金阳把谭文森拉走后,叶南音微微皱眉,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昨晚上做梦她又梦到那个低着头的将军,在梦里,他终于抬起头,和谭文森一模一样的脸,还有着相同的名字。
他把谭文森拍醒,谭文森恢复了上辈子的记忆?
她能穿到这里,她以为是因为功德和气运,可能还有师父的把她后事安排的好。
谭文森怎么过来的?
断头山那个先秦古墓、长白山潜龙池,还是和以前一样,迷雾一般笼罩着她。
叶南音想把谭文森叫来,想问问他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谭文森突然咳血了。
这下把宋金阳吓懵了,赶紧送他去药铺,关晗之给他检查身体,说他伤了心肺,好在人年轻,调养半年一年也能养过来。
宋金阳忙问:“那他以后当兵……”
关晗之严肃道:“调养期间最好别累着。”
宋金阳松了口气,那还行,不上前线,留在司令部出谋划策应该不算特别累吧。
谭文森捂住胸口,轻咳了一声:“不用了,我就不给部队添麻烦了,我退伍。”
“什么?”
宋金阳一下急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这么年轻就是团长,以后前途无量啊,你现在退伍以后怎么办?”
“都怪我,你要是不救我你就不会受伤,你就不会……”
“好了。”谭文森笑着打断他:“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我姥爷,其实我没那么想当兵。”
“现在顺其自然退下来,也好。”
宋金阳知道,谭文森只要做出决定,肯定就不会轻易改变,就跟他当初选择从军一般。听出他语气里的肯定,他就不再劝了。
宋金阳转身离开,去叶渠公社,他要给爸妈打电话,联系关系,给谭文森弄个好单位。
“你为什么要退伍?”
关晗之深深地看着他:“我刚才说了,你的身体好好调养一段时间,不会对你的身体有什么影响。”
“关叔,我只是,不想当兵了。”
年纪轻轻,语气就这般落寞,关晗之想劝他前途为重,都不知道从何劝起。
人这一生,不只是前程,更重要的是要过的顺心,开心。
“你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嗯。”
想退伍的想法已久,只是没有一个退伍的好时机。
“你退伍后想做什么?有决定了早点跟宋金阳说,那个傻小子这会儿肯定去打电话帮你拉关系了。”
谭文森笑着说:“我看关叔您这儿就不错,要不我过来给您当个药童?”
“滚你的,我这儿不要你!”
关晗之语气有些冲:“你别以为你自己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以后你如果结婚了,老婆孩子怎么办?都跟着你喝西北方?”
关晗之劝道:“男人,还是要有个正事儿干,整天闲着不像话。”
“关叔叔说的对。”确实不能混着。
谭文森想去玉竹县公安局,宋金阳爸妈那边说问题不大。
他现在的团级,退伍后去一个小县城公安局上班,不算难事。
公安局那边不难,部队那边很难,司令员不放人。
谭文森在叶家村养病,部队那边专门派了能说会道的政委过来。
谭文森不是那么容易被说动的人,任凭人口水说干,他依然语气温和道:“确实身体跟不上,就不给大家添麻烦了。再说,退伍去地方上,也是做贡献不是?”
政委被噎住,正在想怎么再劝劝的时候,谭文森的爸爸来了。
“谭同志,你快来劝劝,这事关前程的大事,可不能叫他就这么随意处置了,以后后悔了怎么半?”
谭渊已经从宋家知道儿子昏迷受伤吐血的事了,他风尘仆仆地从北京赶来,看到儿子好端端地坐在那儿,他真的什么都不求了。
“听他的,只要他好好活着,他乐意干什么就干什么!”
谭渊此话一出,谭文森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政委顿时无话可说。
人家亲爹都这么说了,他还能怎么劝?
“谭叔,对不住了,都是因为我……”宋金阳愧疚地低下头。
谭渊摇了摇头:“不怪你,我相信你当时看到文森有危险,肯定也会救他一把。”
能怪谁?只能怪命吧!
送走政委后,谭渊单独和谭文森谈谈。
“你跟我回北京,找个好单位上班,凭借你的脑子,我相信你很快就能出头。”
谭渊叹了口气:“就算出不了头也没什么,还有我在。”
沉默了一下,谭文森才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有自己的打算。”
谭文森不想回北京,只想留在玉竹县这个偏远小县城,他已经决定好了。
离她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正好能好好想清楚一些事。
谭渊在叶家村留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回北京。
回到家,左美红故作关心道:“老谭,文森怎么样了?听说他吐血,身体差的很?”
“哎呀,我就说吧,他命不好,克亲人还克自己,早知道有这一劫,他就不该去当兵,高中毕业去乡下种田多好,那才叫一个安稳妥当呢。”
左美红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见丈夫不说话,她笑着说:“我这两天能吃能睡,也不吐了,肚子里的孩子这么小就知道心疼娘,以后呀,你可要对咱们儿子好一些。”
“这可是你亲生的,跟你前头那个不识好的可不一样,我跟你说……”
“闭上你的臭嘴!”谭渊厌恶地瞪左美红一眼。
左美红愣了,瞬间反应过来:“谭渊你脑子有病啊,我是你媳妇儿你这么跟我说话?我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呢,你这个没良心的……”
骂着骂着左美红哭起来,一屁股坐地上,哇哇地哭。
谭渊转身进书房,大门砰地一声关上。
左美红被关门声吓得心头一跳,眼泪一抹,从第上起来,嘴里念叨着她可不能生气,生气对肚子里的儿子不好。
肖楚楚躲在厨房,亲妈和继父吵架,吓得她不敢出去。
好几年前,肖楚楚曾经远远地看到过谭文森,他从军校出来,身边跟着几个其他军校生。
有个学生看到了他,笑着扭头跟他说了句什么。
她猜,他们是不是在笑话她,笑话她身上的补丁又多又厚,像是要饭的叫花子。
他是天之骄子,她是地里的烂泥。
谭文森抬头瞟了她一眼。就这一眼,让她自卑了好久。
这回,天之骄子要从光芒万丈的神坛上下来了吗?
第57章 人性的恶
九月, 谭文森的组织关系落到玉竹县公安局,他是新上任的副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