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楠的名字被转写了成千上万次,连带着她被打了重重马赛克的“不雅照片”一起,飞到了更多人的手机里。而赵家阳和他朋友的名字却因为调查和判决未出而被严密地隐藏起来,从未公之于众过。
多么讽刺。
周蕊的生机也在这一周中逐渐流失。不同于一年前她自我封闭时候的样子,现在的周蕊更像是某种脱了水的植物,就这样凋零下去,仿佛轻轻一碰都会碎裂。
孙春红看着女儿浑身发烫、神志不清的样子,自己也快要哭脱了水。她带着周蕊一家医院一家医院地跑,看着一瓶又一瓶药水被推进周蕊的身体里,却始终不见好。她没办法,只能一夜又一夜地守着周蕊,用温水擦着她的皮肤,生怕她因此被烧成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子。
周蕊觉得自己的意识离开自己的躯壳了。她感觉不到病痛,甚至没有了伤感。她不知道自己要飘到哪里去,直到看到了费楠的背影。
她急急忙忙跟上去拽住她,却在她回身的时候看到她满嘴满身的鲜血,身体也站不直了,骨头的关节诡异地歪着。
她依旧笑着,看到周蕊时是一副很惊喜的样子,问她怎么来这里啦?同桌。
周蕊听了这个称呼鼻子发酸,回答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顺着飘来了。
费楠听了她的话,皱了皱眉,想要抬手触碰她。可她的身体已经扭曲的不像样了,抬起手臂的动作也格外艰难。周蕊顾不上血迹,伸手牵住了她的手。
“你回去吧,不然阿姨该着急了。”费楠用了点力气将她往回推。
“你不跟我走吗?你妈妈也回来了。”周蕊牵住她,不想一个人就这样离开。
费楠皱了皱鼻子苦笑起来,敛了眼睫才重新开口:“他们没有等我啊。都是我在等他们。可现在我不等了。”
“你快回去吧,我已经走不了了。”她用力推了周蕊一把,然后自己也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周蕊被她一推,感觉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身体也慢慢变透明了。再次睁眼,眼前的已经是孙春红给自己擦身体的身影了。
她回来了。
她的体温奇异地降了下去。孙春红说是之前打的那么多药终于起了作用,可周蕊却觉得她原本就是心病。见了费楠最后一面,她应该是心结打开了,因此也就好了。
又用了一周的时间,她的身体才恢复正常,那种高温时双脚离地的虚晃感觉才彻底消失。孙春红原本是高兴的,但看着周蕊一天一天转好又发愁起来。
周蕊知道她是为什么烦闷。病好了,她早晚是要回学校的。但宿舍还能不能住、能不能在现在的班级上课、要不要换学校都是问题,每个问题都不好解决。
周蕊自己也忐忑。虽然事情过去才半个月,却好像变成了上辈子。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回去上学,她不知道自己能遇到谁,不知道那些人又会说些什么。但她不想再给孙春红添麻烦了,这个单薄的家支撑不起太多的折腾。
况且,周蕊始终觉得,她像是费楠遗留在人间的眼。她应该替她看到公道,看到雪耻。
于是,在离开校园半个月后,她终于下定决心回去上课了。她走在去往班级的路上,一路上的人都在侧目注视她。
这件事发酵了太久,虽然周蕊没有直接参与其中,但是作为目击霸凌和自杀事件的主角室友,周蕊自然也被人划到了“相关人”的队列中。
只是她现在并不在乎这些,她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遇到一直盯着她的人,她就凶狠地瞪回去,配合她颇有威慑力的身高和体格,倒是没人敢在她身边说什么。
等到周蕊走到了班级门口,本以为屋里的人也会像一路上的人一样齐刷刷地注视她,却没想到很多人都围在教室的窗边,好像有人在讲述着什么。她原本不准备过去凑热闹,却在走近自己座位的时候听到了赵家阳的声音。
赵家阳。
赵家阳?
周蕊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不是费楠死去的元凶吗?他不应该被抓起来拷问定罪吗?为什么还能好端端站在教室里,大肆说着什么呢?
周蕊的眼前又开始泛黑。她使劲眨了眨眼睛把那股异样压下去,恢复正常后往人群的方向走去。有人看到她来,自动给她分出了容身的位置。有几个人因为害怕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偷偷溜回了座位,也有人依旧站在原地,抱着手臂和身边的人窃窃私语。
“你还没去吃牢饭啊?赵家阳。”
第29章 [VIP] 生长痛13
“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啊?”
周蕊咬字咬得极重, 好像这两句话是从她的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着愤恨和凶戾。
“我怎么了?”赵家阳在人群中抬起头来看向周蕊, 面上表情一派镇定自若, 丝毫看不出他几天前曾策划害死过一个朝夕相处的同学。
听了他的反问周蕊怒极反笑,偏头勾起了嘴角,语气里满是恶意:“你说你怎么了?你该下地狱啊, 怎么没去啊?是没赶上车吗?”
“费楠没去找你索命吗?”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 像是没想到平时稳重的周蕊能直接说出这样的诅咒。
“别这么说,周蕊。她自杀了我也很难过啊, 毕竟我真的很喜欢她的。”赵家阳耸耸肩,撇嘴的角度让周蕊觉得无比刺眼。
“诶,你们都知道吧?我真的是很喜欢楠楠, 才会经常逗她,和她闹着玩的。每次我找她, 她都和我说话, 还对我笑, 我实在分不清她是不喜欢我还是不好意思。”
周蕊整个人被一种巨大的荒诞感包围住。周围的人眼中好像流露出一些认同,仿佛确实在为赵家阳求而不得的暗恋感到遗憾, 并对费楠不喜欢又不当众狠狠拒绝的行为有些不认可。
好像在他们眼里, 青春期的男生不清楚怎么喜欢一个女生,这多正常啊。
他不懂得怎么对女孩好,只能用各种恶劣的举动引起对方的注意, 拿走别人的东西, 划花别人的衣服,制造让人充满负担的身体接触。女孩对此感到厌烦, 出于礼貌又不好意思当众说出重话,而他却会因为女孩给了他眼神而感到愉悦非常。
倘若女孩当众拒绝了他, 他又会反过来倒打一耙,说对方不顾同学情谊,当众给他下不来台,是存了恶念的坏女孩。
道理就是这样的吗?凭什么啊?就凭他口中所谓的“喜欢”吗?
他的喜欢到底能算得了什么啊,难道算是给她的恩赐吗?她凭什么就要成为承受者,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无端地遭受别人扭曲的中伤?
而最令周蕊难过的是,人群中表示赞同的不仅有男生,甚至还有几个女孩子。
把骚扰当追求,变绑架为浪漫。
为什么啊,费楠今天所遭受的恶果,岂料他日不会成为你的梦魇?周蕊在心中无力地怒吼。
这个世界不会好了,她想。
还没等她开口反驳,人群中又传来了一个男声:“诶,周蕊怎么对这个事情反应这么大啊?”
“对啊,我记得周蕊初中的时候还……”
“什么啊?什么啊。”
追问的声音响起。周蕊下意识地朝赵家阳看去,却见他在阳光下笑得恶劣,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温暖的日光好像丝毫不能浸透他。
“诶呀,就是她初中就得了脏病啊,而且还跟老男人……”
那些陈年往事终于又一次被翻出来公之于众。杀死了一个费楠还不够,他们还想再杀死她。
他们谈论着,闹着,选择性地挑出最有“爆点”的一段讲出来,末尾还要加上一句:“我也是听说啊,不一定是真的。”,来给自己的罪行兜底,为将来的某一天,如果周蕊因此出现什么意外,他们可以从容地将自己从坏人的行列中排除出去,以“自己当时就说了这是不确定的,要你别轻信”为借口。
但周蕊怎么会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死去呢?
她朝赵家阳的方向走去,到他身旁站好,手指抚摸在被阳光照得有些温热的大理石窗台上,一字一句地开口:“知道这叫什么吗?”
顶着赵家阳有些疑惑的眼神,周蕊快速举起窗台上离她最近的花盆,照着赵家阳的头顶狠狠砸了下去。
“啪”
花盆被磕碎,泥土混着花叶洒了赵家阳的满头满身。周蕊还觉得不过瘾似的,在被砸的蜷缩在地上的赵家阳身旁抓起一把带着陶瓷碎片的土,朝刚才嚼舌根的几个人脸上狠狠扔过去。
“杀人啦!杀人啦!”“有人疯了!”
围观者大多跑开,有些甚至直接逃出了班级。
只留下周蕊和痛叫不停的赵家阳留在原地,阳光依旧照在两个人身上。周蕊用脏了的手触摸了一下没有实质的光线,轻缓地说:“这叫报应不爽。”
。
“这种孩子,就算学习再好,以后也只能是个高智商罪犯吧。”班主任办公室里,穿着华美的妇人坐在凳子上,指着站在一旁面壁思过的周蕊,声音尖刻,带着些久居上位的倨傲。
“家阳妈妈,她也是被最近的事件惊吓到,生了一场病,可能现在还没完全好。”老师惹不起这位,只能试图平息事端。
一周前赵家阳的头被周蕊用花盆砸中,头顶破了一道口子,当天就直接被送去医院缝针,花了一周时间才愈合。这一周里赵家都没人来学校闹事,因此周蕊享受了短暂的“暴风雨前的平静”。直到今天赵家阳返校,他的母亲也跟着来到学校,到班主任办公室就开始要讨个说法。
这种事端,老师们大多是不愿意掺和的。于是偌大的教研组办公室里只剩下赵家阳母子、周蕊和班主任四个人。
“据我所知,她可一直都不是什么善茬。初中的时候就跟她爸爸那个年龄的男人搅和到一起,不三不四不检点。这样的女孩子留在学校也是祸害。”
周蕊神情冷漠地站在原地,仔细打量着那个女人尖刻的嘴脸,和站在她身旁的赵家阳得意的神色。
她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能把赵家阳塞到原本他没资格来的学校,就证明普通的老师是根本惹不起她的。
这件事的结果无非是他们把孙春红叫来学校,强迫孙春红跟她一起点头哈腰地给对方母子道歉,以换取周蕊勉强不被开除学籍的资格,然后再赔上这期间赵家阳的医药费和营养费。
在这之后,赵家阳会继续把这件事当成和费楠自杀事件一样的谈资,在班级或者是某个微信群中大肆宣扬,再引导他人翻出周蕊初中时候被就传开的谣言,逼她在这所学校里无地自容,最终抑郁不得志,落得个凄凉下场。
但如果真的有一天,有周蕊也像费楠一样承受不了地死去,赵家阳又会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只拉那些被他当枪使的人出去顶罪。
充其量就是一句“年少不懂事,没轻没重”,他们就可以把责任推到众人眼中不完美的受害者身上,画风扭转成是周蕊心理承受能力弱,遇到困难就寻死觅活。
和害死费楠如出一辙的套路。
她在心里冷笑着。
她偏不要这样。这个魔鬼有什么权利好过。
因此,刚刚老师叫她给母亲打电话的时候,她也只是应下,走出去做了做样子,实际上则是回了一趟教室,把自己的书包收拾好,带好东西重新回到了教师办公室。
等到赵家阳妈妈终于没有耐心继续等待孙春红的时候,她开始指使老师让周蕊给赵家阳真诚地道歉。老师有些为难,但还是劝了劝周蕊,希望她能早点把这件事翻篇,不要让学校和妈妈难做。
周蕊像是听进去了,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态度良好,表情憨厚,丝毫没有任何不甘心的样子。
老师有些吃惊,毕竟上一次她还带着费楠来办公室告状,妙语连珠又言辞恳切。
但她又觉得欣慰。说到底这种穷人家的孩子要顾忌的东西还是很多的,他们在发生冲突或者做选择的时候,总是缺少一种东西。
人们一般称之为试错的底气。
不要以卵击石的道理,穷人家的孩子很早都懂。
周蕊走到窗边的赵家阳面前站定,面上挤出了一个笑容。她满脸都是褶子,笑意却不达眼底。
赵家阳神色倨傲,断定她心中愤愤不平,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眼前的一道寒光晃了眼。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只能捂着脖子嘶吼,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了。
空气中一瞬间都是腥气。周蕊一生中没有见过这么鲜血淋漓的场面。
她用费楠一个月前新买的水果刀狠狠划破了赵家阳的喉咙,又把刀尖狠狠扎进他的颈侧,握紧刀把就往一旁剖过去。
空气中有皮肉割开的细碎声音。她拔出刀,伤口登时血流如注。
眼前的场面比费楠死去的时候更加惨烈。毕竟那时候周蕊吓得两腿发软,没有敢到窗边去看她摔下去的惨状。等到救护车来的时候,视觉上可能已经没有最开始的时候恐怖了。
今天周蕊刚好弥补了这个“遗憾”。
为了压迫血管和气管,赵家阳只能双手慌乱地捂住脖子,对周蕊怒目而视,却实在没法抽出手来控制她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