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庭云跟着点头,笑:“所以我们夫妻就说好,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小名都叫元宝。”
听了他的话,几个人都笑起来,李靥也跟着笑,在嫲嫲的帮助下把小元宝抱了起来,抱在自己怀里,轻轻呢喃:“小元宝,我是李靥,是你爹娘的朋友,我很高兴认识你。”
尚辰见她一个人抱着孩子自说自话,也笑着凑过去:“小元宝,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元宝呱唧呱唧吃着小手不理他,乌黑的眼睛只盯着李靥,盯了好一会儿,突然咯咯笑起来。
“我的天哪,刚刚是小郎君在笑吗?主人、夫人,小郎君会笑出声啦!”距离最近的嫲嫲惊喜地喊着。
梅夫人赶忙过来从李靥手里接过孩子,欣喜道:“真的吗?元宝,元宝再笑一个给娘听听!”
于是元宝又笑起来,笑声清脆,带着婴儿特有的稚嫩,他在梅夫人怀里朝李靥张开双手,像在邀请她更靠近一些,李靥低下头,脸颊贴上他软乎乎的小手。
甜甜奶香扑鼻而来,元宝小手轻轻摸着她的脸,嘴里抑扬顿挫地咿呀着,好像在说什么。
“这是元宝第一次笑出声呢,看来他是真喜欢李娘子。”梅夫人笑着看向自己夫君,小声建议,“我瞅着咱们元宝跟李娘子有缘,想替儿子认个干娘行不行?”
“这得要夫人跟李娘子商量了。”梅庭云爽朗地笑,“只要李娘子不嫌弃,我明日就登门替元宝敬茶。”
大家嘻嘻哈哈一通讨论,尚辰看看默不作声的小姑娘,附到她耳边轻声问:“靥儿的意思呢?若是不喜欢,我帮你拒了便是。”
“不,我挺喜欢的。”李靥答了句,轻轻闭上眼,睫毛微颤,她面上是笑着的,喉咙却阵阵发紧。
前世的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已为人妇,也算是为人母,因为上一世她死去的时候,肚子里有个小生命。
这个小生命是当时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对未来所有的憧憬与希望,她被温若蕊害死,小生命也跟着消散。
后来她重新活过一次,救了哥哥,毁了婚约,跟对的人走到一起,唯一让她放不下的便是被她连累不能出生的孩子,那个在自己肚子里孕育了几个月的小生命,究竟去哪里了呢?
她牵肠挂肚,一直都在自责,责备自己不够强大,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若天地茫茫真有轮回,她希望这个孩子能跟她一样重新回来这个世间,换一个身份过自己的人生。
这个孩子,有个响亮又喜庆的名字。
元宝。
她的元宝,一直在心里,那是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一扇遗憾伤心的门,门后小小的影子不声不响,带着淡淡哀伤。
那是她最大的执念,永远不能宣之于口的痛。
小元宝咯咯笑着,小手柔柔地抚摸她脸颊,咿呀咿呀,像在唱一支歌。
这声音是李靥听过最好听的,如春风,似艳阳,明明亮亮照进那个角落,小小的影子挥挥手,变成暖暖的阳光。
他说再见了阿娘,我们都要好好的。
***
宴席结束时,尚家马车跟赵府马车一前一后停在大门前,李靥眼睁睁看着温若蕊跪趴在车前,把自己摆成一个凳子的形状,被杨梦芝一脚踏上。
“还是硌脚,回去再多吃些肥肉。”杨梦芝红唇轻启,对身边侍从冷冰冰吩咐一句,又突然瞥见隔壁看呆了的李靥,换上副笑模样,“李娘子有空去家里喝茶啊!”
李靥用力摇了两下头,转身钻进马车,对跟进来的尚辰张开手:“义兄抱抱。”
“好,抱抱。”尚辰坐过来轻轻抱住她,“是被吓到了?”
她没说话,抱了好久,直到马车都动起来了,才皱着眉头忿忿嘀咕,白嫩食指轻点他心口:“温若蕊很坏。”
小姑娘这副背地里讲人小话的样子实在可爱,尚辰忍不住笑起来,在她额头亲一下:“对,她很坏。”
她又愣了会儿,抿抿嘴,温柔道:“小元宝很可爱。”
尚辰有点跟不上她跳跃的思路,但还是点头道:“是,小元宝很可爱。”
李靥说完这两句又去抱他,抱得很用力,热热的呼吸急促:“义兄,我想哭。”
尚辰彻底傻了,他不懂温若蕊跟小元宝还有想哭之间有什么联系,不过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拍着小姑娘的后背,柔声道:“想哭便哭吧,我陪你。”
马车行到一处藏书阁前,赶车的春和跳下车,听着车厢里不时传来的抽泣声,有些挠头。
如果没听错,李娘子是从马车驶动就开始哭,一路从梅府哭到这里的,小半个时辰的路程,哭声没停过,这会子倒是消下去些,他也不敢问,只好安静地在马车旁垂手而立,等待主人命令。
正是下午日头最毒的时辰,大太阳简直要把人晒化,春和脸跟脖子红通通的,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却还是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旁边买冰豆汤的老婆婆看不下去了,招手道:“孩子来喝碗冰豆汤吧,不要钱,婆婆送你。”
见他不吭声,老婆婆提高了声音,“这样要晒坏的,你来喝一碗,不打紧。”
春和也觉得有点渴,主要是太热了,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听婆婆的话去喝一碗,突然车帘刷一声拉开了。
“主人。”
“天气太热,你去阴凉下歇着。”尚辰拿出一吊钱给他,“去喝碗冰豆汤。”
“主人,冰豆汤只要一文钱。”
“春和侍卫,你就拿着吧。”李靥自尚辰身后冒出个脑袋,面有愧色,“抱歉啊,我刚才只顾了哭,没注意马车停了,让你晒了这么久。”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说话带着鼻音,两只眼睛肿的像两颗小粉桃,春和低头行礼:“主人,李娘子,藏书阁到了。”
.
春和最终收了那吊钱,高高兴兴去喝冰豆汤,而藏书阁里,李靥跟尚辰两人红着脸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
起因是李娘子那旺盛的求知欲,非要弄明白什么是推腰抬腿,她去问学识渊博的少卿大人,少卿大人表示他也不知道,并觉得自己学问受到了挑战。
于是两人商定满月宴一结束就去最近的藏书阁,查到天黑也要查明白。
结果天还没黑就查到了,一本不知名的杂书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夫妻行房,丫鬟可在侧,男无力则推腰,女无力则抬足。
李靥悔的只想咬死那个兴致勃勃要查书的自己,伏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胳膊里,半晌听到义兄咳了一声:“咳,我不需要,咳,那个推的,靥儿呢?”
“我、我也不需要。”
“哦,那就好,那就好。”
“嗯,那就好,那就好。”
第120章 结发(十二)
六月十五, 尚李两府订婚宴。
李靥一早被小雨拉去洗了澡,此刻坐在妆台前,被几个人围着。
“今日要梳单螺髻, 显得庄重大方。”苏汀兰纤纤玉手在妆奁里扫过, 挑了几个首饰给她一一比量,“这个活泼些,这个嘛就淡雅,好看归好看,却总觉得欠点什么。”
吴思悠凑到跟前看看, 又退后几步瞧瞧, 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个盒子来:“苏娘子看我这个呢?”
她将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只赤金累丝并蒂海棠步摇, 镶一颗拇指大的南海珍珠,阳光下转一转,莹润光泽直晃人眼, “呐, 送给叶子的礼物, 快戴上试试!”
“嗯, 这个好,贵重又典雅,最适合今天的场合。”苏汀兰满意地点头,“就戴这个。”
李靥一看那大珍珠就知道这步摇价值连城,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给你你就收着, 这珍珠我们家有一筐呢!”吴思悠不由分说按住她肩膀,“小雨, 给你家娘子戴上!”
小雨喜气洋洋拿了步摇给李靥戴在头上,捧起粉盒兴奋道:“娘子,小雨跟翠柳姐姐新学了最时兴的珍珠妆,绝对把您打扮得比仙女还美!”
“仙女靥儿打扮好没有,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房门被推开,李栀自外面刚迈进一只脚,就被苏汀兰推了出去。
“出去出去,没打扮完不许进来!”
“为何啊,又不是大婚,而且我是亲哥哥。”
“亲哥哥也不行,都要在外面等!”苏汀兰笑着推他,手抵在他胸前,虚张声势,“再不出去我可要生气了。”
状元郎挺挺胸,双手按在心上人手上,笑得柔情四溢:“好好好,我出去等,你们可要快些啊。”
李靥在铜镜里看门口哥哥与苏姐姐打闹,笑得梨涡深深,地窖杀人案之后,哥哥终于放下心结,一心一意对苏姐姐好,而苏姐姐好像也变了,在哥哥面前不再是那个端庄温婉无懈可击的尚书府千金,而是个鲜活灵动,会生气会撒娇,会跟他嘻笑打闹的小娘子。
哥哥说,等入秋她跟义兄成亲之后,就去苏府提亲,到时会换个大一点的宅子,而这个陪伴兄妹俩很多年的小院则要交还朝廷,等待下一任主人。
虽说舍不得,但来来去去人生常态,总归要告别过去,迎接更好的未来
.
尚辰很早就来了,安安静静站在院子里等,等他的小姑娘,他的未婚妻,他要携手一生的爱人。
绣楼大门打开,他抬眼望去,一院夏日葱茏中,小姑娘亭亭玉立,对他绽开一个明艳又美好的笑。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他痴痴看着,冷不防被佳人撞进怀里,李靥高兴地抱住他:“义兄今日真好看!”
又仰起头指着自己,“我也好看!”
“靥儿最好看,是倾国倾城。”尚辰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她,弯下腰想讨一个吻。
“今天不可以。”李靥伸出食指堵在他唇上,调皮地眨眼,“口脂涂了三层,弄花了小雨要生气的。”
尚家长孙的订婚宴,排场气势堪比大婚,子书小王爷亲自在府门口迎接,满朝文武来了大半,绑了大红绸子的欢门下人来人往,就连来看热闹的孩童都可以领到一包鼓鼓囊囊的糖果。
子书郡主在家忙着准备八月底的婚仪,无法抽身,只派了尚家最好的厨师佣人十几个,自江南日夜赶来,务求少主人的订婚宴尽善尽美。
所以今日的尚府是整个东京城最热闹的所在,在满院敲锣打鼓欢声笑语中,李靥终于擦去了厚厚的口脂,坐在内院厢房尚辰专门为她准备的宴席前捧着脸傻乐半天,准备吃饭。
“尚少卿可是太体贴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哪个准新娘躲屋里偷偷吃席的呢。”一直陪着她的吴思悠拿起筷子夹了块糖藕,“喔,好吃!”
李靥对着一桌好菜,嘴都咧到耳朵根:“义兄说这都是他们家厨的拿手菜,让我吃着那道好,就把哪个厨子留下。”
“啊,你这个好命的女子,要记得常常叫我来吃!”吴思悠毫无形象地挥着筷子,“对了,你成亲后住哪里?留在江南还是回来?”
“义兄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呗。”
“小娘子,尚少卿今日都是你未婚夫了,怎么还义兄义兄的,换个称呼。”
“也对哦,换个什么称呼好呢……”李靥托着腮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抿嘴笑,“辰哥哥。”
“呕——好肉麻。”
“讨厌,不许呕。”
两人正笑闹着,窗户那里突然“咔哒”一声,好像有个什么重物砸在窗棂上,吴思悠起身去查看,刚一推开窗,一个全身是血的人猛地翻了进来,两个姑娘吓坏了,抱成一团正要高声喊人,就听来人虚弱道:“别喊,是我。”
吴思悠闻声立刻捂住李靥的嘴,不可置信地看向靠在墙边的血人:“白公子?”
李靥瞪大眼看过去,见果然是白泽琰,惊讶道:“白公子受伤了?”
白泽琰一身是血滑坐在地上,白衣染成了红色,有几处破烂的地方,露出的皮肉外翻着,还往外渗着血,吴思悠扑过去扶住他,又手忙脚乱要去拿药箱,哭道:“你不是去执行秘密任务了吗?怎的搞成这样?”
“皮外伤而已,哭什么?”白泽琰见了她,嘴角扯出笑来,“任务失败了呗。”
“尚少卿骗我,他说没有危险!”
“不是他骗你,是我也没想到。”白泽琰给她擦擦眼泪,抬头,“李娘子。”
李靥看着他。
“你去找尚少卿,告诉他说康王谋逆,聚星岛……是康王养兵屯粮之地。”
***
明佑元年三月,京城东园失火,露出满园焦骨,大理寺查实云香郡主赵静宜草菅人命数十条,证据确凿,移交宗正院。
同月,关押在宗正院的云香郡主突发重病,临终前告发自己亲生父亲康王赵炎谋反,皇帝赵琮即刻密宣几个心腹之臣进宫商议,决定先派密探去查明虚实。
被派去的白泽琰在探查过程中发现康王与自己师父定禅大师过从甚密,遂按捺不住心中疑问中途转往聚星岛,果然发现了定禅与康王私通,借收徒之名替康王招兵买马的秘密,但同时也被聚星岛的人发现,关了起来。
后来他凭着对岛上地形的熟悉逃出来,日夜兼程赶回京城,一路被康王的人追杀,直到闯进尚府订婚宴。
东窗事发,康王以替女报仇为借口在江右起兵造反,因太过仓促,不到半月便被朝廷军队镇压,当场服毒自尽,而聚星岛也被围剿,岛上搜出武器军械,龙袍龙椅等确凿罪证,还有些与朝廷官员密谋来往的书信。
书信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赵琮将书信交给大理寺,命大理寺按图索骥,依照线索彻查到底。
尚辰领命,大理寺当天便以雷霆速度展开行动,随着调查深入,康王背后巨大的关系网被揭开,他先以金钱诱之,再以自己登基后可共享荣华富贵许诺,竟引来不少朝臣卖命,而其中最让人惊讶的,是寒门清流的领军人物,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吏部的杨老尚书杨立。
杨家被抄,民间流传已久的杨府院中院的传说大白于天下,一个暗藏机关曲曲绕绕的小院子,巧妙隐藏在繁茂花木中,大理寺官差闯进去的时候,里面十几个妇人都抱着孩子,悄无声息,安静得诡异。
“义兄说那些妇人都被喂了哑药,孩子也是,所以才会一直安安静静,没人发现,仅有几个发现的也被灭口了。”浅云筑树荫下,李靥躺在竹椅上摇着蒲扇唏嘘道,“康王还真是惯会揣摩人心,杨老尚书一把年纪,平生就两大憾事,一是终其一生未能入内阁,二是子孙不成器。”
“康王便投其所好,找来女子给他生了几十个孩子——一个儿子不成器,这几十个儿子总得有个成器的吧?还许诺拜他为相,世袭罔替。”
“丞相哪有世袭罔替的?这老头怎么这么天真?”吴思悠终于吃到了翰林院的伏日蜜沙冰,正美美地趴在另一张竹椅上跟好友闲聊。
“说的就是呢,人老了,还妄想抓住一些根本不可能抓住的东西,结果落了个满门抄斩,听说杨梦芝也自尽了。”李靥说起杨梦芝,还是有点遗憾,“本来她已出嫁,不在满门抄斩之列,谁知竟如此刚烈,以前是我小瞧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