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的次数太多了，赵明月也觉着不好，很容易在同窗和夫子那里留下清高孤僻的印象。
书院的人这么多，按比列应该会有些极端性子的人。月考的时候她的名次如果靠前，万一有些羡慕嫉妒恨的人，觉着她孤零零一个好欺负，冷不丁使个坏可就不好了。
不想参加小团体活动，又想维持关系，赵明月祭出了法宝——带零食。
长期吃食堂的人都会觉得寡淡，更何况南山书院的饭堂里，除了炖菜还是炖菜。
加了重油重盐和肉的炖菜，在这时候已经是很好的饭菜了。书院要名声，也不指着这个挣钱，在食材上对得起每月交的饭钱。
只是这种饭菜吧，刚开始吃几顿还会觉着香。越往后，只有肚饿难忍的时候，狼吞虎咽的那会觉着香，吃完总觉着还差了些什么。
读书本就枯燥，夫子们也赞同学生抑制口腹之欲，心思都用在学问上。只十六七的少年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读书消耗也大，同窗们私下时常笑谈，饿得能吃下一头猪。
赵明月仗着年纪小，经不得饿，在钱夫子那过了明路，每天带着些小零嘴，在课间吃几口。
每到这时候，赵明月总觉着整个丙二班的视线，都明里暗里的朝她这边扫过来。
最先忍不住的是翟明，在那毫不掩饰的想吃的视线下，赵明月试探的邀请：“要不要来一块肉干？”
“要！”翟明猛点头，半点没有读书人应有的矜持。
好不容易等到赵明月开口，他要是想假装拒绝，再来个勉为其难的收下，那到嘴的肉干肯定要飞了。
赵明月拒绝各种帖子的事迹，早在书院传开了。同窗们都说，这小孩儿估计是从小一心读书，还不懂人情世故呢。
也是，自家八岁的弟弟还时常为了口吃食，在家撒泼打滚呢。赵明月就算是童生那又怎么样？在八岁小子眼里游湖、赏花、登山这些，肯定没有回家吃好吃的有吸引力。
赵明月给的肉干，翟明只咬了一口，就两眼放光，直呼“太好吃了”。
其他年纪大些的同窗，不自在的别过脸去，心里把翟明按在地上摩擦。就算是真的很好吃，你小子做出这种吃了珍馐的表情作甚？没得惹人吞口水。
赵明月的肉干，是用各种香料加了糖腌制几个时辰，煮熟后再裹上一层面糊用油炸熟。味道足，热量高，吃一块从唇齿到胃都满意。
同窗之间的讨食这种事，只要有一个人开了口，后面的都挺自然的跟上。
书院里没有明文规定课间不能吃东西。只不过走读的学生大都手头紧，要么性情孤僻些，没谁会带吃食到学院。又都是这个年岁的少年郎，点心果脯这些，要么不爱吃，要么不好意思当众吃。
住校的学生，每次休沐回来，也有带些吃食的，回来的头两天晚上垫垫肚子。
哪曾想出了赵明月这么个小的，对着夫子都能直言自己上两堂课就饿了，一饿脑子就不好使，光明正大的课间加餐。
且又是肉干这种深得少年欢心，又不显女儿气的吃食，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贼香，那味道令人回味无穷。
慢慢的赵明月带的肉干越来越多了，丙二班二十多个同窗，人人都吃到了赵明月带的肉干。也不多，一般也就一小块儿，三两口就没了。
脸皮厚的吃的次数多些，脸皮薄的少些。遇到节日或者赵明月开心的时候，她就全班同窗一人发一块。
这个时候，多半是家里送香皂到杂货店，带五十两银子回来的日子。
同窗们不好白吃她的东西，多以纸笔回赠，赵明月心里算了下价钱，自己还赚了。
吃人嘴短，赵明月在丙二班虽然没有关系极好的同窗，但丙二班的同窗们都还挺喜欢他的。
赵明月也不想和现在的同窗交上朋友，万一她女孩儿的身份暴露了多尴尬。
她有结义兄弟！她不孤单！
宝玉两兄弟没少给赵明月写信。
“张正清也升班了，现在我胡佳玉/张佳宝就是丙班的老大，哈哈哈！”
“明月你啥时候带大黑和白雪回来？我可想它俩了。”
“明月，新来的小师弟们没你聪明，也没你有趣。”
“明月你啥时候中秀才？我都跟人说我就要有个秀才兄弟啦。”
“明月你在府城放心，你舅家有我俩罩着，没人敢欺负。”
“童年”时结交的兄弟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第31章
乙三班的赵清家中富裕, 从小就爱吃，闻着味儿找到了赵明月，死缠着要赵明月隔几天就给他带几斤。
休沐日要得更多, 吃货一般都是一家子一起出现！
赵明月忍着心痛, 义正严词的拒绝了赵清给的高价, 坚持五十文一斤，这个价她家里自然是不挣钱的。
赵明月道：“同窗之情本不该掺杂银钱来往, 赵兄喜食我家的肉干，赠送一些也无妨。只我家家资不丰, 明月一个家中吃白食的, 也不能慷家人之慨。若不收赵兄的银钱, 也显不出赵兄品质清正, 诚心实意。既如此, 收肉干的本钱，家中长辈念着你我同窗之谊，想来应是也愿帮着做的。”
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情理都占了，赵清和一干同窗只有狂点头的份。肉干五十文一斤不变，对同窗长辈感谢的谢礼, 就凭个人心意了。
赵明月这番话这书院里慢慢传开了, 不少家中富裕的学生深以为然。
有些人仗着是同窗，自己银钱紧张, 总想着占便宜, 打秋风，还大义凛然, 说什么同窗之情岂是阿堵物可比的？
往后自己也可以说，自己一个家中吃白食的, 岂能慷家人之慨？对方再要说啥，那就是品质不清正。
妙啊，太妙了！
夫子们对学生之间有银钱往来向来不喜，不过若是做长辈的慈爱，小辈一片感激之情也未尝不可。
赵明月在南山书院一手交钱，一手交零食也不怕有人背后议论了。
夫子们暗搓搓的相约，休沐日去钱夫子家喝酒。钱夫子小气吧啦的，学生送节礼，送了那么大一包肉干，只给他们分了几块尝尝味。那肉干下酒极好，听说还有一些卤味，味道也是极佳……
*
赵明月还不知自己在书院夫子心里，好感度蹭蹭蹭往上增加了不少。赵家买肉，买猪板油光明正大的又多了不少。
人家做的肉干味道好，南山书院不少童生秀才都喜欢，赵家帮着做哩。赵家可以不赚钱给孙子的同窗做，自家可没那么大的脸面去求。
从赵家飘出来的味道，香得四水巷子各家娃儿流口水。有舍得吃的人家，端了碗来，求赵家匀一些。也不能占赵家便宜，六十文一斤，可否？
猪肉二三十文一斤，做成肉干要缩不少称，人家还用了老贵的香料，再用油炸，六十文一斤也不算贵。价要再高些，他们也下不了那个狠心买了。
慧娘算过价，做一斤肉干出来，花费差不多是四十文左右。
肉干要过油炸，用纯瘦肉就成，香料称起来是贵，用的量少且自家为遮掩香皂方子买了不少。酱油是自家用豆子做的，就是费些盐，因此一斤肉干的成本，没有外人想的五十文以上那么多。
邻居们要买，慧娘再三推却，勉为其难答应做些出来卖。也不用一下子就买一斤那么多，小娃儿打打牙祭，买上几两就够了。
这下子，各家各户都不时到赵家定些来吃。六十文搁街面上买点心，看起来可没有肉干这么多。这里头可是实打实的肉呢，赵家下料舍得，肉干味足，娃儿咬一口能在嘴里磨半天。
若是有客人来，买一斤来下酒也是极体面的。若是说自己炸，一是味肯定没这么好，二是也要废不老少的油，还不如直接买现成的划算。
赵家肉干只有提前订了第二天才有，不直接对外卖。买的人要么是书院的学生，要么是巷子里的街坊，也不怕有人来碰瓷闹事。
因为味道是真好，慢慢的也传出了四水巷子，订单越来越多。但定赵家的肉干，必须得有熟人引荐才成。
没办法，人家的肉干做起来不容易，每日只有那么些，味道又实在是好。听说起初是书院的学生吃了，实在是香，才舍下脸面央了同窗家人帮着做的。
本就不为挣钱，对外卖不能是这个价，能买到都是沾了熟人的光。
过了几个月，肉干的进项竟然也稳定在每月有三到四两，且是一月比一月多了。更妙的是，赵家这下买多少猪板油，都没人想得到，绝大部分是用来做香皂的了。
张掌柜以为的做香皂的绿豆和各种香料药材，多是被赵家吃掉和用来做肉干了。
*
日子一晃而过，南山书院提前十天就放了年假，过完十五再开学。赵家早早的就收拾好了东西，就等着赵明月了。
仍然是坐刘海刘河的车回去，另外还有一辆从安平县跟着一起过来的车，拉他们的行礼和从府城买的布匹。
这都是一早说好的，如今刘海刘河两兄弟和赵发财老熟了。
赵明月在南山书院读书，往后必是有大前途的。赵家三兄弟在安平县盘炕，出入都是富户，挣的银钱不老少。赵家三妯娌带着几个女儿，卖包子馒头和草纸。
一家子个个都能挣银钱，家里日子过得红火，县城里不少人家，都想着和赵家结亲呢。
还有这几个小子们，看着愈发的精神，一看就是能撑得住事的。这赵家是眼瞅着就起来了，往后安平县必定有赵家的一席之地。
刘海刘河两兄弟，本就是精明圆滑的人，都想着趁这会和赵家攀上交情，往后说不得哪天就有求到人头上的时候。
再说了，每次帮着捎带信或是东西，赵家给的银钱也足，到了府城还次次留他们在家吃饭，老厚道的人家了。
来府城快一年了，饶是赵明月觉着，慧娘在哪里哪里就是家，现在一家子回安平县，也倍儿神清气爽。
看见路边枯萎的野草，都兴致高昂的想吟几首诗，冬天已经过半，埋在地里的根正在为春天的发芽，向上生长积蓄力量。
几个金大声说着话，前后没有人烟的官道上，声音回响，一阵风吹过，四下窸窸窣窣的，仿佛是在认同他们的话。
几个金是有底气大声说话的，行礼里有他们亲自给家人选的布匹，贴胸口揣着这一年挣的八两银子。
脑子里有数不清的府城的见识，要给家里人说说。
风吹不觉着冷，心里带着火气，仿佛有使不完的劲。
兄弟几个怕车太沉了，牛走不快，也不坐车，在一旁连走带小跑的跟了一上午，这会还精神奕奕的。
赵明月在心里感叹一番，小伙子就是精力旺盛。她可是知道大金几个昨晚上可是一整晚叽叽喳喳说着话，没怎么睡的。
头一次离家这么久，又“衣锦还乡”，能不亢奋才怪了。
大黑和白雪都奔跑蹦跳着，祸害一路的草丛半上午了。
慧娘和刘婆子裹着被子，说着话，慢慢的开始瞌睡，昨晚她俩也没睡好。
赵明月看看前面和刘海聊得眉飞色舞的赵发财，对她外祖父很是服气。她外祖父现在看着，比前两年年轻多了，唠起嗑来中气十足。
赵发财昨晚上不光睡得早，还安稳，他和老婆子一年就得了二十两银子，能不安稳嘛？
他家现在在府城都能立住脚了。上次儿子们的来信里头，说是想把现在租的那个院子买回来，三兄弟出钱，银钱差不多够。
那院子的主家姓刘，和刘海侄儿还是拐着弯的亲戚。赵发财就让刘海带着，摸到了刘家在府城的住址。
这家人还是做醋来卖，生意红火得很，已经在府城买了两进的小院儿了。
赵家出的价不低，刘海再一旁说和，“您这儿子们都在府城安家了，哪能放心您二老在县里住着？”
那家儿子也说：“爹娘在府城帮着看孙子，我们也放心忙活前头的生意。爹娘在县城，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我们一时也不知道信回不去，心里能不愧疚？”
“爹娘劳累了一辈子，往后就安心跟在儿子们身边，好好享享儿孙福吧。”
这么一通说，说动了两老的，答应卖了县城的院子。那院子作价八十八两，慧娘先拿钱出来垫了。
前几天那家儿子已经回了趟县里，和赵有田到衙门里过了契。家里没分家，房契上自然是他赵发财的名字。
这事只要想想，赵发财心里都要发颤，回家过年节这种小事儿，还能让他睡不着觉了？
赵明月给慧娘和刘婆子捂严实被子，看着慧娘眉间的愁虑似乎少了不少，心里也跟着高兴。
这几个月在府城，不用天天做包子馒头，香皂和肉干都是限量的，慧娘他们比在县城轻省许多。
府城出门做生意的女人不少，街面上逛的更多。买菜和日用多是妇人们的事，三三两两的出门是日常。
四水巷子各家各户，都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平日里大伙都从早到晚忙碌讨生活，知道慧娘是寡妇，也就那么一听就完了。
第32章
“人家有娘家一大家子男丁护着, 咱一个外人操的哪门子心？买肉干的时候能多饶一条，就极好。”
“人家儿子小小年纪就是童生，租着那么大的院子, 又有手艺, 还有一群侄儿帮衬着, 家大业大的，日子过得多舒坦。”
府城百姓简单直接得很, 家大业大就是日子好过，管你是寡妇还是鳏夫, 手里有银钱, 就能得人高看几分。
因着她是小童生的娘, 言语间又敬重了几分。
“寡妇又怎地？人家有个好儿子, 比有个好相公还可靠。”
慧娘这么多年头一次感受到这么多羡慕的眼神, 不带一丁点看寡妇的晦气和怜悯，只觉得全身轻松得可以跑几里地去。
慧娘言语温和，邻里之间的走动也大方，四水巷子的妇人时常说她是个有福的。
赵明月小的时候，村子里的人时常背后说她命不好，哪怕是后来赵明月成了童生, 那些人也要可惜她是个寡妇。府城的人反而不在意她是个寡妇, 只要日子过得好，便是个有福气的。
在村里她不想见到各种异样的眼神, 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在县城是忙得没时间出门, 反而是到府城了，能高高兴兴出门, 开开心心回来了。
现在她似乎有点明白明月的想法了，能抬头挺胸, 光明正大的出门，谁也不想常年闷在家里。
她喜欢在府城的日子，府城女子抛头露面，当家做主的都不少。
她喜欢和娘一起，带着大金几个，到府城各街面上逛，尤其是每月拿着香皂的进账，各种买买买，心里更高兴了。
她九月生辰的时候，明月还特意去银楼给买了镯子和发簪。
就算是明月被发现女儿身又怎样？她慧娘这辈子已经值了！
现在她们有了银子，只要再有了依仗，往后明月恢复女儿身嫁人，也能过得好好的了！
慧娘现在梦里也会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