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啊?”张浓华伸直了脖子朝前看。
“听说是太傅不敬皇帝,昨儿个全家都被抓了,今儿就判了流放。”大金突然窜出来道,“前边的百姓都在说这事呢。听说皇帝大发雷霆,太傅全家一个不少,女人小儿都跟着流放!”
“伴君如伴虎啊!”大金才进京就学到了新知识,“还是明月想得周到,咱就当个县令。咱们安平县,平江府就没听说过有县令被流放的。”
“县令好!”慧娘也道,“县令又有气派也不会得罪皇帝。”
张浓华看向赵明月,小声道,“皇帝老爷看起来脾气不太好。”
赵明月点点头,“大嫂放心,我就考个试,顶多能挂在末尾,再就是到吏部走个任知县的流程,皇帝老爷都不会放在眼里。”
皇帝今年都三十有三了,别人的娃都要成亲了,他还一个娃都没有,脾气能好才怪。
哪怕是为了面上好看,“之前有过娃”的假消息她都没听说过,足以说明皇帝是个多“狠”的人!!后宫女人那么多,皇帝还无儿无女,不是喜欢男人就是不孕不育!
随着那队人越走越近,路旁交头接耳的百姓也都停止了嘀嘀咕咕。
昔日高高在上的公子小姐,老爷夫人们,如今披头散发,低垂着头,被差人吆喝着往前走。
这种极致的落差让毫无相干的百姓也有了兔死狐悲之感,做不出落井下石或指指点点的事,只安静的看着人走远。
马车启动的时候,街面上又恢复了喧闹,赵明月一行也将刚才的事置之耳后。他们自身尚且难保,没有能力也没有理由为陌生人的境遇和悲欢做些什么。
第二天一早结完车费,大伙就去找院子。京城的院子比凤阳城的贵了两倍,离贡院近,地方宽敞,屋舍家具都要好的院子就更贵了。
“咱们最多就住两个月,这银子该花的就得花。”慧娘道,“得要环境好的,明月还要看一个月的书呢。”
赵明月:“院子也要大些,这一个月都委屈大黑和白雪一家子了!”
这种院子牙人手里也不多,何姓牙人偷偷打量了几人好几次,看着也不像是达官贵人或商贾巨富啊,这么舍得花银子?
最后慧娘定了贡院北边几百米之外文昌巷子里的一个精致小院,一进的院子带小花园,三个月的租金三十两银子。这要再租上几个月,都够在县城买一个院子了!
赵明月的战场其他人帮不上忙,慧娘和张浓华一日三餐加各种点心投喂,努力做到花样多还不重样。
大金也拿起赵明月的书认真识字练字,自从知道了赵明月是女扮男装,大金的责任感一连蹦了好几个台阶。
明月若是当了县令,身边得有办事的人。明月不好和其他男人多接触,就只有他顶上了!
可能是进城就遇到了流放的队伍,闲暇之余大伙也不出去逛,安安静静的在院子里忙着各自的事儿。
*
昨晚下了雨,早上凉意明显,赵明月裹完胸,多穿了一件衣裳,再拿粉把自己抹了个苍白无光的面色出来。等考完就得安个病弱人设,尽量少见外人了!
六月的天气不冷也不太热,赵明月觉着乡试是她科考中最舒适的一次考试了。
京城的贡院干净,桌椅都没有歪腿的,桌面平整,一点都不影响书写。最重要的是她考不中其实关系也不大!
大不了就是将这些年的积蓄都花出去打点。身为举人,人身安全已经有了大大的保障,卖几个方子这些银子就回来了。
赵明月觉着自己没多大压力也没多紧张,结果第三天考完后她是扶着大金走回来的。一路上头晕想吐,躺床上没多会还发热了,温度不高,就是烧得人想睡。
赵明月精神还好,许多年没感受过生病的感觉,还挺新奇的。
第52章
大金只当是赵明月在考场上耗费了太大的精力, “明月这样还能自己走的都算是好的了,我还看见好几个一出来就晕过去了的。听说贡院各个门口都有几个大夫守着,每次乡试都有举子大病一场, 个别倒霉蛋还有一命呜呼的。”
张浓华:“明月应该还是小时候亏的底子没养回来, 这考完心绪一松人就容易生病, 休息两天就该好了。”
只慧娘心里焦急如焚,明月自打生下来这是头一次真正生病!十七八岁的壮小子都有一场病抗不过去的, 明月这副身板子怎么受得住?
而且想吐,嗜睡……慧娘想起了一个月前的事……
“大金, 你去请大夫来。”慧娘急道, “让明月装作是浓华病了, 遮着些脸, 让大夫诊诊脉, 开个方子。”
“我扶明月去我屋里,先把衣裳换了,头发梳一梳。”张浓华道。赵明月这屋里放了书架,桌上还放着文房四宝,一看就不是女子住的房间。
等这边安顿好,赵明月闭眼先睡会, 大金也带着大夫急匆匆回来了。姓金的大夫一边跟着快步走, 一边怪大金,“你娘子这个年纪的妇人头晕呕吐都不是啥大事, 热度只要不高也是常有的事, 急什么急。”
大金抱歉道:“我夫人打小就身子不好,三不五时的就病上一场。上个月舟车劳顿进京, 这几天又思虑过重,家里太担心了, 还请大夫见谅。”
“年轻人就是不懂事。”金大夫嘀咕,“毛毛躁躁的,这种事儿都想不到。”
大夫都请回家了,就不那么着急了。实在是今天的大夫太不好请了!医馆里坐镇的大夫不出外诊,看大金实在是着急,说了一户人家的地址。
“金大夫也擅妇人病,刚被王家请去给他家举人看诊。王家离文昌巷子不远,你在门口守着,请金大夫先去你家出诊了再回来。”
大金守到了金大夫也不敢放松,刚在路上他都看见两个大夫被截胡先去了另一家看诊!
“大夫您先喝口水。”慧娘歉意道,“您先歇口气。”
金大夫喝了水也没真休息,“走吧,先看诊。今儿也是乡试刚完,请大夫的人家太多了。”
金大夫一边诊脉,一边拿眼剜大金,什么“打小就身子不好”,什么“三不五时的就病上一场”全是骗人的鬼话!
他行医多年,头一次遇到这么强健的妇人脉象,定是平日里连个咳嗽都没有!全身上下康健得很,半点毛病没有!
呃,也不是没一点毛病。这位夫人长成得慢,月事还不规律,不过这也不是啥大事,再长长就好了。更何况这夫人月事不规律也没耽误人怀上了!
大金全身冒冷汗,大夫的神情这么可怕,明月不会真有啥大事吧?
金大夫把完脉开始写方子,淡定道,“不是啥大事,就是这两天心神耗费得大了点动了胎气,喝两副安胎药就好了。”
他看看大金,“这位夫人身康体健的,就是怀孕初期有些不适,偶尔的头晕嗜睡,呕吐,轻微发热都是正常反应。”
角落里的张浓华猛地抬头,哆嗦着嘴角说不出话。大金也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等回过神来,眼里都是怀疑,“大夫,您再诊诊,再诊诊?”
“不用再诊了,谁来诊都一样。”金大夫睨一眼大金,一副“初次当爹都是这副傻样,老夫不跟你计较”的样子,把方子递给慧娘就要出门。
“我送大夫出去。”慧娘没管屋里傻掉的两人,付了诊金送金大夫出门。
等她回来,赵明月还在睡没醒。至于大金和张浓华?刚才她出去时是啥样,现在还是啥样!
“小姑姑?”大金瞪圆了眼,声音都尖了。
“让明月再睡会。”慧娘揉了揉鬓角,“咱们出去说。”
“……事情就是这样。”慧娘道,“明月月事一向不准,我俩都没往孩子上想,只当这事过了就过了,跟你们说也是多两人难过,就没告诉你们。”
大金指甲狠狠的掐进手心,两眼通红,张浓华满脸都是泪,“小姑姑,怎么办?”
慧娘叹口气,“等明月醒来再说吧!”
赵明月醒来的时候已经不怎么难受了,知道自己揣了崽,心里把未知面孔的人拉去抽了一百鞭。
“明月,这孩子?”慧娘努力调整表情,明月想留就留,不想留……她也不能勉强……
“留下吧。”赵明月低着头,“那伙人看着也不像是坏人……我月事一向不准……只一次……”
“既然这孩子命这样大,就留下吧!”赵明月抬起头,斩钉截铁,“这孩子就是我一个人的孩子。是赵明月和‘赵明月夫人’的孩子。”
鞭一百遍压根解不了恨!挖山去吧!跟愚公干一样的活,不挖到死就往死里挖!挖死了坑都不用挖了,直接拿山石就能给埋了。
赵明月心里狠狠道:还有个全尸,还能被埋了,便宜你了!以后若是有机会,报复得加倍!!!
既然赵明月决定留下孩子,那安胎药就得吃了。大金出门买药,张浓华张罗饭菜,慧娘已经在看有没有合适婴孩穿的布料了。
这孩子和明月一样命大,各种机缘巧合有一点点偏差都来不了,既然明月说是她一个人的孩子,从今往后也是她慧娘的孙儿。
退一步想,明月有了嫡亲的孩儿,不用过继大金的孩子,也不用收养别的孩子了,她往后也放心多了。
吃完饭,赵明月和花花它们玩了一会,安胎药就熬好了。
赵明月苦着脸正要喝,突然灵光一闪,惊道,“那人是中了药的,这孩子不会生下来是个傻子吧?”
“呸,呸,呸。说什么傻话呢!”慧娘嫌弃道,“真要有问题,这孩子也来不了。就算是生下来体弱咱也能养好了!”
给赵明月平平安安养这么大,慧娘觉得自己在养娃上还是有些运道的!当初在村里都能把八个月落生的明月养大,现在手里有银子,身边有人帮忙,没道理养不好一个小娃。
“肯定没事!”大金道,“平安堂的老大夫都说金大夫医术高,大夫都没说有事!反正咱们还得在京里待两月,咱每月都像这次一样,让明月假装浓华请金大夫来看一次。”
“对,对,对!”张浓华猛点头,“一定不会有事的,这娃儿都是缘分,既然来了就肯定不会有事。听说大户人家还每月都把平安脉呢,咱们也每月请大夫来把把脉。”
喝完药赵明月又困了,不知道是怀孕嗜睡,还是三天考试确实耗费了心神,赵明月睡得沉沉的。另外两间屋子里的慧娘和大金夫妇大半夜的才合眼。
慧娘是百感交集,不知道是该忧还是该喜。大金和张浓华则是今天被赵明月怀孕的事给惊到了。
一个月前他俩才知道赵明月是女儿身,这才从会试考场出来又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张浓华打着商量,“大金哥,咱们晚些要孩子吧?明月要谋县令的缺,现在还有了身孕,这几个月家里都是忙乱的时候,咱们就不添乱了。”
大金亲了亲张浓华的脸颊,“你说得对!这会明月的事最重要!我大金娶了你真是三辈子攒来的福气!”
张浓华心里甜蜜,“我家里没人了,小姑姑和明月拿我当亲人,我就得替她们着想!”
“嗯,明月重情重义,咱们跟着明月不会错!”他说到这忍不住跟枕边人炫耀道,“明月说等她当上了县令,就请我当师爷。我俩一个县令一个师爷,要办啥事都不用惊动其他人。”
张浓华惊喜道,“那你可得好好跟明月学!当师爷得写公文吧?总不好一直叫明月替你写。家事也不多,都交给我,你紧着点读书写字,争取早些能帮到明月。”
大金往上拉拉被子,“睡了睡了!”
赵明月睁眼的时候还是往日起床的时辰,屋里透了点天光进来,外面应该还是灰蒙蒙的时刻。
想想若是会试过了,殿试只是排个名而已,倒数第一和倒数第十对她来讲没有任何分别。读书已经要成为她人生中的过去时了,一时间竟觉得无所事事来,索性继续闭眼半睡半醒的等天彻底亮。
醒来只觉得好饿好饿,吃饱喝足后又莫名觉得开心。阳光在欢快的跳动,枝条在轻轻摇摆,蝴蝶上下翩飞,虫鸣鸟叫声交织,整个世界欣欣向荣。
大黑和白雪趴在廊檐下晒太阳,花花三兄妹在霍霍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见到赵明月出来,调转脑袋跑过来在她腿边绕来绕去。
听说家里女人怀孕了狗子是能觉察到的,赵明月不知道真假,但花花它们是真就不往她身上扑了。
赵明月摸摸肚子,她还真没什么感觉,也没有怀孕的真实感。说实话,她当了这么多年“男人”,女孩儿的多愁善感,细腻多思这些特性还真就所剩无几。
人生在世,除了生死无大事!其他的,尽人事听天命,能肆意时畅快,一时受了委屈也能自己排遣。能出风头出风头,该苟也得苟!
第53章
慧娘给赵大虎的牌位上香, 赵明月也上前去碎碎念几句:“爹啊,你若是有能力就保佑我抓住会试的尾巴哈,能省两千两的银子呢, 咱家攒了好几年攒来的!不过若是对您的魂儿有妨碍, 那就算了啊。银子重要, 魂更重要!”
慧娘:“大虎你别听明月瞎说,你在下头顾好你自己。只要能保佑明月平平安安的就成, 旁的都不打紧。”
赵明月凑过去贱兮兮问道:“娘,我爹到底是有多好啊?你这一记就是十多年!我都大了, 肯定能长命百岁, 你真不打算再嫁了?”
慧娘抬起手来, 做势要打:“别在你爹牌位跟前胡说八道。娘有你就够了, 这又要有孙儿了, 擎等着享福了,说什么改嫁的话?”
赵明月小跑两步,扒门框上,不死心道,“娘,您就算是当了阿奶也才三十多点, 若是遇到合适的千万别顾忌我, 我是一万个支持,还可以给娘撑腰!”
慧娘哭笑不得:“你的心意娘领了, 以后就甭说这话了, 娘这辈子只想守在你身边。”明月说话做事时常惊世骇俗,但她知道明月是希望她日子过得如意, 是为她好。
赵明月:“娘明白就行啦,若是娘往后想法变了, 怎么着明月都是支持娘的。”悬在她们娘俩头顶的利剑就要挪开了,她也有立场对慧娘说这句话了。
慧娘出来赶人,“行了行了,你自个找大黑白雪玩去,少在我跟前说胡话。”
“得令!”赵明月双手抱拳耍宝,转身去和花花它们三扔飞盘玩。大黑和白雪这两年越发稳重了,这种追飞盘衔回来的游戏已经不喜欢玩了。
院子里洗衣裳的张浓华看着赵明月又恢复了活蹦乱跳的样子,面上也露出笑来。明月就该是这样一直活活泼泼,精力满满的样子!不管是男是女,赵明月就是赵明月!
会试看榜的重任不消说,大金当仁不让。虽说若是中了也有报喜的人会来告知,但早一刻知道早一刻心安。与其在家里头等得心焦,不如早早出去守着。
大金刚一出门,慧娘就设了香案,张浓华和赵明月也跟着拜。三人心里给各路神仙拜了个遍,心里就不那么焦急了。临时佛脚也拜了,成与不成的都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临近中午,大金还没回来呢,报喜的差人就到了。吹吹打打的身后跟了一大串凑热闹沾喜气的百姓,一见赵明月的模样,顿时沸反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