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上布巾之后，裴芝奇将汤婆子递给黎小刀让她抱在怀里，然后蹲下来帮娘子脱鞋。
“娘子用热水泡泡脚，暖和得快一些。”
“诶！脱鞋我自己来，相公不用——”黎小刀忙一只手抱着汤婆子，俯身另一只手去脱鞋子。
裴芝奇见娘子坚持要自己动手，便没有勉强，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娘子现在脚也暖和手也暖和了，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明日我去拜托兄长，让兄长家的王厨娘夜里来这边陪陪娘子，睡在客卧，娘子觉得如何？”
想来想去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暂时如此。若过年前父亲母亲能来的话就好多了。
黎小刀点点头，“好，不过我明天过去跟哥哥说一下就行，相公早上还是回书院吧，白天要是有老师讲课，岂不是错过了。”
裴芝奇答道：“明日早晨我亲自拜托过兄长之后，便回书院，否则回了书院也无法安心。”
相公总是担心过度，黎小刀只好点点头。
客卧晚上再住一个人就感觉好多了，只要这房子里不是自己一个人，就不会害怕，一个人在主卧房睡觉也没关系。
泡着热水脚，怀里还抱着暖暖的汤婆子，身边还坐着相公，黎小刀感觉她又活了过来。
她情不自禁地朝相公笑笑，然后关心关心相公今天去书院的报到情况。
“相公今天报到顺利吗？有没有遇到那个万老板的儿子啊，之前跟哥哥吃饭时，哥哥说他也在书院里，真令人闹心。”
裴芝奇答道：“报到很顺利，也遇到了万少爷。”
“啊？真遇到了？”黎小刀忧虑道：“他有为难你吗？”
裴芝奇轻笑着摇摇头：“娘子不必多虑，他没有为难我。”
黎小刀哼了一声，噘嘴道：“这个人性子恶劣，没有为难你只是因为他之前不知道相公要去静德书院读书，还没时间想坏点子吧……现在知道了，恐怕日后不会放过相公。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裴芝奇点点头：“好，我会多加留心。”说罢裴芝奇俯身试了试娘子泡脚的水温，又拿起水壶小心添了些热水。
“相公没有遇到为难事真是太好了，过几天就是腊月初八，书院里有讲会，我也会去听的！”黎小刀的脚丫子在水里动了动，相公添了热水，脚丫子又舒服了一些。
裴芝奇放下水壶，回到椅子上坐下，思索道：“虽然报到很顺利，也没有人为难于我，但是今日我确实遇到了一件为难事，还想听听娘子的意见。”
“噢？”黎小刀歪歪脑袋意外道：“相公遇到了什么为难事？”
裴芝奇舒了口气，面色柔和地看着娘子，接着缓缓道来。
“今日报到每个人都先要拜一位老师，日后便跟着选择的老师学习，可今日有两位老师，都说想要收我入门下，一时犹豫，不知该选哪位老师好。”
黎小刀笑道：“相公这么优秀的学生，每个老师都想要也是很正常的啦！是什么样的两位老师？相公说说看。”
“两位都是既能讲史、又能讲经，在静德书院教书多年的名家大儒，若论学识，不相上下。”
“难怪相公为难呢”，黎小刀沉思道：“那两位老师所教的学生成绩如何，有考中进士或举人的吗？”
“两位老师的学生里都既出过举人，也出过进士。”
“喔……”这还真是难选。
忽然黎小刀想到一件事，问裴芝奇道：“相公说过静德书院出过一个状元，这个状元是谁的学生呀？两位中的哪一位？”
裴芝奇笑着摇摇头：“哪位都不是。静德书院出的状元，便是如今朝中的首辅张大人，张大人的老师是静德书院如今的山长老先生。”
“山长？”黎小刀疑惑道：“山长，就是书院院长的意思吗？”
裴芝奇答道：“虽然没听过院长这个说法，但山长确是书院之长的意思。”
黎小刀点点头，明白了。
“怪不得相公为难呢，两位老师真是旗鼓相当呀！”黎小刀感叹道。
裴芝奇微笑点头道：“没错，我想了一天，也不知如何选才是对的。娘子可有什么建议？”
第72章 相公拜师
“既然两位老师教课水平不相上下，相公选谁都不会错，随着自己的心意选就行啦！若实在难以抉择，我的建议是选一位和相公性格互补的老师”，黎小刀仔细思索一番，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性格互补？”裴芝奇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如何互补？”
“相公是沉静内敛的性格，那么选一位性格热闹的老师比较好。相公想想，如果老师也不爱讲话，相公也性格安静，那两人沟通起来就比较费力”，黎小刀跟裴芝奇解释道：“如果是个急性子或者性格比较开朗的老师，那么有些话还不等相公问出口，也许老师猜到了就会急匆匆直接告诉你，这样沟通起来是不是比较容易？”
裴芝奇琢磨娘子的话，似乎颇有道理。若按娘子说的，那便有了主意。
裴芝奇笑道：“多谢娘子，我心中已有眉目。”
他站起身又拿起水壶准备再给娘子添点热水，黎小刀摇摇头说道：“相公，我泡好啦，后背都有点出汗，已经不冷了。”
“好”，裴芝奇将水壶放下，黎小刀擦干脚丫子穿上鞋，将汤婆子放在桌上，然后将泡脚的水端了出去。
收拾收拾洗漱之后，两人一起上了二楼。
这天夜里，黎小刀没有找相公聊太久的天，只问了些诸如住宿条件怎么样、同窗都是什么样的人之类实在过于好奇的问题，问了几句便乖乖入睡。
相公明天一早还要回书院，白天又要读书上课，还是让相公多睡一会儿吧。
＊
裴芝奇一早起床，做好早饭之后焖在锅里，叫了娘子起床，接着他去了隔壁大舅子家，拜托黎小鑫跟王厨娘商量商量，是否愿意在他不在的时候晚上去隔壁客卧陪陪黎小刀。
黎小鑫没想到整天一副很有主意的妹妹竟然还怕黑，他笑了几声便去找王厨娘商量，幸好王厨娘同意了，裴芝奇这才放下心来，大致说了说自己哪些日子不在家，说清楚了才回隔壁。
回到家中看到娘子已经起床，裴芝奇和娘子一起用了早饭，然后收拾收拾便和娘子道别，准备赶回书院。
走之前他发现留在书桌上的诗已经被收了起来，他轻轻微笑，背上行囊转身出发了。
从书院回家可以在山脚下叫马车直接拉到家门口，但是若要从家里去书院，每次都要先步行到车马铺，才有马车坐，因此更费时一些。
待裴芝奇坐马车到了书院山脚下的山门时，已经是半上午了。
他步行上山，到了书院正大门之后，进了门向右转，走了许久，才到今年新入院学生的斋舍。
由斋舍的住宿条件便可看出这位书院背后的支持者万玉山万老板的确实力雄厚，全书院一共五十名学生，都是单人单间，虽然每间房子面积不大，但房屋布置十分精心，家具所用木料，还有帘子帐帏，都不是便宜的材料。
静德书院虽是吃住免费，每人每月还有两百文生活用度可领，但每一届学生只能在这里最多学习三年，三年之后无论成绩如何，都要离开书院。
不过离开书院之后还可以私下请教以前给自己教课的老师，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要像孝敬父母一般孝敬老师，每年也要敬奉束脩作为学资。
到了斋舍，裴芝奇先找斋长销了假，才回到自己的小屋子。
他整理整理仪容，将名帖在袖中藏好，关上房门，转身离开了斋舍。
今日没有讲学安排，昨日报到两位老师各自留了题目，明日收了答卷才会开讲，因此今天新生们自行安排自修，只要明日可以按时交上答卷即可。
裴芝奇此刻先要去拜师，静德书院讲堂附近有一个单独用来给老师休息的院子，院子里有个大书房，他现在便要去那里，找到老师，然后递上名帖。
昨日斋长已领着今年二十名新入院的学生熟悉了书院大概的地形环境，裴芝奇凭记忆没花多久时间便找到了老师们所在的书房，书房的门开着，他还是按着礼节，轻轻敲了三声。
“进来吧”，刘寻卿在里面温和答道。
谢佑齐本来靠躺在椅子上读一本书，闻声往门外看了一眼，竟是那个文章极好的学生来了，应该是决定要选谁做老师，他假装不慌不忙地坐直身子，将书放下，然后清清嗓子道：“来啦？今日可想好了？”
裴芝奇简单直率的性格，他走进房间，行了个礼，答道：“是。”
“今日你想拜谁为师？”谢佑齐又追问一句。
裴芝奇又分别向两位老师再次行礼，感谢两位老师的抬爱，然后拿出名帖，双手递在谢佑齐面前，轻声道：“我欲拜谢先生为师，还望先生此后不吝赐教，学生定当尽心学习。”
“哈哈哈……”谢佑齐爽朗地笑了，他站起来接下裴芝奇的名帖，翻看了几眼，点头道：“好！我收下你了！你可以回去自修了，记得明日要按时递交我的考题。”
裴芝奇拱手道：“学生明白了，那学生便先告辞了。”
待裴芝奇转身出了书房，谢佑齐笑道：“老刘，你看看，怎么样！他还是选了我！说明他还算有眼光。”
刘寻卿捋着胡须微笑道：“恭喜谢兄得一好学生，不过后年的春天若没能把他教成状元，那谢兄便早早回家种红薯，推荐他来我这里便是。”
谢佑齐哼笑一声：“他跟着我至少能得个进士，跟着你那可就不好说喽！你这闷葫芦，什么事都要学生去悟，这学生要也是个闷葫芦，两个闷葫芦放一起能有个响儿？”
刘寻卿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微笑着说道：“今年咱们又是平手，十个学生选你，十个学生选我，看来这胜负少说也得等到明年秋天考了乡试才能分个一二。”
谢佑齐不耐烦地调侃道：“还分什么一二，自然是我第一，你第二。”
刘寻卿看似平和却也当仁不让：“谢兄非要一这个数字，那让给你倒也无妨，你中一个，我中两个，也是不错的”，说罢刘寻卿呵呵笑了起来。
幸亏裴芝奇走路比较快，没听到他心目中德高望重的两位老师用文字过招这一段。
第73章 难眠的夜晚
早上从家里赶回书院已经耽搁了些时间，拜完师便到了用午饭的时候。吃过午饭后，裴芝奇没再出房门，一个下午专心致志地写谢先生出的考题。
临近黄昏的时候考题写完了，也到了晚饭的时间。
裴芝奇刚刚收好答卷，便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裴兄，一起去伙房用晚饭吧？”是秦进的声音。
裴芝奇打开门，果然是老乡秦进，他回了一声“好”，两人便一同往伙房走去。
秦进虽然不同村，倒也是同镇的老乡，加上之前的来往，比其他同窗一开始便要亲切些。
伙房在斋舍的南边，要走上一会儿才能到。
两人边走边聊。
“裴兄昨日下午匆匆回家，没能参加晚上同窗们的第一次聚会闲谈，大家都觉得十分可惜，毕竟其他人拜老师都是要带上名帖去求的，裴兄竟两位老师同时找到你，说要收你为弟子，大家都很好奇，想跟你聊聊天”，秦进冲裴芝奇笑着说道。
裴芝奇不知这句该如何答话，只谦虚地笑笑，没有开口。
他在外面不善多言，秦进偶尔还能说两句，但也不是热闹的性格，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几句，更多的时候是闷着头赶路。
这时路上也三三两两有其他学生往伙房走，有些人边走边说笑，也有一个人走着不说话的。
走了一会儿之后两人路过一个锁着门的小院子，裴芝奇转头望了一眼，没说话，便又回头看着前面继续赶路。
秦进观察到裴芝奇对这个院子有些好奇，便笑着说：“昨天晚上大家在书院里边聊天边闲逛，又认了不少斋长没介绍的地方，刚刚裴兄看的那个院子便是其中之一，那个院子是省城万老板的儿子，万少爷在书院里单独住的院子。听说这万少爷在书院里住了六年了，他虽是商人之后无法参加科举，万老板也让他待在这里学知识做学问，但是他好像只是偶尔来一下，平时都在外面待着。”
裴芝奇对万少爷在外面的行径心知肚明，这个院子倒是第一次听说，他微笑回秦进道：“原来如此。”
没想到秦进竟有些惊讶道：“裴兄居然不知吗？昨日和裴兄一起在斋长那里偶遇万少爷，我看他和你似乎一脸熟识的模样，万少爷还跟你打了声招呼，只是看起来你们之间是不是闹了误会？”
裴芝奇平静地答道：“我和他之间，岂止是误会。”
见裴芝奇严肃地说了这么一句吓人话，秦进忙收了这个问题，没敢继续往下问。
离伙房还有一段距离，两人光走路一直沉默着也不是个事儿，秦进又搜刮搜刮还能聊些啥。
“裴兄可知道，书院旁边的小路一直往山上走，上头还有一个很大的别庄，大约有小半个书院那么大，听说那便是万老板偶尔出城来书院时住的地方。”
上次与娘子爬山，路过时确实隐隐约约看到一些大大小小错落有致的房子，跟娘子闲聊时还以为是哪个权贵之家避暑的地方。
“之前爬山确实经过了一个大庄子，原来是万老板的别院”，裴芝奇笑着回道：“那个别院再继续往上走，爬到山顶，还有一座寺院。”
“噢？裴兄竟爬到了山顶”，秦进惊讶道：“我们只往上面走了走，恐天黑不宜走山路，远远望了一眼别院便回来了。”
“嗯”，裴芝奇点点头：“下次若有机会，秦兄也可去山顶一观，风景甚好。”
秦进笑着答道：“好，秦某记下了。”
说话间终于到了伙房。
书院里吃饭比较早，吃完晚饭回来还有个洗漱的时间，洗漱玛ོ丽ོ完了天色才刚刚暗下来。
裴芝奇夜里睡得早，夜里读书不但伤眼睛，还影响休息，第二天他要早起，娘子赠的剑他随身带着，明早还得找个空旷无人的地方继续坚持练习。
洗漱完之后，又将明日要用的书册纸张整理好，裴芝奇便早早躺下休息了。
书院单人房间面积小，床也是窄窄的单人床，刚好够他一个人睡觉翻身。
被褥枕头都是书院新发放的，上好的棉花被，柔软又温暖，这条件比一般百姓家的生活还要好些。
可裴芝奇在被窝里辗转反侧，却难成眠。
成亲之前自己在家也一直一个人睡，可是成亲之后这几个月以来，已经习惯枕边有个人晚上要和他聊天，偶尔会抱住他的胳膊，夜里还会说梦话。
从前刚开始练剑的时候，娘子说一个好习惯的养成需要九十天时间，那么这四个月来，身边有娘子已经成为了他新的习惯。
他又想起昨天晚上回家时坐在路边的娘子，心里一阵难受。
不知娘子学会生火了没有？今夜有王厨娘陪着，应当不害怕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