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相公……”她面色苍白,说不出话。
裴芝奇忙上前接过纸一看,只见纸上写着两句潦草大字:【若还想见到你活着的父母,一个人来清河州以北三十里小河村】。
清河州……远在金砂州以北八百里之外,就算骑马再快也得十来天。
“相公……”黎小刀抱紧裴芝奇的胳膊,声音有些颤抖:“这可怎么办……爹娘被坏人绑架了……”
裴芝奇拍拍娘子后背:“别害怕,依我看,此事还有蹊跷之处。”
“蹊跷之处?”黎小刀不解。
裴芝奇没说话,只带着娘子看完一遍父亲和母亲居住的房间,房间里东西摆放整齐,丝毫不乱,被褥还用粗布悉心遮盖住。
他又带着娘子到了父亲和母亲做饭的厨房,厨房里锅碗瓢盆都收拾得很干净,甚至没有剩下腐烂的蔬菜。
“娘子你看,父亲母亲出门是按计划进行的,所有东西都提前整理好了。如果是被人掳走,一来村民会看到,二来房里肯定不会收拾得这般干净,厨房里也没有剩下的食物”,裴芝奇向一旁的娘子解释道。
“相公的意思是,爹娘知道来接自己的是谁,也很放心地跟着走了?那桌上的纸条是怎么回事?”黎小刀思考道:“难道是熟人作案?万一接爹娘的人确实和爹娘认识,但是爹娘并不知道他别有用心呢?”
裴芝奇思索道:“这确实是一种可能。但还有另一种可能。”
“是什么?”
裴芝奇答道:“或许爹娘确实是安全地被熟识之人接走,但他们走后有其他人来过这里,这些人来时爹娘已离开,留给我们的字条被人换成了这张。也许对方的目的并不是让我去清河州,这张字条只是一个诱饵罢了……”
一瞬间,裴芝奇心道糟糕,他和娘子已经不知不觉上了对方的套。
但他没有声张,以免让娘子恐惧不安。
暗中平稳心绪之后,裴芝奇继续开口分析道:“我们寄给父母亲写了我们快要回来的信正好大约五日前到,想必他们错过了没收到,但即使错过了信也应该放在门缝下才对,而这封信却不见踪影;而父母亲要离开应该也会提早寄信给我们,但不知为何这封信我们也没有收到,这其中定有缘由。”
黎小刀担忧地叹了口气:“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裴芝奇答道:“无论如何先离开这里。今晚先去岳父岳母家留宿吧,家里绝不能住。若我的猜测是对的,他们定有人在暗处监视,此时没下手仅仅是因为白天,还有来家里的村民们。”
“相公……这是不是意味着……解炎那一方的人已经发现你了”,黎小刀皱眉道。
“八九不离十。”
李管事说的联络一直没有来,没想到坏人却先上门了。
现在连忍耐不进京、息事宁人的机会都没有了。
两人又环顾四周一番,接着裴芝奇带着黎小刀出了院子,将门又重新锁上。
门口还没散去的村民见裴芝奇又锁了门,闲话问道:“举人老爷,今晚不在家住?”
裴芝奇只做出一个笑容,答道:“今晚去他处留宿,改日再回来。”
和家门口的村民告别后裴芝奇和黎小刀又回到马车上。
裴芝奇解开拴着的马,重新拿起缰绳,坐在前面驾车。
黎小刀也没心情坐在马车厢里,她也坐在驾车一旁的位置,坐在相公身边。
相公从家里离开后只心思沉重地驾车,一言不发。
黎小刀先开口问道:
“可是相公,明知道这大概率是骗局,你还是会去那个叫清河州的地方,是不是?”
第192章 退无可退
裴芝奇转头看了看娘子,又回头看向前方,低声道:“……是。因为我所说的也只是猜测,但父母亲的性命不能用猜测保证。娘子所说的熟人将父母亲绑走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相公……这太危险了……你不能一个人去”,黎小刀坚定道:“我要和你一起去,等到我家了,我们再想想办法,多找些人一起去。解炎看起来就很厉害,还不知道他带了多少小弟,这太危险了。”
若是在省城还可以向万老板求助,也可以向安州的高总兵求助,就算高总兵不在,找沈师爷也是管用的。可如今,明明在家乡,却不知道可以找谁求助,黎小刀只觉得心中一阵绝望。
裴芝奇叹道:“遇上这等亡命之徒,若不会习武,只会枉送性命,而且暗箭难防。我会穿上万老板在倭乱时赠我的软甲,但这软甲只有一件,所以……”
“相公!”黎小刀眼眶红了,她有些失控道:“你若死了,我就是寡妇了!然后我会被改嫁给一个醉汉!我也会死得很惨!要是你死了,我也活不长!所以你不能一个人去!”
那夜梦里相公倒在血泊中的景象过于真实,黎小刀感觉自己真的有点扛不住了。
裴芝奇收住缰绳停了马,前面不远就是金砂镇,路边时不时有赶集的行人路过。
裴芝奇将马车停在不挡路的边上,然后将黎小刀拉进怀里,抱住她。
黎小刀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泪水落在裴芝奇肩头,一会儿这肩头便被眼泪浸湿了。
“娘子别怕,你的相公不是傻子,不会白白去送死。我会努力查清真相,也会努力保全自己的性命。”
裴芝奇轻拍黎小刀后背,又把她抱得紧了紧。
黎小刀想张口说些什么,但哽咽得厉害,她连一句清楚的话都说不出来。
“娘子,真相就在前面,无论父母亲在不在清河州,想害我的人一定在那里。逃已是逃不掉,退也无路可退,再不去面对,不仅自己的命保不住,还会连累娘子和家人们。”
对方想要的只是自己的命,只要自己离开了,其他人就安全了。
黎小刀哭着摇摇头:“我不管!反正你死了我也活不了多久了!不如就让我和你一起去!我们两人搏一搏,也许能扛过去呢!”
“娘子……”
大哭的黎小刀和将黎小刀抱得紧紧的裴芝奇,两个人在街上十分显眼,路过的行人不由得都要侧目看上几眼,但当事的两人却已顾不得这许多。
哭了许久黎小刀才缓过来,她一边抽泣一边对裴芝奇说道:“我不管,相公要是去,我也一定要去!你不许扔下我!你快答应我!”
裴芝奇轻轻叹气,顿了许久,他答道:“……好。”
听到相公答应了,黎小刀才松开相公的怀抱,她用袖子擦擦眼睛:“相公答应的,不准一个人偷偷去,要是说话不算话,我就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裴芝奇轻轻微笑,他从怀里掏出巾帕,给娘子擦擦眼泪。
“嗯,若是我说话不算数,娘子就恨我一辈子。现在我们先继续赶路,已经中午了,我们先去岳父岳母家吃口饭,休整休整,然后再出发,好不好?”裴芝奇朝娘子柔声道。
黎小刀将相公的巾帕夺进手里,自己继续擦擦眼睛,一边擦一边“嗯”了一声。
“相公,一会儿到家之后,先不要告诉爹爹和娘亲这些事,他们既没有什么应对的办法,还要担惊受怕,我们回家吃吃饭,把行李安顿,收拾一下,就默默出发吧。”
裴芝奇点点头应道:“好。”
*
一开门突然见到乖女儿和考上了举人的女婿,可把黎小刀娘亲乐坏了,今天儿子也回来了还带个媳妇,这一日这可真是好事连连。
哪知道女儿却哭丧着脸,女婿看着也情绪不佳,问来问去两人也不说,黎小刀只说路上累坏了,肚子也饿坏了,想吃东西。
黎小刀娘亲一边差人去叫黎小刀爹爹回来,一边把黎小刀拉进厨房,想单独问问是不是两口子吵架了。
娘子和岳母大人离开后,裴芝奇看看站在院里的黎小鑫,上前作揖道:“兄长,我有话想对你说,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谈一谈吧。”
黎小鑫寻思这俩人在金砂镇分开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去白马村没待着直接过来了?过来就过来,俩人看起来好像还闹得不开心。
“成,去书房里说,爹不在,那屋子没人去”,说罢黎小鑫便把裴芝奇带到一间屋里,将门关好。
一阵时间过去了。
黎小刀娘亲喊厨娘忙活了一桌子菜,中午黎小刀爹爹也回来了,一家人高高兴兴吃一顿饭,但是黎小鑫却说不舒服,想出门去转转,没有吃午饭。
女婿考中了举人,岳父大人今日终于跟女婿喝了一杯酒,算作认可。
一顿饭除了黎小鑫缺席之外,热热闹闹吃完了。
吃罢饭黎小刀喊相公去她房间歇息顺便商量一下,裴芝奇却让她先过去,自己有点事,忙完马上就到。
黎小刀没有多想,只当相公是急着收拾路上的行李,于是自己也回房间,忍着困乏,琢磨琢磨出发去清河州都要带些什么,然后拿出个包袱开始装东西。
过了一会儿,裴芝奇进屋了,手里还提着一壶泡好的茶水。
“我去厨房泡了点茶,娘子喝了先休息一下,后面还要赶很长的路,先把精神养好了。”
说罢裴芝奇拿起桌上的茶杯,倒了两杯茶。
黎小刀吃了中午的大鱼大肉正是犯腻又口渴,正需要这杯茶。
“相公真是太懂我了!”说罢黎小刀拿起茶杯一饮而尽,“但是休息恐怕没时间了,我心里担心爹和娘。”
如今的情形总让她想起以前看过的警匪片,总怕爹娘在那边受苦,还是越早出发越好。
“越是着急越不可乱了方寸,休息也很重要”,裴芝奇扶娘子在椅子上坐下。
“相公,你还别说,我现在还真有点困了……”
黎小刀只觉得突然间睡意浓浓,意识渐消,接着眼前的相公模糊了起来。
“相公……我现在有点困……你等我一下……我睡一会儿咱们就出发……”说罢黎小刀便整个人失去力气,倒在桌上睡着了。
“娘子安心睡吧……”裴芝奇抬手轻轻抚摸黎小刀的头顶,然后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脱去鞋子和外衣,又帮她解了头发,让她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睡得很香。
第193章 男儿有泪不轻弹
裴芝奇刚刚将娘子安顿好,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黎小鑫悄悄走进来,又赶紧将门关上。他一进门就摇头叹气,跺脚哎呀一声,又想大声又不敢大声说话,只能憋着气悄声对裴芝奇恼火道:“这叫什么破事儿!让我给自己的亲妹妹下药!还有你!没想到你背后竟是这么天大的事!你说这可怎么办!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送死,不然以后我得被人骂死,说我明知真相还放你一个人去送死!我得跟你一起去,要不再叫上几个伙计……”
还不等黎小鑫说完,裴芝奇拱手道:“兄长,请先听我一言。”
黎小鑫在桌边坐下,指指凳子:“你坐下说,你跟我好好说说!”
两人都坐下后,裴芝奇平静说道:“兄长,如今事情已经不止是我父母下落安危的问题,我想,从我和娘子刚一踏入白马村,不,也许刚一踏入金砂镇时,对方便已经开始跟踪,他们已经掌握了我的行踪。恐怕清河州都不一定会有小河村这个地方,留字给我,只是希望我骑马向北,路上僻静无人好下手而已。”
裴芝奇看了看一脸恼火又想不出办法的黎小鑫,轻轻微笑着问道:“兄长可曾习武?家里的伙计可曾习武?”
黎小鑫没好气地答道:“不曾!你还笑!亏你现在还笑得出来!”
“这就是了”,裴芝奇道:“对方都是亡命之徒,兄长和伙计即使随我去了,也是白白丢了性命。”
黎小鑫问道:“那你就不能在我家躲躲?”
裴芝奇摇头:“对方并不是不知道我来了这里,而是因为岳父岳母家在镇上集市热闹的地方,现在又是大白天,他们不好下手。若我今晚不离开这里,恐怕整座宅子在晚上都会成为目标。只要我离开了,整座宅子的人就安全了。这也是不管父母亲在不在清河州,我都必须走的原因。不管是娘子,还是兄长或者家里的伙计,跟着我去都是白白搭上性命,不必酿成如此悲剧。我会尽力求生,大家也在这里好好生活,若日后还有缘分,我定会回来。”
“好好好!英雄的事都让你干了!这背骂名的事都留给我!我今日要是这么放你走了,你看看大家以后怎么骂我!还不如跟你一起去呢!”黎小鑫又气又急,又毫无办法,妹夫是个书生,却习了一年多的武,而他自己是个大夫,才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他也明白,若真的跟去了,恐怕还会拖妹夫的后腿。
“兄长……”裴芝奇站起身来,突然跪在黎小鑫面前。
“说话说得好好的你这是做什么!”黎小鑫腾地站起来,想把妹夫也拉起来,但却拉也拉不动,妹夫就像一个铁人儿长在地板上似的。
裴芝奇跪下朝黎小鑫作揖道:“若我此去无法回返,还望兄长代我好好照顾娘子。若她想嫁,替她寻个好人家,千万莫要寻个喝酒的醉汉,娘子十分痛恨醉汉”,说罢他俯身低头向黎小鑫拜了一拜。
“你快起来!我答应你答应你!我自己的亲妹妹,肯定会好好疼的!”
见黎小鑫答应了,裴芝奇才站起身来。
“真是被你这事搞得头疼死了!”黎小鑫恼火道:“你说说,你有几分把握能活下来?”
裴芝奇思索道:“五成吧。”
“才五成?你……不行,要不还是找点人跟你一起去吧!”
“兄长若真想帮我,此时真有几件事需要兄长帮忙。”
“你说!”
裴芝奇看看在床上熟睡的娘子,对黎小鑫道:“我们去外面说吧。”
于是两人轻手轻脚去了门外,裴芝奇让黎小鑫帮他穿上那件万玉山赠的软甲,又准备了干粮和水,裴芝奇又给了黎小鑫三十两银子,说借他家的马一用。
黎小鑫又把银子塞回马驮的行李里,叹道:“这是我唯一能帮你的,马已经喂好了,你骑走吧,还给什么钱!包袱里解毒的药治红伤的药还有用来包扎的干净纱布感觉你能用到的东西我都装了一些,你都带上吧!”
裴芝奇收拾好行囊装备,又谢过了黎小鑫,然后看看娘子房间的方向,他低声道:“我想去与娘子道个别。”
“你不给他留封信?”黎小鑫指指一个方向:“笔纸都在中午说话的那间书房里。”
裴芝奇想了想,低头笑道:“不用了,娘子最恨留信不辞而别,而且睹物思人总归难过。”
“行行行我不管你了!一会儿要走你自己走,我就不送你了!我受不了这场面!”
不知什么时候起,黎小鑫眼眶也红了,他甩着袖子匆匆离去,进了自己屋里,重重将门关上。
裴芝奇轻轻叹气,他脚步踌躇,又走回娘子的房门前。
轻轻推开门,娘子依然在熟睡,他进屋关好门,脚步很轻地来到床前。
裴芝奇在床边坐下,一只手撩开娘子额前挡着的头发。娘子呼吸均匀,睡得很熟,完全没有察觉他的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