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冰雪覆盖的山峰,雪水流过碎石。
她甚至不敢抬头,不敢隔着喧闹的人群看上他一眼。
身边的女生们仍然在激动地讨论着,分享相机里刚刚拍下的照片。
一个工作人员打扮的男生走到沈茹菁身边,笑眯眯地将手里包装精致的礼盒递给了她:
“这是工作室送给您的礼物,感谢您对宋洵的喜爱与支持。”
“……谢谢。”沈茹菁怔怔地接过了礼盒。
待她抬起头时,男人已经被身旁的工作人员簇拥着从专用通道进去了,只留下一个挺拔如松、分外瞩目的颀长背影。
很快,连背影也看不到了,模糊成了一个小点。
人群漫漫,他是触目可及里最闪耀夺目的那一颗星,光芒炙热,引人靠近。
沈茹菁终于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球。
胸口里涌动的,却比眼睛更为苦涩。
沈茹菁知道这颗星拥有多么温暖灿烂的力量,曾经的她捧着这颗星,冰冷灰暗的世界就轻易地被一寸寸温暖照亮了。
现在,星星不再是她的了。
她亲手弄丢了属于自己的星。
*
坐车回酒店的路上,沈茹菁看着放在大腿上的礼盒,指尖轻轻摩挲着盒子上漂亮的蝴蝶结。
她拆开来,竟是一本小王子x演唱会主题的联名手账本。
封面是烫金的一句话:
-One day,I saw the sunset forty-four times.
一刹那五味杂陈。
《小王子》是她高中时最喜欢的一本书,经常包了淡雅的书皮,在语文课上偷偷看和摘抄。
而这句话也是她最中意的。
是巧合吗?
是吧。
她怎么还能去奢求会有人在原地等她呢?
她勉强收拾好心情,拍了张照发给表妹。
乔木:拿到了
乔木:图片.jpg
人间星光:啊啊啊啊!!!
人间星光:这不是限量发售的演唱会纪念礼物吗!!发疯!发狂!我爱你姐!
人间星光:你就是我亲姐!!
人间星光:等等,这本我记得好难抢的,黄牛价格都炒翻天了,会不会太破费了菁菁姐QwQ
人间星光:太贵了我不要的!
沈茹菁失笑:放心,是好心人送的,不花钱。
【不花钱?!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人脉!真把我当外人呀!】
激动的沈小婷还在抒发自己的爱姐之情,沈茹菁却思绪却游离了开来。
好心人?
她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用这个一点边都不沾的词来形容宋洵。
很快到了客户所在的别墅区,沈茹菁跟保安打了声招呼,保安查看了一下她的身份证和其他证明材料确认了她的身份之后才把她放进去。
这两天客户不在家,图样是之前线上就确定下来的,沈茹菁只需要将订好的材料运过来,就jsg可以开始干活。
因着这个单子是加急单,沈茹菁便准备今天先加班加点完成一小部分工作。
*
结束了一整晚疲惫至极的彩排和磨合,凌晨一点,小助理拖着麻木的身体来到据说是老板好兄弟的别墅。
他偷偷抬头看了眼宋洵的侧脸。
男人的下颌线绷得很紧,整个晚上,宋洵唇角的线条就没有上扬过,昭示着主人的心情并不愉快。
――哪怕彩排时他的发挥依然无可挑剔,出色饱满,好似行走的CD机。
‘咔哒’一声,密码锁打开了,小助理低着头跟着宋洵走进去,宋洵的脚步却突然顿住了。
小助理疑惑地探头出去。
空旷的客厅里,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对着洁白墙壁涂涂抹抹,一身破旧灰衣沾满了腻子和各色染料。
闻声转过来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的鹅蛋脸,挺翘的鼻尖格外秀气,额角上点点灰尘与薄汗,一双明净的眸子里闪过诧异。
“你好,你们是……?”
半响,女生轻轻开口,尾音略带颤抖。
小助理忙不迭地道:“您好您好,您是许先生请来的壁画师对吗?”
女生点了点头。
“您忙您的就好,我们老板是许先生的朋友,要在这里借住两天,您看下消息,许先生应该有跟您说。”
话毕,小助理转头去看老板的反应,准备等宋洵说句客套话,他们就告辞上楼了。
-
沈茹菁听到密码锁声时,讶异地看向门口,第一眼是压得很低的帽檐。
来人抬起头,如墨的眉,深邃的眼,是一张被媒体和乐坛分外宠爱的俊美的脸。
褪去了年少的青涩,轮廓更加利落成熟。
目光相接的刹那,沈茹菁大脑嗡嗡作响,被炸得一片空白。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在准备演唱会吗?
倏然漫上来的心潮,酸涩无比,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听觉,耳边什么也听不到了,只余一片空茫的白噪音。
她站在钢架上,突然有种不顾一切逃离这个地方的冲动。
强自摁下内心的复杂情绪,沈茹菁的目光左右游离,却始终不敢再与宋洵相触。
最终落在宋洵身后的小助理上,沈茹菁状似平静地问了一句,“你们是……?”
话音刚落,沈茹菁就感觉到宋洵的目光,淡淡地划过自己,落在她身后完成了一半的浮雕壁画上。
“很美。”他说。
语调轻佻,嗓音低磁冰凉。
一刹那,沈茹菁勉力维持的平静就像湖泊上结成的薄薄一层冰,稍微用力,看似坚硬的冰层就碎了。
沈茹菁恍惚间想起七年前,那个潮湿冰冷而又炙热的夏夜。
外面是倾盆而下的嘈杂暴雨,他把她摁在破旧的楼道墙上,捧着她的脸。
滚烫的唇从她闭眼微颤的眼皮,一路流连到裸露出来的脆弱脖颈。
风极凉,生冷,吹来潮湿水腥的味道。
她冷得发抖,但少年的怀抱温暖慰贴,宛如燃烧着的永不熄灭的火。
细碎地吻遍之后,少年时的宋洵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哑着声音低低地道:“……很美。”
两个字,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勾起了沈茹菁的回忆。
距离她和他分手,已经过去了,两千多个日夜。
第3章 医院
小助理有点懵逼,他第一次听到向来挑剔,从没给过陌生人好脸色的老板,居然夸了一句‘很美’。
不知老板说的是面前那个人,还是人背后的壁画。
可人家背后巨大的墙壁上一片苍茫的白,这白色美吗?
于是他自动在脑内转换成老板在夸那位年轻的壁画师很美,看人家姑娘白皙无暇的脸都浸透了粉红,像是不堪老板调戏似的。
正当小助理琢磨着说几句话好心解围一下,宋洵早已长腿一迈,上楼了,“走了。”
小助理赶忙提着大包小包,和同事跟紧宋洵的步伐,只来得及走之前冲年轻女生露出个安抚而又憨厚的笑容。
目送宋洵跟他的两个助理离开,沈茹菁怦怦的心跳算是平静下来,空白的大脑也再度开始运转,她深吸口气,左手拿起铲刀,继续自己的工作。
这次的工作量不算多大,她在业内又一直以快速稳健的质量出名,这幅直径为1.2m的圆形山水壁画,比起那种长宽五六米,动辄一周工期的任务,算是相对而言比较轻松的了。
心中装着繁杂的心事,但沈茹菁的动作依然熟练而利落,这是从成千上万次的练习和实战中锻炼出来的手艺。
以白墙为纸,以铲刀劈到为笔,凹凸不平的腻子在她手里乖巧得不行。
沿着墙面底稿的轮廓,山水画的形状已经跟随沈茹菁灵活的动作初见雏形。
依稀可见山雾袅袅,丛山起伏,层层叠叠如海浪,丛林郁郁,杂石参差。
忙了一晚上,初步完成了底稿和起形,沈茹菁长舒了一口气,起身,准备从1.5米高了钢架上下来。
也许是这两天没休息好,又或许是蹲久了倏然站起,大脑有些缺氧,眼前阵阵发黑,沈茹菁的下一步脚就踩空了――
“嘶……”
沈茹菁的脚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触到了冰冷的地面。
剧烈的疼痛袭来,她本就苍白的面孔渗出薄汗。
沈茹菁缓缓咬着牙吐气,忍受着疼痛,坐在地上等那阵痛缓过去。
“受伤了?”
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沈茹菁受惊地转过头。
男人刚刚洗过澡的样子,穿着浴袍,半湿的黑发有些许凌乱,眼角的小痣在灯光下愈发柔和。
是宋洵。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沈茹菁,从她小鹿似受惊的圆眼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要我扶你吗。”宋洵斜瞥着地上的沈茹菁,语气冷淡。
不得不说,娱乐圈把宋洵奉为‘小歌神’还是很有道理的,至少被宋洵这样至上而下的打量着,沈茹菁能感觉到自己头皮隐隐发麻,因压迫感过强,说话都斟酌犹豫起来,很难吐出那个‘不’字。
她忍着痛站起来:“谢谢,不用了……”
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向门口。
即将走到门口,身后的人又开口叫住了她。
“你一个人去医院?”
毫无起伏的低醇声线听不出情绪。
“没,我先回酒店,明早再去诊所看看,开点膏药贴一下就好了。”沈茹菁转过身,苍白的脸露出个温婉而又疏离的笑容:
“我先走了,宋先生,再见。”
“沈茹菁。”
沈茹菁心里一跳,就听见男人低沉的嗓音不容置喙地道:“去医院。”
沈茹菁秀气的眉微微蹙起,向来温柔的语气已经有点硬邦邦:“不了,谢谢关心,我心里有数。”
“不去?”宋洵挑了挑眉,神态懒散而倦怠,“你在我朋友家出事,算工伤,难不成要我抱你去?”
沈茹菁:“……”
她点了点头敷衍,“行,我现在就打车去医院。”
“嗯。“宋洵嗯了一声,“等我三分钟,送你去,晚上不安全。”他丢下一句话就上楼了。
“……”沈茹菁想说大半夜的孤男寡女不合适吧,但宋洵人高腿长,速度极快,已然没影了。
她想,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避嫌为何物,他们明明已经……分手七年了。
沈茹菁终究还是屈服了。
坐上车时已经是十分钟后。
秋天的深夜格外冷,街道上空寥无人,暗淡路灯下,落叶在冷风中打着旋飘落。
车里流淌着近乎凝滞的默然。
沈茹菁坐姿有些僵直。
密闭空间里,浅淡的男士香水味清冽又陌生,还夹杂着淡淡的烟味,陌生的环境让她警戒心极强。
烟味……他学会抽烟了?
沈茹菁假装凝视前方,余光悄悄地打量着身旁的男人。
宋洵换了身舒适的便装,姿态随意,侧脸的轮廓流畅似远山。
他下颌的线条绷得有些紧,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修长,有一搭没一搭地规律敲打着,等红灯过去。
乍一看,丝毫没有身为顶流的压迫感和大牌范儿。
跟回忆里那个少年的影子更近了。
“想看就直接看。”宋洵突然开口,语气随慵懒,“不收你钱。”
“……”
沈茹菁直接扭过头去,盯着窗外。
车内恢复了滞涩的沉默。
不得不说宋洵的开车技术不错,一路上安稳无波。
这两天劳累过度的沈茹菁甚至迷迷糊糊睡着了,到了医院还是被宋洵叫醒。
沈茹菁一瘸一拐地走进急诊,离宋洵远远的,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还好宋洵虽在娱乐圈里随心所欲,但这种场景也知晓分寸,帽子口罩都戴得严严实实的。
只看打扮,绝对猜不到他的身份。
近凌晨的点,医院里异常冷清。
只有急诊可挂,沈茹菁挂号后匆匆来到急诊部。
值班的医生看起来异常年轻,黑短发,面容清俊斯文。
医生简单检查了一下沈茹菁红肿的脚踝,“还好,没有骨折,只是软组织挫伤。”
沈茹菁长舒一口气,还好,不是骨折,她还可以继续工作。
“我给你开点消炎和活血化瘀的药,回去之后先冷敷,jsg再拿热毛巾热敷,这两天尽量少走路,大概一周就恢复正常了。”
医生一边说一边麻利地开药单,将材料递给沈茹菁。
“好的,谢谢医生了。”
沈茹菁很乖巧地应着,看起来极其听话,医生瞅见她乖巧如学生似地点头,很温和地道:“行了,如果一周后没有好转或者更难受了,你再来医院看看。”
“好的,谢谢您。”
沈茹菁也笑了笑,起身离开。
刚出就诊室门口,沈茹菁就看见一道颀长的身影懒懒地靠在门边,微微垂着眸,听见脚步声后抬起头来。
是宋洵。
他带着口罩,沈茹菁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敏锐地感觉到宋洵目光微冷,跟来时的态度不一样。
“我去拿药,然后就可以走了,你要不先走吧,我等会打车回酒店。”沈茹菁以为他不耐烦了,路过他时轻声说。
宋洵没说话,只看她一眼,伸出手。
沈茹菁眨了眨眼:“……怎么了?”
“处方单。”
沈茹菁恍然大悟,“不用了,我自己来吧,谢――”
她谢字还没说完,宋洵已经抽过她手里的处方单,径直去缴费处交费拿药了。
动作之利落,态度之自然,等沈茹菁反应过来时,宋洵已经将装着药的塑料袋扔带她怀里了。
沈茹菁:“……”
回去的路上比来时更加沉默。
静谧无人的夜里,只有车辆呼啸而过的行驶声。
沈茹菁报了酒店地址之后就没有再说过话,宋洵也没开口,好似真的只是好心帮来朋友家干活受伤的‘工人’一下,顺手送一趟到医院,仅此而已。
直到车抵达酒店。
沈茹菁轻轻开口,打破了沉默:
“今天麻烦您了,壁画我会保质保量地完成的,不会耽误工期,也不会耽误您朋友的验收时间,总之多谢您了。”
宋洵一言不发,半张脸都隐藏在黑暗里,随意地摆弄着打火机,幽蓝色的火焰升起,影影绰绰照亮了他线条优美的薄唇。
沈茹菁抿着唇,提着药袋子下车,依然保持着礼貌,好像只是跟一个陌生人告别:“宋先生再见,您路上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