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念感觉有些棘手。
她还是颔首:“知道了,那我先去联系她试试。那你今晚就先休息吧。”
房门关上,褚辛确认萧无念已经离开,放下药膏,摸出床垫下面的珠子。
那珠子外层透明,内里却是一片绿色。
只消凑近一瞧,就看见里面树梢葱郁,环抱着瓦当屋檐——竟是簌雪居!
褚辛手中的,正是远目灵珠。
这罕见、稀奇、轻易不得用,最近才用以监视护山阵的上品法器,竟不知何时被取出一个,到了褚辛手里……用来探视簌雪居的情况。
暴殄天物!
灵珠里传来一个刮耳朵的大叔声音:“萧无念走了?”
褚辛:“走了。”
乌狄操纵着一只麻雀盘旋在簌雪居上空:“殿下气得不轻,这会儿正在烧书呢……哎哟,我灵力有些吃紧,今日也无甚好看的了,要不……”
“嗯?”
“……要不,再转两圈吧。”
褚辛不下命令,乌狄不敢擅自断开联系,只好操纵麻雀继续这里飞飞那里看看。
过了一小会,才终于听到那边的祖宗说:“行,就到这吧。”
乌狄如获大赦:“好嘞!哎?哎哎哎?等等。”
麻雀眼中,本已离开的周淳小跑着又回来了。
看见周淳跑进屋内,麻雀落在窗边,将情况尽收眼底。
周淳:“……幸好褚辛就在附近,及时赶到,才阻止事态恶化!”
乌狄大惊:你小子原来是个会说话的,把功劳都记在褚辛头上了呗。
云笈听完周淳的话,却没什么反应,像是陷入沉思。
只是再扬起头时,柳眉蹙起,侧脸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褚辛他,有没有受伤?”
褚辛心头一咯噔,看向自己的腿。
小腿上的擦伤已经上好了药,明日一早起来,大概连疤都看不见了。
那头周淳挠头:“啊这,事情发生得太快,还没收到风声……但是褚辛那么厉害,想必已经化险为夷,没有大碍啦。”
乌狄扶额。
褚辛面无表情把刚刚上好的药冲掉:“让周淳待会告诉她,我伤得很重,恐怕要将养一阵了。”
第54章
秋枫苑。
雨后放晴,小雨过后,仍有零星的雨水沿叶片滑落。
傀儡人伸手做挡,为轮椅上的主人遮住即将落在额上的水滴。
云秋瑜坐在轮椅上,面前石桌上置文书数卷,他手执其一,将最新呈递的消息仔细阅过,看得专注,并未留意周遭动静如何。
半晌,云秋瑜道:“北山境本归二哥所管,如今我接替了二哥的职责,也该负起二哥传下的责任。昆仑的阵法破碎处与北山境接壤,无论如何,我都该去看一看的。”
对面的凛实颔首:“也好,趁此机会与那边的人碰个面,日后有事也好商量些。”
云秋瑜抬头看他一眼,哭笑不得:“我在这里做正事,你在干什么?”
凛实嘴上答得有条有理,手里捧着的却不是正经书卷,书皮上书四个正楷大字——《青霄恋歌》。
“咱们小六的深情恋歌。”凛实抖了抖书页,“今早刚从学舍没收来的,有人在课上偷看。别说,写得还怪好的。”
他感慨:“原听说乾朔那头准备试探六殿下的婚事,这些话本一出来,倒是没再收到过乾朔那头的消息了。”
云秋瑜的笑意淡了些。
夏日雨后,山中鸟雀都冒了头。
一只麻雀落在云秋瑜头顶的树梢,将枝桠往下压了压。
云秋瑜往那麻雀多看一眼,即刻唤道:“秋蝉。”
他身后人影闪过,秋蝉捡起一块石子击上天空,咻地破空,麻雀应声而落。
云秋瑜结印,朝还在抽搐的麻雀掷出一道灵力。
灵力触碰“麻雀”的瞬间,它却析出一片黑雾,露出本来面目——竟是一块半个拳头大小的木头。
“秋师妹好身手,不愧每天跟六殿下对练……你们是怎么发现的,我都没看出来那只麻雀跟平常的有什么不同。”
凛实凑近还未散尽的黑雾,捡起黑雾下的木块:“这什么东西?”
秋蝉也靠近看了看:“普通木头,只是上面铭刻咒文了咒文,不知作何用处。”
“有杂碎在用它看着我们。”云秋瑜抬头,警惕地扫过附近的鸟雀。
“让他们这几日检查山上的阵术,山上的傀儡人和青龙都加强防备,留意是否还有其他眼线。若有发现,即刻销毁。”
凛实惊道:“谁敢在青霄山上做手脚?”
顺着云秋瑜的眼神,凛实看看自己手上的《青霄恋歌》,反应过来:“不会吧?!”
“看来哪怕回到昆仑,换了身份,萧褚辛还是那般做派。”
云秋瑜素来平淡温和,此时却丝毫不遮掩鄙夷之色,“学不会做人,只知道像他本来那样,当个下作的半妖。”
秋蝉犹豫道:“可是,以卑职在六殿下身边所见,直到目前为止,那位并未对六殿下做出任何实质伤害。”
“等他真的做出来,那时就已经晚了。”云秋瑜不欲在外院久留,抬手让傀儡人推着自己往内院去。
一名弟子沿着小路跑来,对云秋瑜行礼,气息不稳道:“殿下,六殿下来找您。”
偏偏是现在?
云秋瑜还在思考是否应当回绝,云笈却已经跟在那弟子后面,步伐好似蓄了风雷,两步并做一步,已经到他跟前。
凛实默默把《青霄恋歌》夹在其他书卷里,再用袖子挡住露出边角的粉红色封皮。
见到云笈,云秋瑜又挂上了招牌笑容:“小六,怎么了?”
云笈出门时走得匆忙,只简单地用木簪挽着单髻,踩过水泊时,淡色绣花裙摆被溅上水渍。
她没有注意凛实的动作,也对裙摆的污渍浑然不觉,只认真地看着云秋瑜:“兄长,我想跟你一起去昆仑。”
自云书阳身死,云秋瑜便忙得不可开交,兄妹难有这般面对面说话的时间。
云秋瑜也没想到,自己从云笈这头听来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云秋瑜默了默:“你想要去昆仑,是为了萧褚辛?”
长袖之下,他手中还握着印刻着咒文的木块,遗留的咒文在指腹带来些许刺痛。
云笈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不。”
半个时辰前,簌雪居。
“你说,褚辛伤得很严重?”云笈眼睁睁看着周淳再次折返,在她眼前指手画脚。
周淳笨拙地比划:“呃,嗯,就是,有一匹狼形异兽突然出现了,扑上来咬了他的腿,伤口很深,现在走路都很困难……”
短短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面红耳赤。
云笈乜了眼火盆里的书页碎片,顿时长出疑窦来:“竟让褚辛伤得这般严重,来的是一只异兽,还是一群?”
周淳:“一……一群吧?”
云笈挑眉:“褚辛的速度我见识过,一般异兽都拿他没办法。不知那异兽到了什么程度,竟能咬中他的腿?”
“也许是胳膊……不不,应该还是是腿……总之,伤得很厉害就是了。”周淳声音越来越低。
云笈就知道自己不必再问下去了。
啊。真是令人气急。
褚辛一定是做过了什么,才会让周淳往返数次,只为了强调他被异兽伤到。
也不知这情况是真是假,看周淳这副话都说不好的模样,十有八九是假的。
可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想引她到昆仑去,帮忙固阵吗?
可是正如她斩杀相柳一样,正如她入乾朔海一样,她前世与这些名冠“上古”的异兽和阵术周旋太久,以至于哪怕时过境迁,往事都深入骨髓。
前世的青云,内里可谓四分五裂。昆仑、乾朔亦是各司其事,自顾不暇。
以至于到最后,哪怕她再努力,天平倾倒的事态也不可遏制。上古异兽若是想赢,棋只差最后一招,那便是时间。
今世时局已变,就算褚辛什么也不说,她也会去的。
云秋瑜神情复杂,问道:“你想要去昆仑,是为了萧褚辛?”
云笈摸着腰间的鹤翎,正色答:“不。是为了青云。”
“大阵牵一发而动全身,并非昆仑一家之事。昆仑的护山阵与北山境相连,那片区域多为凡人居住,面对异兽尚且没有反抗之力,若此次出现的异兽是上古异兽即将破土的征兆……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兄长,请允许我一同前往昆仑固阵。”
次日晨,云秋瑜备好车马,同云笈一齐启程。
连日暴雨,偏偏这日天晴,云笈掀帘远眺蓝空,觉得是个好兆头。
云秋瑜习惯了傀儡人服侍,身旁没几个真人当侍从。
他早就装点好车厢,准许云笈同行以后,又在车内添以软垫熏香、瓜果小食。
若不是他们已经长大,加之现在形势实在不好,云笈都要开始怀念幼时跟云秋瑜一同春游的往事了。
不过诸事顺意,云笈沉重的心情也轻快些许。
褚辛最近常与云笈做单方面的联络,但自从他“伤重”,云笈就没再收到他的消息。
云笈倒是乐观,只是昨日乌狄还在她耳边叨叨:“褚辛一个人在昆仑,身份又这么尴尬,真不知在那边有没有受人欺负,受伤了有没有药给他用啊?”
云笈的良心被乌狄问得有些不安,左思右想,做了轻装上阵的准备,结果临行前还是顺手带了一罐伤药。
要是被褚辛骗了,她就连药带罐子砸在褚辛头上。
车马一路通行,向北而去,身周的空气逐渐凉爽起来。
云秋瑜文书压身,即便出行,也带着小山似的文书在路上翻阅;云笈这头也摊着数本古籍,边走边写写画画,研究阵术。
车行半途,就只剩下辚辘的车轴声。
不知过了多久,穿过数个传送阵,风声渐大,云秋瑜用过午膳,撩起车帘去看日头。
就听得窗外一声雷鸣般的问候:“云公子——”
云秋瑜微愣,对那头抱拳:“竟这么巧。”
那头的人笑得开朗:“是啊,你也同样是去昆仑吗?”
云笈攥着笔,听着那头的声音,只觉得有些熟悉。
她看书看得累了,也凑到窗看热闹。
这一看,就“咦”了声:“苍术?”
只见两架马车并行,那边的马车通身金黑,车身挂着标识乾朔的绸缎和挂饰。
从车窗里钻出头来的苍术显然被吓了一跳:“诶?云姑娘也在?”
云笈点头:“嗯,我对阵法有些了解,趁机会为四哥打打下手。”
云秋瑜:“此言倒是夸大了,这回该是我仰仗小六才是。”
苍术和云秋瑜打过几回交道,问候起来浑身散发着阳光朝气。云笈一出现,他反而安静了,憋得什么都没敢说,嗯嗯啊啊地回应了几句。
胶着间,苍桐从那边车厢里冒个头:“正好,我们这边车厢太小,方才不小心撒了茶水,没位置给他坐了。云公子,既然顺路,方便给他腾个座吗?”
苍术惊掉下巴:“诶?”
云秋瑜多看他一眼,当即吩咐马车减速:“不碍事,来吧。”
车都停了,苍术也不好意思推脱,拘谨地上了青云的马车,被满车的书卷惊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自觉找到云笈对面的空旷位置坐下了。
等再次发车,车厢里又是安静。
苍术坐立不安,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同云笈说:“云姑娘,上次的事……抱歉啊。”
云笈抓着笔抬头,一头雾水:“什么?”
苍术深呼吸,倒豆一般说道:“我没能把褚辛从海牢里带出来,你们在海上打鲛皇,我在镇上帮忙,也没赶得及帮忙,等你们打完了之后事务太忙,也没能当面跟你们道谢……”
“等、等等。”眼见苍术给自己的罪名越盖越多,云笈按住他的话头,“这些事都出于迫不得已,我没有怪过你呀!”
苍术有些尴尬:“我给你发过几次传讯,你没有回,我想着大概还是当面同你道歉比较合适……”
云笈怔住。
她消化着苍术的话:“什么传讯?”
这几个月,她还从未收到过苍术的任何消息。
这回换做苍术满脸茫然:“就是羽书令上的传讯……”
一个猜想在云笈心头慢慢成型。
她拿出羽书令,也顾不上礼不礼貌,说道:“你把手伸出来。”
苍术立刻闭嘴,乖乖伸手。
云笈把羽书令放在他面前:“手放上去,用灵力。”
苍术手中泛光,灵力就导进羽书令。
他心中紧张,没把握好度,一不小心将灵力放的太多,一句“抱歉”还没说出来,又看见他的灵力如泥牛入海,竟然都被羽书令吸收了。
云笈再拿过羽书令一瞧。
一般来说,但凡沾过灵力,羽书令里就能够绑定修士的信息用以传讯,哪怕羽书令更换过,只需沿用内核,便可继续与之前导入过灵力的人联络。
云笈并未换过内核,又亲眼看见苍术导入灵力。这羽书令里,却找不到里面有半点苍术的痕迹。
她耳边砰地炸响褚辛给她羽书令时,说的那句“这是还给你的,你要戴好”。
云笈:“……”
“啊。原来是你的羽书令坏了,收不到灵力。”
苍术悟了,“这种一般很好解决的,我那边有人就会,待会下车休息的时候把羽书令给他看看吧。”
知晓前事不过是误会一场,他表情瞬间明快起来。
“对了,上次还没来得及感谢你,有空去乾朔坐坐吧,我母妃最喜欢你这般年纪的姑娘,跟我提过好多次想要见你,我耳朵都要被磨出茧了……”